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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晓漓篇12--风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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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清寒后,晓漓给恋悲远把了把脉。
明白了悲远心疾的症结所在,晓漓知道目前对他只能以调理为主。他的心疾是先天的,以药力很难治愈,只能在保持心情舒畅的同时辅以药石,虽是治标不治本,只要不过分激动、狂喜、愤怒、惊惧,正常生活还是没有大碍的。
当下刷刷刷,开了一长列的药单。悲远一见药单,不禁抬头看看晓漓。
“嗯,是有些多,这样可以减少下山次数。这并不是一副药的单子,而是我们日后调理时可能会用到的药。”晓漓轻声解释道,这么长的药单确实要吓坏喝药的人。
悲远将药单交给林伯,林伯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着马车下山去附近山镇的药铺采买了。
夏日的午间本是十分炎热,不过山间却不觉丝毫暑意,何况“祈风阁”背临瀑布,俯瞰深潭。
晓漓午饭后回房小睡了一会儿,这些日子她都是旅途劳顿,间或卷入江湖纷争,一时一刻也不敢懈怠。只是到了这雍恋小筑,才觉得整个人的身心都松弛了下来。
外界纷扰一概远离,就连追寻自己身世之事也可暂时抛开,为着这静默无语也秀丽绝伦的风景,还有这“祈风阁”中的人。
晓漓走出房门,侧首,左侧回廊尽处,便看见了少年悲远。
他白袍黑发,双手抱膝,正坐在回廊之上。晓漓行至他身畔,也缓缓坐下,顺着他的眼神望了过去。
一片云雾,对面的山峰在云雾缭绕之中若隐若现,似近还远。
“在看什么?”晓漓轻声地问道,她总觉得这少年沉默得紧,若是能多多开言,心情舒畅,于他的心疾定然有益。
“浮云变幻。”悲远收回了目光,抬头向晓漓微微一笑。
“哦?如何变幻?”
“它如何变幻,在于看它的人想它如何变幻。”他好像回答了晓漓的问题,又好像没有回答。忽然间又冒出了一句,“你有些像一个人。”转头复又看向空蒙的云雾。
“嗯?是吗?我像谁?”晓漓有一点点好奇了。
“我的妹妹,小悯。她和你约么一般年纪,她前些日子满十七了,六月二十三日的生日。对了,你今年多大?”
“十七,我们果然一般年纪。”晓漓点点头道。
“她并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哥哥。”悲远的话语十分简单,晓漓却听得心中一跳。
“哦。你听我说,”她并不追问缘由,只是看着悲远道,缓缓地说道,“她要是知道有个哥哥如此记挂她,一定很是欢喜。”
“嗯。我通常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她不常住在这里,多数是夏天来。”他眼神迷蒙,陷入回忆之中。
“她总爱穿着宽大的长袍,赤足在回廊之上奔跑。”悲远侧首看向晓漓,眼神真挚,“虽然我离她很远,但是她奔跑时,木板发出的回响之声,我真的都能听见,就是那种‘咚咚咚’的声音,很有节奏。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很高兴。”
“我想她时,便会坐在这里,好像又听见了那回声。”
“她那时总爱穿着粉色的长袍,是娘亲手为她裁制的。我想她一定最爱那件袍子,她穿着它的欢喜的神情,虽然距离太远看不分明,但是我能感受到。”
“山风鼓起她宽大的袍袖,吹起她长长的衣带,她就像一只展开双翅的小鸟,在广阔的天空自由的飞翔。”
“你看,我有心疾,不能无所顾忌地运动。有时候,妹妹就是我的一个自由飞翔的梦想,看见她自由自在的奔跑跳跃,我也会很高兴,仿佛那个奔跑跳跃的人就是我。”少年的头微微低垂,复又温和的看着晓漓。
“我向你保证,那只是以前。三个月之后你一定能够奔跑跳跃,只要不是特别的剧烈,什么都可以。相信我。”晓漓双掌互握,像是要把命运也握在手中。
“我们是孪生兄妹。不过这是个秘密,她并不知道。”少年俊秀的眉微微扬起,笑意悠远而腼腆。
“嗯?”晓漓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少年悲远平静的面容又不由得若有所觉。
“嗯。娘希望我能过平静的生活,所以,连小悯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她每年夏天都来小筑,可是今年却不知为何还没有来。”
“每次她来小筑,我就搬去山上,她喜欢骑马、放风筝、去山上采野花。我经常会悄悄的远远地看着她,她跑得好快,满山遍野地跑,一会儿就没影儿了,不过幸好我对这里很熟悉,很快又能找到她。”
少年悲远平静的语气渐渐有些兴奋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晓漓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可是又不忍心打断他,那充满了幸福的遐想,似乎让她也感受到了那丝丝甜美的馨香。
“有一次,她迷路了,在山里转来转去,转了大半个下午,眼看太阳都快要下山了,还是没有找到出去的路。我给她指路的时候,她的头发也散了,袖口和袍角都给荆棘扯破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是我却觉得她可爱极了。她是我的妹妹啊。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她,她当时的神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悲远越说越激动起来,晓漓有点紧张他激动的情绪,半跪坐在他身旁,准备随时扶住他。
“如果有可能,我要把小悯当成宝贝去珍爱,不让她收到一点点的伤害!”少年悲远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晓漓忙轻拍他的后背,帮助他平缓气息。
他漆黑透亮的双眼紧紧盯着晓漓,问道:“晓漓,你一定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的,是吗?”
“嗯。只要你好好休养,你一定会健健康康的,做一个令小悯崇敬的好哥哥!”
晓漓坚定的语气令悲远信心大增,他点点头,说道:“这些话,闷在心里很久了,说出来的感觉真好,谢谢你。”
“怎么这么客气呢,我并没有做什么啊,何况我们是朋友。”晓漓见悲远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于是放心地坐了下来。
“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真好。”悲远欣慰的说道,“我原以为一生便要这般郁郁而终不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小悯了,谢谢你又重新给我了希望。”
“你一定能实现自己的心愿的。我所知的医道也不过些皮毛,已经觉得你的心疾好好休养定然能够大大的好转,我还有二位师兄,他们的医道远胜于我,你真的不用担心。”晓漓怕悲远的信心还不够,搬出了师兄。
一想到大师兄楚臻言和二师兄楚睿辞,她不禁微含笑意。五年了,他们现在在何处呢,是不是已经得知了她留下的口讯知道她已经出谷?他们这些年过得可好?那个一丝尘埃不沾衣、袖底清风拂人面的大师兄可还依旧?二师兄呢?那个处处与她亲厚的少年是否也依旧?他们是否偶尔想起过她?他们记得的她的样子是否还是豆蔻年华之时?那个纤弱的小女孩已然长大了,他们见了她,会不会认得出来?再见她时是欣喜还是会失望?她忽然间有一些惶恐,也许,她没有做好准备见二位师兄。那日在小镇要紫芝堂的人传讯,是不是有些太匆忙?
“我信你。”悲远的声音将晓漓从遐思中拉了回来,她摇摇头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醒悟到悲远话中的含义,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晚餐的时候了。吃饭前,林伯带着半马车的药回来了,晓漓点了点药,发现红堇的数远远不够,大概只够用上三个月的量。
林伯一边搬着药,一边说道:“红堇这味药就连紫芝堂也缺货,连跑了两个附近的小镇也只能买到这么多,又怕再去别的镇上买药会耽误公子用药,只能先回来,我明日再去远些的镇子买齐这味药吧。”
晓漓也帮着搬药,同时安慰地点点头:“林伯,没有关系的,有这些已经很好了,暂时够用一阵子了。红堇本就稀少,又不常用,缺货也很正常,过些日子,估计药堂也有货了,再下山不迟,不用着急明天去的,现在也还用不着。”
林伯应了声“好”,又道:“姑娘何时要用这味药,一定提前告诉我一声。”
“林伯放心,晓漓一定让你们家公子健健康康的,您就不用担心了。”晓漓明白林伯的心意,这一家人真是相亲相爱,有这样的家人,真是幸福。
晚饭的时候,和前几次有些不同,这次林伯林婶还有他们的儿子也同桌。原来恋长枫和悲远和他们早已形同一家人,一贯都是一起用餐的,只是莫清寒在时,他们谨守着自己是仆从的身份,不愿在外人面前乱了规矩,至于晓漓,他们也不把她当作外人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饭的场景,让晓漓很觉得温馨,连要向恋长枫询问母亲年轻时候事情的打算也忘了。这样的日子如流水一般静静淌过,安静、温馨、没有大风大浪,却幸福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夏天悄悄逝去,转眼山中的枫叶开始泛红,桂花也隐隐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祈风阁中人们的情绪也越来越高,一个是悲远的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行动一日比一日敏捷;另一个是:中秋,快要到了。
依着当时的习俗,中秋之日,除了孩子,每人都要自制一块月饼,并在入夜赏月之时亲自将自己亲手制作的那块月饼均匀的分成六份,然后既将自己手中的饼分给他人,也接受他人分来的一份,以示和家人分享美好和团圆之意。
今年是晓漓第一次做月饼,在二位师兄离谷之前,她和娘亲还有师伯师兄过中秋还是很隆重的,不过那时她是小孩子,不用亲手做,只要负责吃就好了。待她大了,能亲手做了,师兄们又都不在,再没有那么隆重的过中秋了。
晓漓第一次正式做月饼,选的是甜蜜椰蓉为主馅,辅以清脆爽洁的马蹄和柔嫩的玉米为辅料。她不知糟蹋了多少,月饼不是糊了就是焦了,要不就是形状太怪难以入眼,不成饼样,最后在一旁的林婶实在看不下去了,手把手的交她,她才做成了一个勉强可以称作是饼的东西。
林婶看着她的饼,也不禁笑道:“姑娘熬药真是干脆俐落,不想这做饼却真是难为姑娘了。”
晓漓不好意思的低头,通红艳丽的炉火给她的双颊抹上了一丝红晕。再抬头时,看见的不是林婶,却是悲远。他也是来做月饼的,晓漓有些好奇,一个男孩子的手艺,不知如何。
悲远却是十分娴熟,没有多少功夫,便做好了,料刚刚好,正好两块月饼,一丝不多一丝不少,有一块特意做给小悯的,晓漓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
八月十五,刚入夜,桂花清幽的甜香随着凉爽的秋风吹入了祈风阁的回廊,明朗的夜色下,风铃不时地发出悦耳的清音。
一轮明黄色的秋月,悬于中天,明白无误地昭告天下:今日乃中秋之夜!
祈风阁前的草地上,摆放了一张藤桌,两旁是藤椅。桌上许多小碟,盛着各式的点心,正中是一只圆盘,盘内正是六只月饼。
晓漓轻咬小巧的月饼,这一份是悲远分给她的,正是豆沙的甜美与蛋黄的咸鲜的混合味。她记得很多年没有吃过这种味道的月饼了,五年前的中秋,大师兄做的便是这种馅的月饼,当时她很爱那种甜美与微咸的交相回味,意犹未尽,就好像大师兄予人的感觉 ,那么绵绵悠长。
好像,她有些想念大师兄了,这些天悲远的情况已经不错了,或者她该下山去了,也许大师兄会有好的办法令悲远恢复的更好。今年是赶不上大师兄做的月饼了,但是,新年时,也许大师兄愿意为她亲手做一份年糕,也是她爱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