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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章十七 ...

  •   关雨霂走了,空留方致远一人处在原地,百感交集一时忘言,恍若触动了些什么,乱如断绳古简,堆案盈几若山高,排而不知其序,过目而不解其文,实难寻其渊源,唯有这艴然之色,心知肚明。她双手撑在案上,如不是这样,恐会颤抖得更厉害,心间也不懂是何物在游窜,在作祟,狂草般疯长,若大漠孤月里,长风沙漫天,也只有把这案给按紧了,才算作一种宣泄。

      大约是因她亦有求而不得之物。

      方致远久站才敢回座,可仍旧是坐不稳当,左顾右盼不知该做何事,拿了个茶杯又放下了,只因手抖得实在厉害。她佯装坐定,一手掩面,觉今生绝无如此失常之刻,好在是那铺子没了缎,不然她也不知敢想下来会发生什么,想来嗤之一笑。

      失神,无尽的失神,就像是竹篮打水,怅然若失,恍如黄粱一梦初羽作仙人,忽乘奔御风,忽坠落长空,戏剧且滑稽。先前好好地聊着,好些年没有那般快意,岂料话题一转,竟是说恼就恼了。怪薛远甫,真该怪薛远甫,好你一个薛远甫,起个什么鬼主意,不仅关系没变好,反而要再劣上几分,方致远想着,在书房里走来走起,步子重得不行,皆是戾气。要说最气,最气莫过于自己方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或许是因有千言万语,百种理由,无从去选,或是因那人把话说得心平气和,有十分底气,倒真是显得自己又衰又竭,跟理亏般张口莫辩,唉,气得跺脚。她又转上了好几圈,一口气在心头实在是压不下去,疾步至桌前,拿了杯茶,正想压惊,慌了神还未送到口边,惊觉错拿成关雨霂那杯,吓得手一松,杯子啪地一下就掉在了地上,碎了个干净,实难窥其旧貌。

      这厢才算是清醒了。

      外边烟霞久站着,一听杯子碎的声音,忙赶了进来,蹑手蹑脚轻声细气地往里探了探,看到方致远呆立在哪里,手僵在空中而浑然不知,就像还握着个茶杯。方致远察觉有人来了,心怀歉意,抓了抓头看着那人苦笑一下,说:「一不小心摔着了。」

      烟霞一笑,满是温情,款款走来,像江河入海,日出东升,暖得不行,只听她说上那么一句「不碍事」便觉得心里好上一阵,不过也终究是一阵。方致远偏好烟霞较晴平多一些,烟霞年纪虽小却谙世故,伶俐且能通人情,初坐官椅时,帮着里里外外张罗了好些,而晴平虽各方面虽不及她出众,但贵在人踏实本分能做实事,实乃一对难得的好搭档。

      烟霞走进了些,弯着身子看了看地上的瓷片,毕恭毕敬地说:「大人累着了便歇阵子,这里交由我来吧。」同方才听了的话一比,实在是温婉动听。

      方致远看着烟霞觉得歉疚,便同她说:「我自己来吧。」说完正打算迈上一步,不料差点踩在碎瓷片上,得亏烟霞一步上前给扶住了。只瞧她眼睛垂着,小嘴抿着,说:「大人还说,就现在这样,我怎么也不敢让您亲自动手,还是我这个做下人的来吧。」

      因方才出了丑,方致远也不敢强求,便依了烟霞回了屋子,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一闭眼便想到说的那些话,写的那些字,什么楚辞汉赋,诗经乐府,诸子百家,周公解梦,黄帝内经,四国州志,洋文讲义,火器制法,有的没的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竟还有烟霞笑时的样子,细致入微就跟在眼前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还睡个什么睡。一想就觉有气,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如何同那小姑娘处在一个屋檐下,别谈什么今后了,今晚简直不想见她,想毕,一个翻身跳下榻,整了整衣火速出了门,生怕关雨霂回来了,简直连撞都不想撞见。

      ***

      茶楼里,关雨霂哪有茶心,端着杯子迟迟不肯送入到嘴边,像个木头人一般细细观摩着茶中茶梗。

      「唉,我说夫人啊,你就是把这个杯子盯出茧子来了又能如何?」

      关雨霂眉轻蹙,一脸苦闷,说:「筱秋,我就是不高兴,还好你机灵,不然我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关雨霂不快活,关筱秋也同她不快活,关雨霂皱着眉头,关筱秋也同她皱着眉头,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像是照镜子一般。关筱秋听后也气不过,哪里想到自家小姐以前是那样的人,如今成了这样的人。一抿嘴,嘴本来就薄,如今成了一条线,关雨霂瞅着她忍不住发笑,就用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好了好了,我不高兴也就罢了,你何必同我一样呢?」

      关筱秋接得极快:「夫人不高兴,我又哪里高兴得起来?我说夫人,你是何等的聪明,怎就连我也敌不上了呢?」

      关雨霂拍了拍她的手,苦笑道:「我哪里敌得上你?」

      「夫人莫同我说笑,你说了前几句就知方大人不喜欢听,骗骗他又何妨,又不是没骗过,怎么现在倒较起真来了?」

      关雨霂端着茶杯摇头叹到:「我哪里知道?」

      关筱秋看她眉间的千百种思虑似散了散,不免设身处地相劝,出点子道:「夫人,你还是想想吧,想好了我们回府里,也别在外面待太久了,不像是专门去趟店里的,倒真像是我拉你出来躲风头的。」

      关雨霂低声回道:「这又怎么想得好呢?回去吧,我看他早就不在府里了。」说罢起了身,挥了挥袖子。关筱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还仍坐在椅子上,睁大了眼睛眨了眨,看上去并不太懂话中意。

      关雨霂就像是生来为她作释的,此回乏了,不想多说,就简单扔了一句:「你拉我躲他,他又怎么不会躲我?回去便是。」话毕,结账回府。

      刚下楼没多久,才走上几步路,关筱秋轻拉关雨霂的衣袖,说:「夫人,看你昏的,回去是走东边。」

      「还想散散心,绕个路吧。」

      这边刚走没多远,方致远便上了茶楼,栏边好座恰好空着,就坐了上去叫人上茶。

      ***

      夜袭来,傍晚时分,方致远回了府,看她里屋里灯还亮着,就出门去拿了点酒,在外间的桌子上一个人喝了起来。你知我在帘帐外,我知你在帘帐内,你知我知你在帘帐内,我知你知我在帘帐外,可就是一个招呼也没有。

      方致远喝了口酒,问道:「喝酒吗?」

      「不喝。」

      「喝茶吗?」

      「外面那壶茶凉了。」

      「我去给你端壶新的。」说罢,出了房门。关雨霂掀起一半帘子,愁眉紧锁看着那小桌发怔,觉得往前走几步很难,但往后退几步又不行,强着自己坐在椅子上吧,怕也是坐得不甚安稳。可还能怎样呢?自己到底是个寄人篱下的人,还能胡乱使性子不成?

      方致远拿了壶茶回来,看她果然出来了,心想她若是连这点情面都不给,那今后估计也就真没得说了。她想了想,不禁觉得女子难养。也坐下了,说:「今天下午……」

      「是我得罪了你。」

      得罪?这词戾气太重。

      方致远皱了皱头,说:「不不不,你并没有得罪我,我也并没有因此而不高兴。」

      高兴?这词又听着太假。

      方致远接着说:「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同你说文还是很开心的。」说罢,给她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问:「喝?」

      关雨霂从他手中接过茶,润了个唇便放下了。

      方致远看在眼里,在心中暗啧一声,想把以前的话都给收回去,什么寡淡,什么稳重,简直是不识抬举,真是那个从前翻院墙的人长大的,无二致。边想又边喝了口酒,说:「天暗了,薛大夫说过你要早些休息,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了。」关雨霂一句话也没说,行了个礼,回了里屋。

      ***

      方致远看着酒杯,心想还好这夫妻是假的,若是真的,就没有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么简单了。如若自己妻子在背后查自己,说话堵自己,还是这鬼立场,非得规训回来不可,可如今这夫妻是假的,自己又为什么要同她说?非亲非故,枉费唇舌。今日她既然没睡在这里等了自己,说明她心中亦是有话想说,结果又没说,无非是不想说,或是无话可说。她喝着酒,不知道这事自己处理得如何,只知道以后真不想处理这种事。

      而她喝着她的酒,在夜里酣然入睡,又哪里知道另一头对月无眠?

      独倚阑干,今无月,挑孤灯,看苍苔布满,抚罗幕轻寒。
      夜满雕栏,翠竹夹,石子道,有蝶双飞去,叹芬芳若兰。
      谁家心事诉绿窗?道不尽相思苦泪胜早间清露冬至寒霜。
      最是人间留不住——淮南美梦。十倍于真,今乍醒,空断肠。

      关雨霂觉得委屈,也恨自己意气。得罪二字一说出口,便悔了,刚说别的,结果被一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给堵上了。什么叫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既已发生又岂能视而不见,还期望明儿见你如同昨日?这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自己交心,孑然外物,若真是朋友就该谈上一谈,哪会再来一句「你当睡了」让人退而无地?关雨霂是还可说些什么,说话就是说话,并没什么畛域可言,哪里是寸步不容踏的,除非当真给堵上嘴,可就是心寒,寒得无话可说,寒得想在寒冬夜里把他拉至院中泼上一盆冷水,让他先在腊月冻个彻骨,再去棉被里烧个上火。

      方致远啊方致远,关雨霂在心中念他的名,觉得很是不该,自己凭什么要为他想这么多,凭什么费心费力管他死与活,这颗心在她这里都磨得碎了好几次,又补上了好几次,又碎了好几次,可在那头还是块石头,顽石,谁知道里面是藏着快宝玉还是会蹦出个孙悟空。

      真是想太多,不甘。想的比做的要多上太多太多。

      要说最恨,是恨自己即使是这样也念着他,生怕真的发生了什么,留下自己懊悔第二次。

      噫吁嚱,早闻蜀道难。
      哪由得人泪满绢帕/独守相思/空悲悲/空戚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章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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