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兔》猫舍

24、龙蝇之战

　　眼前的密林越来越幽深，地形也越来越复杂，子夜已经不止一次地偷瞄纳兰明玉双手捧在脸前的罗盘。金铃雀在他头上盘旋的飞着，他打头阵，一言不发，嘴角含着胸有成竹的微笑，可那抹微笑已经僵了整整一个时辰，子夜实在不忍心问他是不是迷路了。

　　“姓纳兰的，别笑了，跟傻逼一样。”闻此语子夜一个白眼翻上去，心里长舒一口气，没错没错，这才是胡贺正确的打开方式。

　　纳兰明玉斜斜地停下，他们此时正行走在湿滑的独木上，两边都是覆满青苔的沼泽。明玉的突然停步惹得后面一丛人呼啦啦一阵手忙脚乱。子夜先是一个急刹车，身后的青裁一个猛子紧紧搂住她的腰。在子夜快被勒断气的空档，段渊一手牵着赤云，一手优雅地伸出两指抵住一边骂着卧槽一边摇摇欲坠的胡贺喇德，眼里瞟过前方搂住自己爱徒的青裁，面若冰霜。

　　眼看着明玉还要转过身来，子夜连忙眼疾手快的扳回他的双肩说：“这位道家，有什么话我们在阳光下说好吗？”

　　明玉顿了顿，生闷气般掂了掂手上的罗盘，嘴也撅得像能挂个油瓶，“咕咚”一声把罗盘扔到正中心的沼泽里。

　　五人一鸟一马的均随着罗盘呈抛物线的弧度落进泥泞的沼泽深处，表情各异。其中可以称的上满含心疼的莫过于大胡子胡贺了。他望着明玉的宝贝罗盘遭遇不测，一边颤声道：“哎哎哎哎...老子的切菜板！”

　　明玉回头怨恨的瞪着他：“都是你拿它当垫板才失灵的！我的聚魂令你也别想再用！铁公鸡！怎么不拿你的铡刀当菜刀啊！”

　　胡贺气得睁圆了两颗小豆眼，胡子一翘一翘的指着腰间的西域大弯刀：“铡刀？拿它当菜刀你那破盘子早零落成泥了好伐？！”

　　“咳...两位。”子夜默默地出声，无力地咽口唾沫，素手指着他们身后，“我说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吧。”

　　明玉还欲言，却见得原本铺着丝缕阳光的沼泽上此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身后有污泥搅动的湿滑声音，森冷的水汽渗透脊背，二人皆是缓缓向后转去。

　　霎时间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一头无比巨大的青色巨蛇缓缓浮现在他们身前，身后有蝇翼数十丈宽长，遮天蔽日，向下滑落滴溅着淤泥和污浊的腐液。蛇眼散发着幽幽红芒，紫红的蛇信分为四叉，嘶嘶间不断吐出，收集着他们的气味。

　　子夜用手比划了下，那蛇信大概跟自己腰一般半径。幽幽地点点头，无力地双腿一软，却下意识一手将青裁揽在身后，一手悄悄启出宝剑青嵬。

　　“别说话！”明玉的声音传来，子夜满含希望的看着勇敢出声的他，却见他不急不缓地从竹笼中翻出一本《初学者鉴妖指南》来，署名是郭璞。

　　子夜一瞬间泪流满面：屁啦，东晋文学家鉴个卵的妖喔。

　　“龙蝇。”段渊低沉的声音在幽暗的密林里穿透力极强，子夜回眸看他，平日里微皱的淡色眉眼冰冷地凝视着数丈高的巨大蛇身。说时迟那时快，他袖袍一挥，铮铮四枚长针祭出，飞身跃起，忽道：“快躲！”

　　丝毫不留思考的时间，子夜几人转而运气向对岸腾空而去，半空中她对上一旁胡贺一瞬惺忪的双眼，对喔，明明可以运气飞过去，干嘛要走独木桥？

　　促不及防的，一条巨大的蛇尾横扫过来，胡贺硬接下了这一千钧之力，猛虎扑鹰兀得跃上蛇脊，只见银光明晃晃一挥，变劈裂了半盏蝇翅，巨蛇吃痛得紧，霎时间展直了双翅，真好似垂天之云一般。棉腹一腆，俯身便向岸那边长身玉立的段渊扑去。

　　子夜急得呼唤出声，一双手渗出了丝丝冷汗。却见小师父挺肩直立，与夹杂着滔天气浪俯冲而至的巨大蛇头形成鲜明对比。来不及细看，鳞生倒刺的蛇尾便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而来。子夜拥着青裁险险施展轻功避过，趁着这片刻喘息，目光所及是段渊腾空跃起，巨大的蛇头猝不及防地扎进土层，衣袂翩飞间三枚铮铮流光的顶针已随着段渊倏尔降落深深钉进蛇头天灵盖里。

　　段渊平淡地起身，乘着风飞至树梢。那巨蛇挣扎着陷在泥潭里，颈间发出震天刺耳的嘶叫，蛇腹旋转翻腾，一连抽打将数十颗千年古松连根拔起。不消片刻，子夜只见那双灯笼般发着红色幽光的蛇眼明灭闪烁几次，渐渐陷入沉寂。

　　眼看着巨蛇已死，众人都稍稍松了口气。胡贺气喘吁吁地坐在沼泽边的石块上，肩上还有碎石的刮痕，明玉从刚刚寻得的石缝里拉出慌乱间藏好的竹篓，挠着头翻着那本鉴妖书，兴高采烈的指着一段说：“哈！找到了！龙蝇，巨蛇化，体青腹白，蛰伏于深山密林沼泽，群......”

　　子夜安顿下青裁，连忙站起身，几步助跑，运气向沼泽那头的小师父飞去。段渊方才旋落至地，抚平衣襟的褶皱。抬起淡眸看着向自己运气飞来的徒儿，眼角不免染上一丝笑意。
　　忽而他瞄到沼泽翻腾的水面，心里大惊，忍不住失声道：“夜儿！”

　　子夜被他唤得一怔，身形一侧向右边飞去。就在那转瞬之间前后左右身侧侧相距仅仅数十米处盘旋的巨型水柱拔地而起。腥臭的污气扑面而来，子夜感到一阵晕眩，俯仰间四头十丈高的龙蝇已将子夜包围其中，向后盘腹，喉间发出惹怒的嘶嘶声，头两侧猩红耳翅倏尔张到最大，尖长的毒牙从包裹着黏液的口腔中抽出。

　　“...群...居。”明玉呆愣在地，胡贺失声嘶喊着：“溪哥哥！”青裁猛地站起，惊慌地呓语：“姐姐......”

　　在这突变的情况下，子夜被四条龙蝇包围其中。周遭的一切仿佛放慢了速度，来不及收回的右臂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住，子夜睁眼，只看到一片眩晕中的人影。但她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的握住那人微凉的手指。电光火石间，她已经被拽到那人怀里。

　　梅树的清香透过对方单薄的锦衫染上鬓间，身后四头龙蝇几乎是下一秒便扑了空撕咬在一起。段渊几步落地，将子夜横放在地上.胡贺喇德高提弯刀，纳兰明玉手掐指诀，烈火经幡映照着水面早已飞身扑向龙蝇厮杀，段渊站停脚步，看向从树影中几步跑来扶住子夜的青裁。交换了一个眼神，反手空出五根长针便转身向龙蝇飞去。

　　厮杀进入了白恶化，又是两声破水惊雷，转眼沼泽间又掀出两头巨蛇。胡贺与明玉各自对付着一头便已僵持不下，一旁的段渊周旋于三头巨蛇之间更是回身乏术。沼泽此时已化作滔天的巨浪，席卷着从湖底掩埋的亡者的骸骨。远观一头巨蛇两翼扑闪着腥风，舌信一转，幽光的蛇眼已然盯上了虚脱的子夜。子夜遥望着如此巨大的生物，指甲几乎先进了肉里。强忍着胸腔中翻腾的恶心，颤巍巍站起，青嵬出鞘。

　　龙蝇被剑光一刺，红芒暴起，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蛇腹猛卷，向子夜俯冲下来。子夜艰难地掩耳，电光火石之间，却见一个少年青葱色的水袍挡在自己身前。草丛里一根玉簪站着鲜血，在子夜周身的草丛上化成鲜血的结界。青裁捂着泂泂流着鲜血的小臂，直面着俯冲而至的龙蝇，双手作势，青色的光论甫一祭起，便无限的扩大。直到那巨大的蛇头一寸寸俯冲进青色的光圈，速度也霎时间放缓。巨蛇眼里充满恐惧，避之不及般扭动着，挣扎着。青裁咬着牙，伸出左手按住右臂的伤口，用尽全力将沾满的鲜血的左手沉重地按在蛇的印堂之上。所及之处像是水波的漫延，自手掌接触处，蛇的鳞片开始一寸寸石化，凝结成石的声音如此清晰传入耳畔。子夜睁大双眼，几乎忘记呼吸，眼看着整头巨蛇被化作狰狞的石像。

　　失神地环顾四周，入目所及是被经幡缠绕，烟火燎天的巨蛇；皮肉分离，七寸处直插着一把西域大弯刀的巨蛇。陡然一道震破山川的气波，刹那间震落林中满天的落叶。子夜睁大双眼回眸，只见三条巨蛇均蛇信无力垂空，在同一时间震慑地颚口四分五裂向后翻道坠地。段渊一袭白衣从间隙中现出身形，凌浮在其间的半空中，衣袂翩飞，溅起的水花不曾染湿他一分一毫。巨浪如山堆积而起，轰隆声势。明亮的日光顷刻间铺洒而下，逆着光芒，更衬得其眉眼如淬，好似长留上仙，不染凡尘。

　　轰鸣过后，万物终于归于平静。子夜摇晃着跪倒在青裁身前，撕裂衣袖为他包扎伤口。青裁乖巧地依靠着他，明玉也匆匆跑来，从衣襟中翻出了上好的金疮药。段渊与胡贺一同飞至，冷声制止道：“别碰他的血。”

　　明玉一抖，连忙收回手。子夜头昏脑胀，迟疑地看着自己沾满青裁鲜血的双手，透露出的部分皮肤仍然莹白如雪。青裁吃力地仰头望向她，竟哧地笑了。

　　他嘶声说：“姐姐，你果然是我姐姐，我不会看错。”

　　子夜望着他的笑颜，头重脚轻之感一阵阵袭来，只是紧紧地握住青裁的伤口上方为他止血。眼神飘忽，这片草地好似硝烟过后的战场，她听到胡贺和明玉不断唤她姓名，却没有力气回答。

　　下一秒瘫软的身躯被段渊揽入怀中，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和段渊额角的浅浅划痕。万物随之渐渐陷入沉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