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不逐流》金鲤

1、一

　　“好啦，都什么点儿了，还这么认真！再不去食堂可就连剩汤都没得喝了！”
　　见苏然两眼紧盯着电脑屏幕，处理让人眼花缭乱的数字，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等了二十多分钟的韩菲菲忍无可忍，拿起桌上的一叠报纸，“啪”地一下拍在苏然的电脑屏幕上。
　　“哎哎，好了好了，总得让我保存一下吧。”苏然抬起脸，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韩菲菲这才把报纸挪开：“快点啊。”
　　在电脑上点了几下保存，苏然终于吁了口气，顾不上把桌上凌乱的资料顺一顺，就挽起韩菲菲和许静好的胳膊，走出办公室。
　　苏然同韩菲菲和许静好一样，都是今年刚刚参加工作。因为年纪相仿，很快就打成一片。虽然三个人分属不同的部门，但年轻的她们仍然像女学生一样，喜欢结伴同行。
　　苏然学的是经济管理，她的父亲苏书海原本打算女儿毕业以后直接到自己的印刷厂里帮忙，可是母亲顾秀眉却坚持不同意，觉得在厂里工作辛苦，不适合女孩子。于是找到妹妹顾雅娟，托妹夫叶正林帮女儿找份安稳的工作。
　　叶正林是南安市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下属产业园的副主任。产业园成立时间不长，人员配置不足，正在招人。他得知苏然考了会计从业资格证书，心下略一思索，便对顾雅娟说：“我们产业园财务部要招个会计，虽然没有事业编制，收入也不算高，但是比较稳定，要不就让然然去试试吧。”
　　顾雅娟觉得当个没编制小会计是委屈了自己唯一的的亲外甥女儿，心里有些不乐意，以她根深蒂因的观念，在政府部门工作却没有编制，那不就是个临时工嘛？叶正林只得对她细细开导：“现在不比以前，编制不但都要考，而且卡得很紧，都削尖了脑袋想往政府机关里挤。别说我们，开发区和市里的领导都盯着呢。就产业园现在三十多号人，也就只有高层三个正副主任外加一个办公室主任是在事业编制里头的，其余的人都是通过劳务公司签订的合同。毕竟是政府部门，即使是合同工也比在普通单位要稳定些。收入肯定是比不上事业编制的，但以后也保不准儿上面能开个口子，就让然然等到机会进了编制呢。只要我在，能不为然然争取吗？”
　　等到机会进编制，还不得猴年马月？但顾雅娟心里也明白，在这个粥少僧多，连研究生都要支摊儿卖猪肉的社会，找份好工作有多么不容易，眼下也没别的好出路，于是就把他的意思转达给了顾秀眉。顾秀眉一琢磨，觉得妹夫的这个想法不错。在她眼里，产业园是一个政府机关，即便没有事业编制，在那里工作也是相当体面的；对于以后找女婿，那也是相当有利的。她当下便答应了。
　　苏然并不知道因为自己工作的事儿激起的这些小波澜，得知姨夫为她安排了份工作，她只是单纯地为人生中崭新一页的到来而兴奋。
　　产业园财务部原本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部长赵沐芳，另一个是会计罗瑶。
　　赵沐芳四十几岁，一头短发，干瘦的脸上架一副黑边眼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很多。苏然一看见她，就想起了自己小学的数字老师。
　　赵沐芳对苏然很亲切，第一次看见苏然就笑着对叶正林说：“哟，这就是小苏吧，果然长得漂亮。”
　　叶正林“呵呵”一笑：“小姑娘刚从学校毕业，书生气重，其实什么都不懂，你这个顶头上司要多教教她啊，这孩子很虚心上进的。”
　　“那是自然的，还用叶主任交待么？”赵沐芳转过身，亲热地拍了拍苏然的肩膀：“小苏呀，你到我们财务部来我很欢迎，但是我们财务部事情又多又杂，你可不要嫌辛苦哦。”
　　“怎么会呢，赵部长。”苏然露出她的招牌笑容，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有什么事情尽管安排我做。”
　　罗瑶身材高挑，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尤其漂亮，眼梢微微上挑，妩媚中透着一丝犀利。当赵沐芳领着苏然过来介绍给她时，她挑了挑眉，眼底的一丝叽诮让苏然感觉有些不舒服：“哦，这位就是叶主任的外甥女啊，早就听说了。”
　　苏然现在想起第一天上班时见到罗瑶的情形，还是很无奈。原本以为，对于自己的到来，财务部的同事肯定是最欢迎的，因为照她简单的心思，多一名同事，就意味着多一个帮手，原本两个人做的事现在三个人做，不是要轻松许多？为此，她早就做好了在新人阶段就要好好表现，最大程度体现自己存在的价值。但是她这颗火热赤诚的新人之心，在见到罗瑶的那天，就开始意识到，现实总是比理想复杂得多。
　　不过还好，交了这两个朋友。苏然看了看分别架在自己左右两边的韩菲菲和许静好，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韩菲菲在项目部，皮肤微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得发亮的牙齿。在她面前千万别提“黑”这个字，她会跳起来，拉着你一本正经地纠正：看清楚了啊，这不是黑，这是小麦色。小麦色懂不？不是晒晒就能有的！
　　她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搭上话拉拉家常，连扫地阿姨家的大侄子，今年考上哪所大学，哪个专业，长得怎么样，有没有女朋友，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当初韩菲菲经人介绍来产业园应聘行政办事员，负责招聘的叶正林正跟一把手蒋振声碰头，于是让办公室主任陆金先领着她到处看看。等他会议结束，发现陆金已经多了个同校的师妹，自己也多了个同乡，而这位同乡顺利地从她同门师兄口中，把原本没公开的，有关这次招聘的工作岗位、待遇福利、工作前景，都了解得八九不离十。叶正林惊讶之余，当即做出决定，把这位同乡安排到了项目部。
　　项目部是产业园的“重点”部门，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引进项目、招商引资。能否完成上级部门下达的全年经济指标，全看项目部给不给力了。所以，善于从各种渠道挖掘投资意向和项目信息，是每一位在项目部工作的人员应有的素质。从这一点来看，叶正林是很知人善用的。而韩菲菲在这短短几个月里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她的这个特长还有一个副作用，那就是产业园的各种小道消息，人物八卦，没有她说不上来的。
　　这会儿韩菲菲正挽着苏然的胳膊，带着无比的同情说：“都羡慕你们财务部掌握经济大权，可看你们这么忙，实在是辛苦。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我们项目部的人谁还有心思干活啊，都坐等着发完奖金回家过年呢！”
　　苏然点点头：“是啊，听说每年奖金最高的几个都在你们项目部。今年任务完成得好，你拿了奖金，一定要请我和静好去吃烤肉！是吧，静好？”
　　许静好是行政办公室的科员，淡淡的眼眉，说起话来声音轻柔悦耳：“菲菲昨天还抱怨牛仔裤穿着嫌紧了，烤肉是肯定不会去吃的了。”
　　“谁说的？我已经想通了，犯不着为了别人的审美观来虐待自己。裤子嫌紧就换大一号的穿呗，活人还能被裤子勒死？”
　　“哈哈！”苏然被韩菲菲逗得大笑，许静好也抿着嘴“嗤嗤”直笑。
　　“那你这是答应请客了？”苏然笑完了问道。
　　“哎哟，不就是吃顿烤肉嘛，不用等着拿奖金，晚上都有空吧？咱们今天就去吃！”韩菲菲豪气地拍了拍胸脯，“有点志气行不行？别像那些个韩剧里演的那样，看见几片五花肉就两眼放光！”
　　“好哎！五花肉！”苏然一声欢呼，举起胳膊挥舞着拳头，不料却砸到一个软不软硬不硬的物体上，抬头一看，开发区财政局的宋岩正站在她身旁，一只手捂着鼻子，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呀……宋科长，打着你鼻子了吗？对不起啊，要不要紧？”苏然忙不迭地道歉，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人家鼻子怎么样了。
　　宋岩摸了摸鼻梁：“有点儿疼，不过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了。”
　　“都红了，还说不要紧？”罗瑶从宋岩身后闪了出来，嘴里对着宋岩说话，眼睛却不客气地看了看苏然。
　　“啊，要不去看下医生？”苏然顾不上罗瑶那两道含不甚友善的目光，有些着急地对宋岩说。
　　“这点小事就去看医生不是被人笑话？”见苏然不放心，宋岩放下鼻梁上的手，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你看，这不好好的吗？没塌吧？”
　　“嗯……”苏然打量了一下宋岩依旧挺拔的鼻梁，抱歉地笑了笑。
　　宋岩走到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旁，按响了手里的车钥匙，转身向苏然说：“就算真塌了也没事，请我吃顿五花肉就行了！”说完，看了一眼苏然微微泛红的脸，轻轻一笑，冲罗瑶点了点头，就坐上了车子。
　　罗瑶露出笑容，朝他挥挥手，随着车子的发动转身离去，经过苏然身边时没看她一眼。
　　“啧啧啧，”韩菲菲望着绝尘而去的SUV，举起一只手在头顶比了比，胳膊肘捅了捅苏然：“高富帅啊，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科长啊？”
　　“他叫宋岩，是开发区财政局的，因为融资担保的事，来过两次。”
　　“这么年轻就当科长了，肯定有后台。宋？让我想想，哪个领导姓宋来着？”
　　眼看韩菲菲那颗八卦的大脑就要开始蠢蠢欲动，苏然和许静好对视一眼，丢下她朝食堂快步走去。待韩菲菲回过神来，在后面大喊：“慢点呀，干嘛丢下我！苏苏！你这没良心的！”
　　因为去得晚，食堂能打的菜已经不多了。好在晚上还可以大吃一顿，三个人的心情依旧没打折扣。
　　韩菲菲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独自一人吃饭的罗瑶，把餐盘朝苏然挪了挪，凑过头去悄声说道：“罗瑶平时冷嘴冷脸的，但看上去和宋岩倒是很亲密的样子，关系好像不一般啊。你看出来没？”
　　“嗯，他们早就认识了，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只是因为工作认识吧。”苏然仔细地把蕃茄炒蛋里打着卷儿的蕃茄皮一片片挑出来。
　　“工作关系？他是来这里找罗瑶的？”韩菲菲不信。
　　“不，他是来找赵沐芳的。” 苏然把蕃茄皮挑干净了，和着米饭拌了拌，美美地吃起来。
　　韩菲菲睁大了眼睛：“就是啊，他是来找你们部长的，可是我和静好过去等你的时候就看见赵沐芳出去了，他为什么现在才和罗瑶一起出来？他们刚才也没在办公室呀。不对，肯定不是普通的工作关系。”
　　“唔……”苏然嘴里塞满了蕃茄炒蛋拌饭，听韩菲菲说得有些道理。但是这几天她忙着处理数据，根本没闲心去好奇旁人的关系。宋岩来找赵沐芳，她也只是去帮着倒了杯水就赶紧回来忙自己的事了。
　　“莫非……”一直没吭声的许静好也被勾起了八卦的兴致：“他们在谈恋爱？”
　　“没听说罗瑶有男朋友啊，那个宋岩长得帅又有前途，估计八字还没一撇呢。”韩菲菲又抬头看了看罗瑶：“不过她长得倒是和宋岩挺般配的。”
　　苏然脑海里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同样修长的身材，一个容貌娇艳，一个五官俊朗，是挺般配的。不过，她虽然跟宋岩接触的不多，但也觉得这个人温和有礼，优秀却没有显露出丝毫让人感到不悦的优越感，更不会摆架子。而罗瑶那种不甚友好的冷漠态度，让她自然而然地不希望两个人真是一对恋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左一道右一道探究的目光，不远处的罗瑶抬起头来望向这边，三个人立刻齐刷刷地低下头，使劲扒饭。
　　“她不会是听见我们刚才说的话了吧……”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