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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始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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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日,东桤国中奉诏而来的各级文臣就到了。
咎与他们商酌着,将南溟与中楚的版图重新进行了分割,划分了新的郡、县、州,安排各级的官员,也建起军营,留兵马驻防。
而哲太子的毒箭一事也在加紧查访,白卫门的消息陆续有了回音。
等一切都安顿妥当之后,咎带了她的大军,即将拔营而归了。
临行前几日,咎派了几个人随天曦去了云曦苑,收妥她的贴身之物。向来素简的七公主也只拿了几套家常衣物,摞了几本书,再就是带上了自己的琴,并无繁累。咎看了搁在那的这几样东西,也并未多言。
天曦神色安静,咎想到什么叫她去做,她便不声不响的去。更多时候,要么立在望星楼的露台上,默默凝视着楚宫,要么干脆就在各个宫殿之间穿行,似要把一切留到脑中一样。属于她的昔日富贵繁华已去,故国家园也不复存在,除了午夜梦回,或许今生将永不能再回到这里了。
起程的当日,咎在承天殿受了留守的官员跪拜。出了宫门即刻下令将整座楚宫封存。厚重的朱漆铜卯大门缓缓关闭,闩上了巨大的铜锁,黄色的封条上有着咎的御笔亲封。四周安排守卫,除了圣旨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
咎不再骑马,带了天曦坐进皇辇。马车起行的时候,车厢里,楚天曦掀了帷帘的一角,有些留恋的看着。楚都的大街小巷、一草一木依次远去,美丽的星眸里终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咎在一旁看着,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就有些不耐烦了。
“不用这样行吧?我又不是要带你去逃亡。这里可还是我的疆域,你想回来不过一句话的事。楚宫我给你好好留着,闲了我们过来小住些日子也是有的,干吗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天曦在看似抱怨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宠溺的意味,放下帘角,转过头来看她。
东方咎拿一个手指头在抠刮她面具边沿部分的面颊。金属的坚硬摩擦着娇嫩的皮肤总不舒服。闲了无事,她便有意无意的去挠,每每把细腻白净的脸搓得通红一片。
天曦把她的手拿下来,伸手过去想给她揉一下痒的地方。咎却极快的往后仰了一下头,避开了,眼中还闪过一丝警觉。
天曦的手僵在那,迟了一下,还是伸了过去,
“不碰它,我看看你的脸。”语气里有些苦涩。
咎依旧有些顾忌的,略偏着头,可是也没有再挡开。天曦微带了一丝凉意的指尖抚在她的脸上,还真是有些舒服的。也就逐渐放松了戒意,自在的由着天曦帮她揉着,还惬意的闭上眼睛,露出一副很是享受的表情。
天曦看着咎微微翘起的薄唇,柔软绵厚的耳垂,甚至锦袍上一弯小小的褶皱,每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是如此真实的存在于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下,虽留了心结在,终究是在一起了。岁月总还长,结还可以慢慢解,想着曾经连出现在梦境中都是一种奢望的遥不可及,而有眼下的这般幸福,总算冲淡了一些离乡的哀思。不可知的未来,也因了身边的人,变得不那么令人忐忑了。
东桤帝都的百姓,纷纷涌上街头,以最是隆重欢闹的排场迎接着他们凯旋的君主。整个皇城里热闹非凡,欢歌笑语不断。自南门到皇宫,一路上到处是熙攘的人群,人们翘首以盼,希望能亲眼目睹两年未归的东方咎的神采。
吞并了中楚与南溟,本就强盛的东桤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而且皆是富庶繁华之地。已经没有人怀疑,在咎的统治下,一统河山只是迟早的事情。尚不满二十岁的东方咎,早已成为东桤百姓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神祗般的英雄,而她的英明统治,战场上的神武和智谋,也成为了津津乐道的话题。
至于他们的皇帝掳了楚国公主回来的事,在楚人看来是耻辱,在东桤民众眼里就变作功绩了。打仗么,攻城拔寨为主,烧杀抢掠也是必然的事情。尤其是对敌国妇孺的凌辱更能让侵略国觉得有征服感。何况楚七公主艳冠天下早已闻名,在她与南溟太子大婚之前被东方咎抢到手来,一雪当日之辱,在不明就里的民众看来是何等的快意恩仇。觉得咎终于不似东方家男子历来的秉性,不通风月,真正是一代多情帝王了。
一入宫,咎吩咐小路子派人把天曦送到皇上寝宫先稍事休息。自己换了皇袍,径直去了恒元殿。孔任领着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多时,咎不在的两年来虽然随时掌控朝政,总有些事情积存,定是要先理国事的。
急急处理了要紧的事,咎心里记挂着天曦,散了朝就忙着回寝宫来了。
进门看见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情倒是从容,松口气,也在一边坐下来。
宫女捧了茶奉上,咎接过来,呷了口润润喉,
“怎么不去歇着?坐在这里发什么呆?”
天曦摇摇头。咎放下茶碗,叫她:
“过来。”
天曦看看她,顺从地站起来。咎伸手揽进怀里,放在腿上坐着,
“才一来就想家了?我这里不好么?”
“好。”
“好就笑一笑么,总冰着脸,人家该说我是山大王强抢了良家妇女来了。”
咎孩子气的皱了眉,天曦为了这句话和这表情就有些绷不住了,笑意在脸上漾起,环过咎的脖颈靠在了她身上,
“大白天的人来人往,我怎么好去歇了?”
“哦……”咎作势点头,“等着夜里朕给你暖床哦?”
天曦红了脸,收收下巴就在咎的肩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嗯——”咎哼了一声,
“这是个什么毛病?张口咬人的?”
天曦不答话,下巴搁在咎的肩上。咎拍拍她的后背,
“晚上有宫宴,我让小路子送了锦服过来,你跟着我一起过去。”
“嗯。”
咎把天曦从肩膀上扯到脸前来,抬头看着她,
“先立妃吧?等过些时候——”
天曦知道她的意思,不等她说完,就点头应了。
“嗯。”
咎弯唇笑笑,“那叫什么?曦妃还是楚妃?”
“楚。”
咎顿一下,也就点点头,“好。”想了想又道:
“路上劳顿,你还是趁这会儿先去歇着。我陪着你,不让人进来,你只管安心睡。不然晚上宫宴拖的久了劳乏。”
说完起身,携了天曦的手进内宫去了。
当夜在久阳殿里排开席面,文武百官悉数到场,共庆咎的凯旋。整个东桤皇宫都溢满了喜气,宫女太监们来往穿梭,欢声笑语不绝。
临开宴前,咎带了天曦,亲自送到了久阳殿侧的一处厢房里。长公主东方琳琅和那四宫妃子正是在此候宴。看见咎进来,都过来行礼。
自别已是两年未见,琳琅一见着咎,眼里闪出了光彩。又有些尴尬的,看见跟在咎后面的天曦,神色就带了一丝黯淡。只是自来的礼教让她还是维持着庄重的,众人都看着,场面还要应了,
“恭贺皇上凯旋,为我东桤开疆扩土,真是万民福祉。”
“嗯,”咎点点头,“宫里可都还好?”
“皇上鸿福辟佑,一切安好。”
“好好,那就好。”咎应着,回头看看天曦,又转来对琳琅说:
“楚妃初来乍到,还请皇姊照应,这后宫之中,尽赖皇姊费心了。”说着侧身对天曦说:
“见过长公主。”
天曦往前迈了一小步,福礼下去,琳琅忙扶住了,
“不必多礼的。”端详了天曦一下,“都说楚国的公主绝色,果然名不虚传,实是皇上之福。”
咎听见,也只笑了笑。
“皇上只管放心。”
“有劳皇姊了。朕先到前殿去了,一会儿开宴的时候着小路子来请你们。”
说完又看了天曦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去了。
这边琳琅就将天曦与其余四妃一一引见,天曦谨慎的行礼问候着,
“这位是湛露宫蔺妃。”
最后一位的时候,天曦抬头迎上了一双极是傲然的眸子。弯弯吊梢眉,凤眼微上斜着,眼神有一丝寒意,看着天曦带了些轻视的。
这蔺妃是四妃里最为颜色的一个,本是监察御史蔺大人的幺女儿。因生的貌美,自幼得宠,心气又高。在家时求亲的士族子弟踏破了门槛都没有一个能叫她看得上眼。后来选入东桤后宫,光耀了门楣,更是得意非常。
进宫以后见着咎风神俊美,气度非凡,与那些纨绔子弟果然天壤之别,即刻一颗芳心暗许,私下决意要邀得咎的宠幸。若是能有皇子诞下,这东桤后位也就不远了。
没想到别人眼中的倾城之貌东方咎竟然丝毫没有看进眼里,湛露宫更是半步都不曾踏进去过,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未明宫与长公主纠缠不清,让这蔺妃好一个失落。不多日下第一个皇子竟由长公主而出,更叫她百思不解、郁闷异常。随后咎出征,这蔺妃后宫之中百无聊赖,日日感叹虚费大好年华。
如今咎凯旋而归,她又提了念想出来。精明敏感的她早就看出自从皇子出世咎和长公主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二人的碰面似乎更多的是尴尬而非男女之情。而除了长公主,又确实未见咎对哪个女子有过兴趣,这无疑是她的好机会。
只是凭空跳出来一个楚妃,还是从败军之国抢来的,虽是公主,她也并没有瞧在眼里。看见咎像是极为上心的,心底不免思谋些。又加心机不深,就带了出来。
天曦并不为怪,不卑不亢的行过礼,问候了,也就默然的立在一旁。琳琅问她几句面上的话,年庚生辰什么的,天曦态度谦和,仔细的答了,也叫人挑不得什么的。
不一会儿,小路子就过来叫人了。天曦便随了琳琅,到了久阳殿正殿上来。
满座的朝臣早已经归位,孔任和韩士钊分别坐了文武的首席。看见皇帝的宫眷们出来,纷纷离座行礼。繁缛的礼节完毕后,才站起身。
一直站在韩士钊身后的韩士铎突然觉得哥哥神情奇怪,从后面伸过头去看,发现韩士钊目光呆滞,直盯着几个妃嫔落座的地方发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嗨……嗨!”
韩士钊一下子回过神来,脸色涨红,有些掩饰的低了头。
“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哥,最好可没什么。那可都是皇上的女人,你这么失态叫皇上看见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别胡说!”韩士钊有些窘迫,佯怒着说弟弟。
士铎看看突然变得奇怪的哥哥,摇摇头,刚想坐下,韩士钊又叫他,
“士铎。”
“干吗?”
“那个素色衣裙的可是长公主?”
士铎伸颈瞧瞧,点着头,“好像是的。”
“她怎的跟皇上的妃嫔都在一处?”
“哥,你不会不知道吧?”韩士铎皱眉撇嘴,表情奇怪。
“什么?”
“长公主早已经是皇上的人了。虽说还是公主的身份,其实与妃嫔无异的。”
韩士钊惊异的睁大眼睛,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皇上想要的人,管你是谁呢?皇上膝下现在唯一的皇子,母亲就是长公主!这可真真正正是东方家的血脉了。”
“王丞相他们竟然许?”
“这有什么不许的?再说这是皇上的家事,那些老头子怎么管得着?无非背后数落几句。哥,咱们这两年在戍边,京里好些个事情呢。”
韩士钊不再说话,脸色有些发青,默不作声的喝着酒。
上边咎可没心思管韩士钊的情绪如何,紧瞧着天曦的神色,看她不像受难为的样子才松慰些。等诸臣都落座,端了酒杯站起来,
“今日朕请诸爱卿齐聚宫内,一为我东桤强盛,二为赏犒三军,大家尽管开怀畅饮,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话说得明白,就是怕这些喝多了酒的大臣们马屁拍过头,说出中楚如何如何,惹天曦不自在。毕竟这满堂里只有她自己是楚人,再怎么着听了异族人言论自己故国,也不会舒服的。
“皇上英明!”
在座的人倒也识趣,席上只说些冠冕堂皇的恭维之词,并没有过多言及战事。
这庆功宴一直闹到戌时才散了。咎心里高兴,就多饮了几杯,散戏的时候已经有些站立不稳。勉强送走了大臣们,几乎支持不住的样子,小路子一边搀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琳琅看看醉酒迷糊着的咎,沉吟了一下,吩咐小路子,
“把皇上送到蔺妃那儿去吧。”回头看看天曦,“楚妃今儿先随我去未明宫宿一晚。明天一早请了皇上的示下,再行安排寝宫,不知二位娘娘意下如何?”
这蔺妃脸上就见喜色,天曦虽然心里不甚情愿,也说不得什么,少不了还要作出欣然的样子来,
“多谢长公主周全。”
琳琅倒也并非歹意。这皇上宿到嫔妃的寝宫里才是正理,天曦初来乍到还没安排宫阁,总不方便的。把她独一人送去咎的寝宫也失礼道,这才提出接她到未明宫同住。
天曦随了琳琅往未明宫去了,蔺妃也先行回了湛露宫,吩咐下人速速准备迎驾。
咎昏头胀脑被扶上一杆竹轿,正往湛露宫走着,突然拍着轿杆叫道:
“停了停了!”未及停稳就翻下来,几步跑到一旁的花丛里,方才饮的酒几口就吐了出来。
小路子忙上前伺候着,却听见咎嘟囔:
“天曦……天曦……”
“哎哟皇上,咱们这去的可是蔺妃娘娘那儿,您一会儿可别叫混了。楚妃娘娘送去未明宫了。”
“嗯……,嗯?!”咎猛一下回过头盯着小路子,把他看得一个哆嗦。
“什么?送哪儿去了?”
“未明宫啊!这不是还没给娘娘预备好寝宫嘛!”
“不是说了先住在朕那儿么?”咎瞪眼。
“这——,这是长公主的意思,她看您酒沉了,就做了主,奴才也只好——”
咎一把抓过小路子手上的湿布巾揩揩脸,深吸了口气,
“去未明宫!”
琳琅吩咐宫女收拾了东暖阁,正在和天曦说话。天曦有些心神不宁的,勉力应付着。外面小路子的声音传来,
“皇上驾到!!”
就看见咎急匆匆的进来了。
一双眼睛只盯着找天曦,见着了才算放心。看见琳琅在一旁站着,就添了几分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酒后的红脸开始发了紫,嗫嚅半天,本想缓缓气氛的,却憋了一句不甚高明的话出来,
“朕是托皇姊照应下的,怎的不还给朕了呢?”
琳琅一怔,又淡淡地笑了,
“皇上的心尖,琳琅也觉得好呢,这才留了。不想皇上竟是一刻也离不得的,琳琅可是造次了。”
“呵……”咎的尴尬又添了几分,“皇姊说笑了,朕——”
“咯咯……”
咎的话未完,就见一旁摇摇摆摆跑了个孩童出来,嘻嘻笑着朝咎奔了去。看样子才学会走路不久,腿脚还软着,跑得很是不稳。远远看见咎是一个保持平衡的好支架,一路扑过去,两只小手一下抱住了咎的腿,抬起小脸儿来,黑葡萄般的眼珠眨也不眨的看着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