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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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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急着要赶去长安,所以船在每个码头都只是稍做停留补给——约莫半日的样子。即使是这样,这些港口对于我来说都是新鲜的,所以我借着“买些医书回来研究”的名义,上岸去逛逛。
港口大多都是这样——下了船,就是忙碌的货仓苦力们,在往里走一点,就是一些廉价的小食馆和便宜的客栈,卖那些地方特产的店铺,就跟靠近繁华地带一些。书肆往往在那些官办学堂和私塾的附近。
我流连着那些未曾见过的新奇玩意儿,直到被跟过来的护卫催促着“速去速回”。那些小贩向我吹嘘着他们的货物,不过最终都是失望的——我并没有多少闲钱可以去买这些我用不上的东西。
到了书肆,随手拿了两本名字不熟的医书,付了帐就准备回转了。
“聂大夫这就准备回去了吗?”这是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小丫头鹭香在问我。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不是要开船了吗?”
鹭香“嘻嘻”笑了两声:“这里是骆帮的地头,崇护卫他们要去拜访骆帮的帮主,免得失礼,今儿要在这里歇一天,聂大夫还可以再逛逛。”
我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其实这种小地方不像那些大的城,没有什么可看的,要看的都看过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
在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天,鹭香气喘吁吁地跟着我走着,却没有开口说一个“累”字。但我还是听到了她急促的喘息,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鹭香,那里有个酒楼,我们去那里歇一下吧。”
她惊喜的点点头,随我走了进去。
这酒楼与其他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人声鼎沸。
骆帮的地方,自然是少不了来来往往的江湖人,酒楼历来就是小道消息散播的地方。
“听说了吗?那个顾小王爷又讨老婆了。”才一进门,这个吵吵嚷嚷的声音就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人见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得意地抬了抬头:“我老黑半个月前跟船去了岭南,还去喝了杯喜酒呢。”
酒楼里的人是艳羡又疑惑:“怎么,又娶了吗?是不是素仙子?”
“哪里啊!”说到这里,那个老黑就涨红了一张脸,“那个顾小王爷,真是个负心汉。好不容易那个原配死了,也不知道立刻把素仙子迎进门,反倒娶了个尚书的女儿。听说,他家里还有个姓陈的小妾呢。”
这下众人纷纷议论开了:“怎么会这样,素仙子和他可是天生一对啊!”
“是啊,是啊!真不知道素仙子现在会怎么伤心欲绝。”
“素仙子不会心灰意冷,绞了头发,出家作姑子去吧。”
“那可说不定,不是好久都没有看见素仙子行走江湖了吗?”
……
“聂大夫,你说那个顾小王爷怎么能怎么做呢?太对不起素仙子了。”鹭香这个小丫头看来也是素毓秀的崇拜者。
我看着她天真又忿忿不平的眼神,我能说些什么呢?对她说两情相悦终究抵挡不住位高权重吗?即使说了这些,她也不可能体会得到,山城中的那个女人,是曾经怎样的满怀期待,又是怎样的失魂落魄。
所以最终,我也只能叫上一碟蜜渍脆梅,让她忘记听到的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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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船上的时候,雷泽昊刚刚泡过药澡,一身热气腾腾的。
最近这段日子,他的情况越见好转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可以在地上走动了。只不过我禁止他上甲板——这样的身体,是不可能再受风寒的。
“望、闻、问、切”我只学了个大概,前三项还好,切脉我就只能装模做样了。我将手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腕,旁边崇善关切的眼神,让我勉强自己保持在一个专注的状态。
估计时间可以了,我将雷泽昊的手腕塞到被子里。
“情况怎么样?”崇善迫不及待地就发问了。
“还可以,不过药要继续喝。”我叮嘱了一声。反正到了长安自然又名医看诊,现在只要不让他发作就好了。
“还请聂夫人多多照顾。”崇善长鞠了一躬,也不等我反应过来,就出去了。
“看你的护卫多为你操心。”我随口揶揄了雷泽昊一句,“以后别到处乱跑,省得又惹麻烦。”
“我才不是乱跑。”他的身体好了,底气也足了,反驳起来也有力多了。
见他似乎很有说话的兴致,我也闲来无事,我也就回了句:“你好好的瀚沙宫不待,跑到大理去做什么?”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在瀚沙宫里,总是有什么东西压在我的胸口,让我透不过气来。”
也许是因为病得太久,也太寂寞,他就喃喃低语起来:“我知道,大娘恨极了我们这些‘狐狸精’生的‘野种’,所以三个妹妹才刚满十四就嫁了出去。我们这些赶不走的儿子,只能眼不见为净。我不怪她,真的不怪。可是我,可是我……”
他的眼睑低垂,但那脸上的神色却如同十六岁时的我一般茫然而不知所措。这个孩子,还没有懂事的时候就被带离了生母的怀抱。只有一个四处风流的爹,还有一个伤心冷漠的大娘,在寂寥的岁月中静静度过了人生中最天真的年华。
我心里微微发酸纠结,不自觉的,我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头,他倏地睁开了双眼,满眼惊讶地对上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他从我的眸子里看出了什么,他的目光放柔了,变得有些朦胧,他的手从被子里悄悄探了出来,揪住我的衣角,如同我儿时养的一只小猫。
于是,我就坐在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任时光流逝。
我知道,在那个时候,我手中抓住的,是我在山城中死去了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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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以后,我和雷泽昊在忽然之间就熟悉了起来,我会与他说些我在码头港口看见的新鲜事物,也会带一些漠北没有的特产给他。
他休息的时候,我就认真的看那些原来买回来当摆设的医书——现在我是真的想治好他的病。
“小雷,有时候我看见你的眼睛是蓝色的,那时怎么回事?”闲谈之中,我问起了这个一直不解的谜。
他看了我一眼,随即笑了笑:“瀚沙宫的附近有个康国部落,瀚沙宫的人多少也那里有些姻亲。我姥姥就是康国人,所以我的眼睛有时候看上去是蓝色的。”
他话音刚落,我就想起了那个人,还有我的二姐,他们现在还在瀚沙宫吗?
“瀚沙宫里也有康国人吗?”
“当然。我的堂哥就是康国人。前一阵子还带着他的妻子去了岭南省亲。”
“这样啊。”那如果我去了瀚沙宫,是不是就可以看见二姐了?只是现在……我摸上了自己的脸,这个陌生的样子,二姐也不会再认识我了。
我怔怔地走神,雷泽昊也没有出声。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他就那样看着我,专注地、用心地看着我。
日后,当小女儿向我告密时,我才捉住了他偷看我的视线。他有些不无得意的告诉我,他喜欢偷看的我习惯就是从这日起开始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以后,没有告密鬼,我依旧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