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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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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美么?”苑红薏伸直双臂。朱红色的锦缎罗裙刺着华丽的古莲图案,她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张喜帕,含笑盖在头上,遮住妩媚的眉眼,站在原地当真是如大家闺秀般袅袅娉婷。
子夜冷眼看着她:“都是你做的,那些人的生命。”
喜帕猛地被一股寒风刮开,苑红薏看子夜的眼神稍稍有些怯懦,蛇尾绕着圈向后退。
“小公子,红薏引你前来并非心存害意,红薏....也有苦衷。”
子夜疲惫的出声打断:“可我不明白为何你要害那些人?”
苑红薏哀婉,“我也是情非得已.......那岑奎老奸巨猾背信弃义,若不是我相公前生倾力助他,他怎会有至今狗运?!杀他是为民除害........至于其余,也得是死有余辜。”
话音刚落,子夜恍然间感受到一丝硫磺的灼热气息,心头暗道一声不好,忍住肩上的伤口撕裂感,纵身一跃,拼尽全力一把将后退的三娘拽向自己。衣袂翩飞,暗香悬浮,在苑红薏被拽到子夜怀中的那一瞬,一切仿佛从死一般的静谧中旋回了现实,在下一秒,烈火中的黄经袍扑了个空,直直缠在一棵参天古树上,噼里啪啦从脚烧到了头,在参天大树的熊熊火光中,苑红薏双臂勾住子夜的颈,子夜看到苑红薏颜如桃花的双颊,听到她梦游般唤着:“楚郎.......”
“明玉!!!她是好妖,莫要伤她!”子夜扯着嗓子向林深处一段喊道。
火光中跳出一个少年郎的身影,他左手持这捆妖绳,右手高举瑶台镜,看着被子夜揽到身后的苑红薏,怒火高涨道:“妖孽!就知道是你!捉妖师在此!此时还敢蛊惑他人?!”说罢一张瑶台镜便直照过来,子夜见了又急又气,连忙喝道:“纳兰明玉!你听我解释原委!”
而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仙物白白烧毁了,纳兰明玉怎可罢休,不甘地摸出经符,“溪兄,你休要护她,我乃捉妖真人,遇妖不杀,怎可护天下?!”
看他不依不饶的架势,子夜心中一横,只得祭青嵬出鞘,俏脸冷似寒冰,迎上前去。
反反复复斗了个不依不饶,捉妖为生的纳兰明玉在格斗上怎比得过常年习武的唐子夜,仅仅十招以内便败下阵来,只得不甘心的听从子夜安排,将苑红薏用捆妖绳绑了,一点点带下山去。
天色早已黑透,回到了客栈已是深夜,家家闭户不出,子夜和明玉将苑红薏带回客栈大厅,早已回到客栈的段渊,胡贺喇得二人也围上来,众人点了灯火,段渊恍然间便已站在子夜面前,伸出修长的食指检查子夜的伤势。子夜微笑地看着小师父担忧的俊朗眉眼,安抚般握握段渊的手指,方才听到胡贺喇得的大嗓门惊呼道:“老板娘?!溪哥哥,你们去捉妖,怎么把老板娘这样抓回来了?!”
“我便是妖。”出乎大家的意料,苑红薏比明玉抢先一句答道,她抬起狼狈的眸,冷淡地说了一句。
“.........这................溪哥哥.........”胡贺喇得不知所措的看看子夜,看对方没有反应,只得憨笑道:“老板娘....你这玩笑可是开大了...........你怎么可能是妖.....哎,若你是妖,你怎么会救我溪哥哥。”
纳兰明玉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一边慢条斯理的修补竹笼,揶揄道:“哎呀....你看世界真是奇怪,明明五大三粗的体格却有颗婆娘般柔顺的心....啧啧.......”
“明玉!”子夜不赞成的瞪了他一眼,“各位,三娘他其实是有苦衷的,我们不能纵容祸患害世,却也不能不明事理,大家如不听听三娘的解释,再做定夺也不迟。”
本来拎起板凳打算与打着护身符的纳兰明玉剑拔弩张的胡贺喇得听及此,一时尴尬的坐下,牛铃眼熄了火,撇着满脸胡子侧眼看向被绑起来的苑红薏。
段渊不动声色的站在子夜身后,打开一个小瓷瓶子,细心地将里面姜黄色的金创药一点点洒在伤口之上。
“我曾经是一条蛇,”苑红薏摸摸下腹,青光闪过,一条细长的蛇尾在桌下微微摆动,她丝毫不吝啬地展示着美丽的泛着幽光的鳞甲,“后来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叫楚珂,是个穷书生。”
像是回忆到什么世间极美的事物,她的水眸中闪着炙热的光芒:“我知道妖和人不会有结果,但我没办法.........你知道吗?那种飞蛾一到夜间对火光的绝对炙热,不是它们不知道死亡,只是那种渴望的感觉汹涌到让那种危险随时被遗忘。”
她虚弱笑笑:“所幸他也爱我,所以我们........”她停顿片刻,“他为了我众叛亲离,所以我们远走他乡,单单两个人拜堂成亲。”
“然而后来我们时时争吵,你知道的,总归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她脸上氤氲的微笑如此单薄,子夜几乎不忍再听她的声音。
“可有时我们都会自我的太过头,也是那次,吵完后他便说要去上京赶考,给彼此时间,也给他机会。尽管不舍得,但我懂他,人不像我,可以千年万年忍受孤寂的呆在一个了无人烟的地方,总归要给他自由。”
一时间无人说话,大家心里大致都有了答案,皆是心情沉重的听她讲下去。
“上京三年杳无音讯,忽闻书信一封,却是强说离别。”苑红薏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纸页,展示在众人面前,“就在我被仇恨蒙蔽时,却收到了官家遣送回来的,楚郎的遗体。方才知道,原来他是骗我,他一直爱我。”
豆大的泪打在桌上,四周架子上的瓷器叮叮当当的震动起来,苑红薏的手放在桌上桌面之上,蔻丹红的指甲在桌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我愿意只身去寻他,兜兜转转辗转流离千年,总算在这江陵小城中找到了他,就在城边的农妇家中,却还是个半寸大的孩子,我不能将他抢过来,这千年见我造了不少孽,再遭天谴定是难以活命,然而楚郎却病了。郎中都束手无策,又没钱去外地请个像样的,求天天不应,才懂得原来人世险恶,时间背信弃义之人比比皆是,我不得已信区那些奸恶之人的精血,以救我家楚郎。”
“三娘,”子夜努力忽视四周震动得越来越汹涌得瓷器,思虑开口,“恕我直言,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楚珂兄弟重生了,人妖百不相逢,难道还要他为你再耽误一生?”
“怎么能是耽误?!”苑红薏的神经在崩溃的边缘,猛地被子夜一刺激,愤怒拍桌一掌,‘轰’的一声桌子被掌力击得四分五裂,她愤怒而起,浑身上下发出‘嘶嘶’的声音。
“楚郎是我的!他爱我!”
子夜掀椅而起:“是!楚珂爱你!但你别忘了,现在在城南的那个孩子还是不是姓楚名珂?!你苑红薏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母亲般年龄的陌生人!既然上天都让他重新来过,你若真心爱他,为什么还执迷不悟,偏执要重蹈覆辙?!”
苑红薏泪眼恨恨的看着子夜,不知呢喃了些什么。霎时间衣袂翩飞,扭身离去。
城南医馆。
当子夜一行人赶到那处,正见到苑红薏站在门边,纤手扶着窗棂往里看。胡贺气喘着准备上前却被子夜一掌拦下,天边此时已升起一颗启明星,但此时医馆之内却是灯火通明,凑近点听,原来是有外来郎中在内。
“啧啧,这娃儿这是奇怪,得了这般怪病如此之久,却能一直存活下来,定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啊。”
“郎中老爷,多亏了您见多识广菩萨心肠,现在我家孩子终于不再受此折磨,只是.......家中贫寒,如何报的了大恩大德?”
“哎,不如这样,我家有个小丫头,与你家孩儿一般大小,家住汴京,现在便定个娃娃亲,待到孩子们都大了,便让这孩子去汴京谋个一官半职,小两口和和气气地过上一辈子。”
子夜走到苑红薏身边,轻柔地为她披上狐裘坎肩:“夜深了,天凉。”
苑红薏也并不说话,像是丢失了三魂六魄般,一点点向客栈的方向走回。夜空中响起苑红薏空灵的歌声。
采薇采蔽
该亦作止
曰归曰归
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
玁狁之故
不遑启居
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
蔽亦柔止
曰归曰归
心亦忧止
子夜看看身后的纳兰明玉,他同样沉默着,眼里有丝不同与往常的低沉的神色。
“明玉,”子夜开口,“一旦妖有了颗心就不再是妖了,我看到的,仅仅是一个悲伤的女人。”
当大家回到客栈之时,看到的不是寂静如死般的楼阁,也没有苑红薏或笑或哭的哀恸之音。有的只是在客栈前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子夜他们的包袱,和一片炙热的火海。
谁也没有做声,皆是静静的看着那片绝美的火光。热浪照亮了他们的眼和心,子夜的泪水着眼角流淌下来,只是她一直默不作声。
子夜包袱上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玛瑙盒子,她捡起来打开,一枚泛着青光的灵珠腾空而起,直直渗入子夜胸口。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大家都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只有子夜感到血液里的酥麻的刺痛感一点点侵蚀着心魄。
这是苑红薏包含了千年修为的内丹。她最终以这种方法悄无声息的揭示千年的痴眷的真理。
至死方休,这是她对楚珂的一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