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前世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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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壹赶去的时候，姬泠的尸体正准备封棺下葬。
他被外围的侍卫带到了姬白的面前，却还不待姬白开口，他自己就已经直直的对着姬泠的棺材跪了下去，双手捧着他的佩剑举过头顶，坚定无比的说道：“殿下，请允许云壹葬剑！”
可能是因为一路赶来一口气还没有喘过来，所以他的声线带着些颤抖，可是语气却仿佛不可撼动一般。
姬白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会，许久之后才双手合十的对着他跪下的那个方向叹了一口气，顿了顿，垂眸淡淡撇了他一眼：“你若愿意，便葬吧。”
“谢殿下。”云壹叩了三叩，才起身走到棺边，看见她周边陪葬的金银器物，古珍古玩，小心又珍重的将那把陪了他半生的、代表他生命的剑放在了她的怀里。
其实这时候姬泠的尸首已经辨不清眉目了，他却当她还是活着时一样，细细为她抚平了衣角的皱褶，将她的手搭在了那把剑上，眷恋着摩擦了一会，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干脆利落的收
回了所有动作，向后退去，和王府中的人站在一处，低头哀悼。
主子，原谅他的自私。
明明知道您不曾将他放在心上，您喜欢的，所爱的，一直都是……王夫。
明明知道，却还是觉得，既然活着无法陪伴您，至少能让您在死后摆出在乎自己一点的样子……
他拿起那把剑就是为了您，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能做您最锋利的一把剑，可以让您放心的躲在他的身后，可以让您在遇敌的时候放心的将后背交给他……
如今您不在了，这把剑，他拿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这把剑，请让它先替他随您一起葬了吧。
待他为您做完了该做的，便为您一生守墓。
这能让姬泠感动到痛哭流涕的一幕并没有让她看见，或者说，她已经无暇去管了。
她在曲翎身边一直呆到了月上梢头，看着他和那个女子在房间里面明目张胆的“密谈”。
“阿翎，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过几日你就可以从这里脱身，”白衣女子从背后搂住了他，浅笑的贴上他的耳廓，低语：“除掉了碍事的人，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阿翎，嫁给朕吧，”她的目光盯着他的脖颈，有些痴迷的轻吻了上去，一边呢喃：“我们可以在一起到白首，很快整个江山都是朕的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睥睨天下……一直……”
姬泠是面对着曲翎的，所以很清楚的看着他，慢慢的，一点一点勾起了嘴角，一双眼中的嘲讽几乎快满溢出来，但发出的声音却是婉转柔媚的：“我们？陛下口中的我们是有几个？”
身后的女子听见他这句话一下子愣住了，随即苦笑出声：“阿翎，你都知道的罢，算朕花心，你们一个我都无法割舍，”她的十指从他的手背往前，轻轻搭在他的十指中：“但是朕可以保证，只有你们，不会再多了。”
花心大萝卜！姬泠在一旁看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恨得快把一口白牙生生咬碎！
却在狠狠瞪着女子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她衣服上的丝线……是金色的！
那女子自称为朕，而东羽国以金为尊……
姬泠呆了一下，觉得脑海里面有什么记忆一瞬间全部连在了一起——那样势在必得的笑容，原来，是对她？或者说还有曲翎和她的国家！
这样的猜测一冒出来就先把她自己给怔住了，那边曲翎已经转身推开了那女子，双手拢进了宽袖中，微微垂眸，显得矜贵疏远：“陛下请回吧。”
“你不愿意？”女子很明显想不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全身都僵硬了起来，脸色在曲翎的话语中一点点苍白下来。
“不，陛下，曲翎愿意，因为我喜欢您，但是……”他顿了顿：“姬泠与我夫妻多年，虽然我因为她的兄长而流落青楼，但是那么多年，早已变成了我欠她的……我想替她守完三年，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姬泠简直叹为观止。
如果不是瞧见他在说这番话时眼神冰冷，她简直就要为这些“真情表白”而感动了！
总觉得这就是他的真面目，可是她却不想去相信，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对于她来说很美好的另一半，其实是这样子的。
所以姬泠在他抬眼开口的时候逃避似的飘出了房间。
浮在王府半空中，头顶是墨色的夜空，繁星点点，月缺光朗。
天离她这么近，好像伸手就可以碰到，但其实那只是错觉，根本远远遥不可及的。
她有些难过惆怅的将目光投落到她刚刚出来的那间屋子的窗户上，烛火摇曳，窗纸上面印出一个人影侧脸，清隽秀逸。
她以为她再努力一点，总有一天可以碰到那个人的心，但其实感觉到的有所接近，全都是她的自己为是。
——仅此而已。
眼睑微阖，姬泠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会流下泪来，但最终并没有，因为鬼不会流泪……也有可能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过。
只是心塞塞的，就好像石板都放在了胸口上，但是没有人来拿起锤子来帮她碎大石……
“噗嗤”姬泠一下子被自己这个比喻给逗笑了，接着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被忽来的一阵大风给带走，飘荡在空中。
她笑了好一会，下一秒却突然就面无表情了起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像随着笑声停止她的思绪也停止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这样静静的和满夜繁星对望，心底一片宁静。
慢慢的，她想起了和曲翎的过往。
初见时的，惊鸿一瞥骄傲仰首，妩媚高冷；后来强抢进花轿，红衣似火，眼神不屈倔强艳丽；洞房花烛，良辰美酒微醺，火光映照温润如玉。
她说：“你是我的夫，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愿意么？”
她觉得，无论后来她怎样因为幼稚有了那样一个违背誓言的一夜，至少她那一刻是真的心甘情愿，说出了有这句誓言，并打算遵从。
他并不看自己，低垂着的眸子里全部是不屑，一声冷哼，直接刺伤了她。
但是那有如何，也许她努力了，对他好，有一天他也会喜欢上自己？
可是她错了，那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到结束都是虚妄，梦中镜花水月，脆弱如薄冰。
一切都是她小心翼翼维持的妄想罢了。
她一声叹息，压抑着浓浓的悲意，慢慢闭上了眼，等到再睁开，已经没有那么郁结于心了。
她就是这点好，往不好听了说就是没心没肺，往好了说就是有什么事情看开了，就不会再花什么心思去计较那么多。
至少她现在是这样，因为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并不是还存活于这个世上的“人”了，虽然还有意识在这里游荡，但是她不能和任何活着的人讲话触碰，所以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既然怎样都无法改变，只能置身事外了不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如果能够和人接触回去找谁，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会是那个黑衣的云壹，真是奇怪，难道是因为死后他帮她来收尸回程几天时所见而产生的愧疚，还是说……
因为那时他穿过自己灵魂时，那种从灵魂最深处延伸出来的悸动？
心底隐隐还有其他答案，但是她却想不出来那是什么，也许是因为那时他的轻吻触碰，还有那个梦境，让她触动深刻吧，再往深，她自己也不明白了。
“哐啷，哐啷……”
这样有些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敲击声打破了姬泠思绪的宁静，她也是被吓得一抖索，警觉的迅速站直了身体左右观望，然后发现自己好像飘到了一个山头上，还可以嗅到香火纸钱对于她来说挺不错的味道……
所以，这个看上去很眼熟的地方是哪里？
还有……那一团黑漆漆还在不断蠕动发出这种敲击声的到底是什么啦！见鬼了！
空气中，隐隐传来血腥味，而东方即将破晓。
姬泠如果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一定会恨不得将自己的好奇心狠狠的先掐死轮上几遍，然后麻利的滚远！但是直到当她凑近时，才发现那是一个人正在挖坑试图将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埋进去，而从那明显黑色稠密的丝状物和隐隐约约露出的细腻白色，她就猜到了——那是一个人头！！！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毕竟不是以前一样废物的纨绔，也是见过血的女人了，也就吓了一下，仗着现在没人看得见自己，便壮着胆子往前飘了一些，结果……
天惹，她发现了什么！卧槽这不是她的坟墓吗？？？
姬泠又震了一下，原地僵硬了好久……她的坟墓……有人在埋尸首……还是在她的墓边……还是在她下葬的当天……说好的守夜的人呢！她的死还没有到这么让人喜闻乐见的程度吧……真的不会有吧……不会……
真是越想越可能是怎么回事！特别是当她快死了的时候连绵了三天的大雨都瞬间停止，阳光马上破出云层打在她的手上……对了，她就是这样被气得噎了最后一口气的。
姬泠：“……”
真是想想都忍不住可怜一下自己。
那边的人好像刚刚做完了事情，拍干净沾染了泥土的手掌，站起了身，脸庞暴露在清冷明亮的月光之下，赫然是云壹！
姬泠再次惊了一下，愣了许久，发现云壹一直将眼神落在那一层明显是新翻的泥土上，很难说清那是什么眼神，渴望又压抑，羡慕又仇恨，许多种感觉交织在一起，最后归于一个恋慕欣然却又冰冷的微笑。
这绝对是姬泠第一次看见云壹笑起来的样子，这个笑容里面充满了病态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接近崩坏，却又死死克制着遵守最后一道线，而这条线，似乎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支撑。
这样的他……实在是危险魅惑得让她觉得心动！明明知道不应该却死死的被吸引住了目光，斜飞的眉，带着嗜血冰冷感的眼神，挺拔的鼻梁，然后是他微微翘着的唇瓣，姬泠看见了他开口，
于是盯着他勾着的唇，看着它开启闭合在眼前做着一个个口型。
有一刻，她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像放慢了动作，视线中只有云壹的嘴一张一合——
“我喜欢您……”
咦？
“所以……”
？
“不能替您报仇雪恨，就请让属下将您最喜欢的东西带去陪您。”
最喜欢的东西？人头？她好像从来没有以收集人头为喜好吧？
等、等等……最喜欢的……不会是……
她有些胆颤心惊的俯身贴地，试了一下慢慢的穿进了土地里，然后一下子就和闭着眼睛，面色死灰，混合着泥土和血迹的曲翎的脸碰了个照面。
嗨、嗨，你好啊。
姬泠面无表情的飘出了地面，再看了一眼正跪在自己坟前烧纸的云壹，她终于知道他到底哪里不对了，可是，她竟然会因为这样的他……而忍不住怜惜。
果然，她也坏掉了吧。
正跪在坟前的男人，以一种极其顺从的姿态额头伏地，双目紧阖着，唇微动似呢喃着什么，但随即突然就翻身而起，而他方才跪着的地方赫然一把剑没地！
姬泠只来得及看见握着剑柄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见一剑不成，很快那只手腕翻转，反手不待云壹喘息便砍了过去，姬泠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看见云壹似有所感的侧身躲过，才放了下来。
他们彼此之间交手的速度很快，刺客到现在为止只让姬泠看清了他的一只拿剑的手，身形如夺光掠影一般，而云壹手中没有格挡的武器，一时间处于下风，显得有些狼狈，又是惊险的一剑刺了过去，同时从云壹身后的黑暗中同时又刺了一把剑出来！
雪白的刀刃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划破黑暗，晃过姬泠眼前，下意识反应就是一声提醒，而云壹是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生死间的影卫出身，这种人对杀气往往有一种常人所不及的敏锐，所以就在姬泠嘴型未动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觉得躲过，但前后包围，扭转挪移间还是免不了挨上一剑，从后的剑就直直以刁钻的角度狠狠刺进了他的腰间，挑开，血喷溅。
深红的血液随着“噗嗤”一声刀剑入肉的闷响而喷出，云壹疼的哼了一声，支撑不住的半跪在了地上，时轻时重的喘息着，而连隐忍的喘息都带着浓浓的嘶哑。
又是一剑，姬泠清楚地看见云壹似疲倦一般阖起了眼，却在剑尖快要到时全身痉挛一颤，最终选择了身体本能躲过。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懂了他的意思，他不想活了，却又不甘心这样死去。
不只她看懂了，持剑的人也看懂了，逗弄般的收了攻势，从隐避出走了出来。
白色的靴子践踏上柔软的草，那是一件她眼熟的衣服，就在不久以前还见过，只不过那个女人再没有了当时的那种优雅而不迫的气势了，面无血色，眼中泛着血丝，极度仇恨愤怒的瞪着在地上因疼痛而颤抖的云壹，柳眉倒竖！
是什么让她成为这样？曲翎么？呵，原来不止她一个人……
这样她也就安心了！
那个东羽帝走到云壹面前，直接一脚踹了过去，他被踹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了，五指用力支撑着地面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而那个女人又走过去，用不逊于第一脚的力道又将他踹的翻了一个身，然后鞋底狠狠碾压上了他腰间的伤口。几乎是瞬间，他全身都颤抖了一下，随即绷得紧紧的，他死死咬住下唇，却还是从喉咙里面泄露了野兽般的悲鸣！
看见他这样痛苦狼狈，女人突然低低笑了出来，声线低沉喑哑：“影卫？替你家主子报仇的？”
说着伸出剑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姬泠在一旁看得几乎要替他哭了，挣扎着想要冲过去，却因为那个女人天生帝王命，金光护身，她根本接近半分不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俯身贴近云壹。
“想报复么，朕现在告诉你，你找错人了，”她直起身，剑尖贴紧他的脖颈：“杀你主子的人，是我，你错杀了他，为此付出代价吧！”
说着剑尖狠狠一挑划破颈动脉，看着血流如注，面无表情的后退，忽然冷冷嘲讽一勾唇角：“想要报仇，下辈子来找我啊，随时等着。”
姬泠在云壹离开了那片金光笼罩时就扑了上去，愤怒颤抖着，伸出透明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上他的脸。
真是风水轮流转，没想到那么快，这个动作就由她来做了。
正这么想着，却见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突然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手指微微动了动，姬泠差点就以为他看见自己了。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是忍不住开口安慰他：“云壹，”她有些艰涩的念出这个名字：“你看，我在这里，你这时候死了，我正好与你共赴黄泉，也算是不错了至少不会孤独了，你说，是不是？”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有点傻了，哪有人会想着去黄泉的？更不论她除了是他主子对他也不是很好，更是……那个过他。
但是却见他缓缓微小的点了下头，眼眶湿润着看着她咽了气，一滴剔透的水珠沿着眼角没入了发鬓。
姬泠犹豫了一下，最终眼一闭倒头睡在了他的旁边，手环过他的腰，虚虚的环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了，东方破晓，从最低的水平线的缝隙中露出一丝微光，慢慢的半面天都明亮了起来。
当第一缕阳光照拂在他们身上是，从云壹的尸体上突然出现了一股吸力，姬泠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吸了进去。
就如一场噩梦醒来，再睁眼，还是年少。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前世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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