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转缘》高辛沐霖

3、百转缘（三）

　　回到蒙古包，小草早就呆在里面了。见端宁脸上难掩笑意，小草心里欢喜，嘴上揶揄着说：“哇！今天太阳打哪儿出来了呀？”端宁拧了一下她，吩咐道：“去帮我找一把火不思来，从明天开始我要有自己的丝竹之声！”小草有点惊讶，觉得格格又是哪根筋不对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不过嘴上却只能应允：“是！”其实小草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不管格格是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兴趣，但是毕竟是算有了一份寄托，要不，漫漫的日子，她真怕格格熬不下去了。
　　第二天，小草果然找来了一把火不思，还挺精致的。
　　“呦，不错嘛。”端宁把火不思拿在手里细细抚摸，啧啧赞道。
　　“那是！我找了昨天那个来服侍你的那个婢女，她带着我去乐器房任我挑，我可是挑了好久，挑得我眼睛都要花了。”小草揉揉自己的眼睛，嘟囔着说。
　　“好啦小草最好了好不好呀！”端宁说着，随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抓起一颗稍美塞进小草嘴里，“我走啦！”端宁刚走出几步，想想好像还有什么不对，举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想了想，说：“帮我把旗头换掉，改成蒙古的。”小草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快点呀我还赶着走呢！”小草不得不呆呆地：哦：了一声，开始动手。简单编完头发之后，端宁瞅了瞅镜子里的自己：细眉如柳，红唇皓齿，神采奕奕，活脱脱一个美丽大方的蒙古姑娘。她对镜子里的自己点了下头，抱着火不思出门了。
　　桑姆和白玛在老地方等着，看到端宁的变化，桑姆先是一愣，继而是看得出的喜悦。她们席地而坐，开始练习。端宁很认真，桑姆耐心地手把手教着。端宁本就善琴和琵琶，琴路相通，所以她学火不思也学得很快，她将琴身斜置于胸前，左手持琴颈按弦，右手用拇指、食指弹拨琴弦，学的有模有样。桑姆看着她，一脸的欣慰。
　　从那天起，端宁每天都去老地方找桑姆和白玛。端宁虽然学得晚，但是由于有音乐底子，学得很快，仅一个月，她的程度就和白玛不相上下了。桑姆渐渐放开手，让她们两个年轻人合奏。她们互相竞争看谁进步得快，但是合奏的时候又配合得越来越默契。她们很少说什么话，却经常相视一笑。
　　一天，端宁和白玛正在和奏一首曲子，正在她们忘情演奏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口琴声，与她们的火不思的乐声相和相随。端宁没有理，仍旧闭着眼睛演奏。渐渐的，白玛的火不思渐渐听不到声音了，只剩下口琴声伴着端宁的火不思声。音乐急处，端宁用五指轮奏，琴声促急。口琴竟也能跟得上。口琴是后来加进来的，却和端宁的火不思配合得天衣无缝，音乐中流淌着草原的自然与无限韵味。曲罢，端宁缓缓地睁开眼睛，循着刚刚的口琴声回头望去。那是一个男子。端宁正从头到脚打量他，她身后白玛的声音传来：“见过太子。”端宁回头看了看白玛，又转回来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脚着牛皮靴，靴子做工精细，上面还绘着复杂的纹饰。身着藏蓝色蒙古袍，袍上有金线绣出的龙的图案。头发绑成左右两根折半的辫子，头戴黑色毡帽，帽的前后左右各镶着一颗带金边的玛瑙。他一只手背在后面，另一只手握着口琴垂放着。他身材健壮，五官俊朗，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也许是迎亲时的那一幕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看端宁的眼神竟是十分温和。端宁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着。白玛见状，忍不住扯了扯端宁的衣角。端宁这才似从梦中醒来，却没有惊慌，只是轻轻欠了下身子：“见过太子。”，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是凉如水。
　　尼曼走近端宁，看了看她的打扮，轻声说：“没有人告诉你，你可以保持你的衣服头饰吗？”
　　“不想有相违的感觉，身在蒙古，弹奏着蒙古的乐器，却是旗装，自己觉得奇怪。”
　　“那好，随你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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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经常通宵达旦，所以只在书房打了下盹。你一个人……还习惯吗？”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多一个人反倒不习惯。”端宁语气冷冷。
　　尼曼硬生生碰了钉子，正不知道谈话怎么继续，端宁开了口：“太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尼曼挥了下手示意白玛退下。只剩她们夫妻两人，周围的空气似乎凝结了。
　　“我想问太子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满达日娃，是否是太子所爱？”
　　尼曼并没有想到端宁会这么问，更没有想到端宁自小为中原礼教所化，谈起男女之爱竟能三言两语问得如此干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我要听实话。”端宁见他好久不说话，催促道。
　　“是。”尼曼平静地回答。
　　“好。那就请你继续爱她吧，一如既往。”
　　尼曼听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女人，劝自己的丈夫去爱另一个女人？
　　端宁好像读懂了他的疑惑，语气平淡地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我心知肚明。”她指了指尼曼，“你，蒙古王子，草原未来的主人。”又指了指自己，“我，大清的端宁格格，皇上的侄女，镇国将军的亲妹妹。”她又用手指划了划他们之间的空气：“我们之间，是一场赤裸裸的政治婚姻。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婚姻，就是牺牲两个人的幸福去促进满蒙的和谐。我向来喜欢节缩代价，我这辈子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会好好扮演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王妃的角色，对外帮你做足面子。而你，仍旧可以爱你所爱的人，过属于你的幸福日子。一个人的牺牲，总比两个人好。”
　　尼曼说不出话来。他虽然察觉到她的不情愿，却没有勇气说出来，他之前打算就这么把话闷着，感情是可以靠时间培养出来的，他想着也许久了，他们是可以做到相敬如宾的。可是眼前这个格格态度竟如此决绝，她的话，许下的，可是一个孤独终老的誓言。
　　很久之后，尼曼吐出几个字：“那你呢？你有什么好处？”
　　端宁笑了笑：“这么做固然是以牺牲最小为前提考虑，可我不否认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本以为明争暗斗在深宫大苑中才有，本以为来到草原，天高草阔，可以过简单平静的日子。可是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错了。有利益就有冲突，有冲突就有各种各样想不到的手段。看惯了宫门似海，我累了。”端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所以，我想从根源入手，把我的利益主动交出来。只要你眼中没我，万般宠爱都给她，她就不屑于把我当敌人，我可就清净很多了。”
　　看着尼曼想说什么，端宁又说：“也许我是小人之心了，你可以继续相信你的满达日娃很善良。可我是女人，不相信女人没有嫉妒心。再善良的人，当觉得领地被侵犯的时候，也会用尽一切去反击，去捍卫自己本来拥有的东西。”
　　尼曼无奈地笑了笑：“格格，你怎么那么自信你的魅力能达到让我冷落满达日娃呢？我承认，你是很美丽，而且跟满达日娃是不一样的美。可是，天下美丽的女人何止千千万呢？”
　　“不是自信，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不想等事情发展成我处理不了的局面时才来手足无措。”端宁嘴角一扬，歪着头，眼睛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
　　尼曼盯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你把话都说开了，我也想要一个真实的答案——是不是，有人在等你或者说，有人会永远住在你心里？”问完他挑了挑眉毛，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一般得意地笑。
　　“我要的是自由。”端宁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眼神异常坚定，“纵使嫁为人妇，只要不为无谓之事劳心劳力，心便是自由的。我相信，草原莽莽，我自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和乐安宁。希望成全！”端宁向尼曼作了一个揖。
　　“好，我答应你。”尼曼叹了口气，扶起端宁。
　　“我希望，你能向长生天发誓。”
　　尼曼苦笑。想自己在草原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自认人品也不错，身在草原倒也十分精通满汉文化，能力也不错。可这么多“不错”集于一身，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能对自己提出这样委婉地距自己于千里之外的请求，还说是为了成全他的幸福，减少他们婚姻的代价……他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情绪才算正常。虽然宠爱满达日娃，可是听到端宁的话，心里还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对端宁笑笑，举起右手，昂首对天：“我，尼曼，向长生天发誓，此生不会让爱新觉罗•端宁因与我相爱而劳心劳力。她是我的妻子，但我会给她自由。若违此誓，请长生天给我最大的惩罚！”说完，他转过头看着端宁：“满意了吧？”
　　端宁觉得这誓言有点怪怪的，但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不过该说的好像都包含进去了，端宁觉得也就算可以了吧。她缓缓地举起右手，微笑地看着他。尼曼实在受不了了，举起大手狠狠地拍在端宁的手上。太阳暖暖地照着他们，阳光下他们击掌为誓，拍出的几万颗尘土在直线的阳光下纷纷扬扬。端宁大笑，双手圈在嘴边，对着蓝天大喊：“尊敬而慈悲的长生天！谢谢你！如果尼曼遵守他的诺言，就请赐给他最大的幸福吧！端宁希望他永——远——幸——福！”这一刻，听着端宁爽朗的笑声，加上她的打扮，尼曼突然觉得他们一样是草原儿女，不禁也跟着她一起笑起来。“谢谢你！长生天！”他们像疯子一样喊着，在外人眼里，是多幸福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