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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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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不讨厌吴一罪,这个吴疯子虽然毛病不少,但却是个性情中人。
此时见他施施然的走过来,神情却颇为严肃,心里不由暗暗给自己提了个醒。
这个吴疯子就是个不大不小的疯子,他嘻嘻哈哈时虽不正经,却很安全。他一本正经时其实才疯的厉害,而且拦都拦不住。
[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你好。]吴一罪在陆小凤身边坐了下来,一本正经的盯著他。
此时的夜宴已经进行到尾声,俞有希不知道敬酒敬到哪一楼去了,主楼及其他小楼上的客人也退去了不少。
单为岭梅剑而来的人早已按奈不住,找个机会去研究那张造亭图,其他的人若不是回房就是围著俞有希打听决战的事,所以主楼上本来人就不多,现在一看吴一罪神色的善的走来,居然全都借口走了,片刻间只剩下陆小凤和花满楼。
[吴一罪,‘只此一罪’吴一罪,你也好。]陆小凤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顺手夹了块松鼠桂鱼放入嘴里。
[陆小凤,你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我为什麽要和你比一场?]
[因为有人说你是天下间最妙的一个人,而我也是天下间最妙的一个人。最妙的一个人和最妙的一个人比一场岂不更妙?]
[哦。]陆小凤笑著点点头[你的确是个很妙的人。]
吴一罪一听,心里很高兴,忍不住连连点头。
[但我却不是最妙的那个人,有个人比我还妙,你想不想会会?]
[有人比你还妙?]吴一罪一听,眼睛里放了光[当真?]
[自然当真。他有一点是我始终做不到,也自愧不如的。你说他妙不妙?]陆小风眨眨眼,很认真地说。
[有点意思。还有呢?]
[他的同门中人没有异性,而且遍布天下,但彼此间却又常常不认识。]
吴一罪心里一动,想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羽霓门’,据说里面全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美女,而且身份隐秘。甚至有人猜测,当今天子最宠爱的‘霓妃’也是此门中人。只是她们平时都很乖觉,从不轻易显露身份,同门姐妹间也只靠密不外传的方式确认身份。倘若对手真是‘羽霓门’的人,倒也十分有趣,说不定还能顺便拐到一个夫人。
[她……真得那麽稀罕?]吴一罪舔舔下唇,眉开眼笑地问道。
[当然稀罕!]陆小凤用力一点头,[即使是在他的同门之中,他也是特立独行的。]
吴一罪的眼睛更亮了,他在来俞家之前就听说了,‘羽霓门’因为新任掌门的关系而有所分裂,其中一个更是出走,扬言要在江湖上有所历练,以证明‘羽霓门’以往门规的不足之处。
看来,他是碰上了。
花满楼举起酒杯挡去唇边难以抑制的笑,他已经猜道陆小凤说的是谁了。
[而且,他还有一个最妙的地方。]陆小凤压低声音道[我们可能一生都不会别人看见的地方,他却坦荡的很,你说他是不是很妙?]
[咳!]花满楼一时没留意,刚入口的茶居然岔了气,呛的他咳了好半晌。
[此话当真?]吴一罪显然已经将来这里的初衷全忘了,他现在满心思只有那个很妙的人。
[自然当真!]陆小凤一边轻轻拍著花满楼的背给他顺气,一边与吴一罪两人相视而笑。
[好!妙!太妙了!她叫什麽名字?]单看吴一罪现在的脸色,就知道他心中有多少遐想。
陆小凤笑了,却不急著回答,顺手又给自己夹了块三杯鸡,才道[你们既然都是很妙的人,那你们的比试也一定是很妙的,既不可互相伤了性命,又要分出个高下,你说是吗?]
[这个自然!你个小胡子好罗嗦,快说她叫什麽名字?]吴一罪忙不迭的答应。他当然不会伤了她性命,他还指著她做老婆呢。
[你吴一罪是否说话算话?]陆小凤抬起头他盯著他的眼睛。
[自然算话!]吴一罪大声道[江湖朋友都知道,我吴一罪此生唯一的罪孽就是说话算话!]
[好!]陆小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向第二幢小楼[就是他!老实和尚!]
吴一罪的脸立刻涨成猪肝色,缓缓回头,瞪著那个刚从一桌子菜中抬起头,满头雾水的老实和尚。
[看,他光秃秃的头顶岂不是我们可能一生都不会别人看见的地方?]陆小凤拍拍气的浑身发抖的吴一罪,居然还指给他看。
[好!陆小凤!你好!]猛一转身,脚尖一点阑干,吴一罪干脆直接从半空中扑向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大惊!
只听陆小凤喊到[和尚,他答应了不伤你性命,但你还是快逃吧。]
再看那吴一罪,居然转眼就到眼前。看他一副咬牙切齿,发红目赤的狠样,即使不去掉自己一条性命只怕也只留半条,不由转身就跑,轻飘飘的直接从小楼上跳下,刚一著地就向前滑了三尺,转眼就只剩一个黑点。
吴一罪道了一声‘好’,也拔腿跟上,转眼也只剩一个黑点。
空中只远远飘回句老实和尚带著点哭腔的咒骂[陆小凤,你他妈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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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和尚骂人。]陆小凤大笑著坐下。
花满楼笑著摇摇头,道[吴一罪的身手可不好对付。]
[当然不好对付。倘若他容易对付,那个在俞家掀起惊天大浪的人又怎会在此时将他推给我?若是我给这吴疯子缠上,一定没空再去理会俞家的事。]
花满楼点点头,道[看来那人急了。]
[自然是急了。我们来後事情并没按他(她)预想的那样发展,所以他(她)最後决定还是依靠自己。那个吴一罪就是拿来唱我们退场戏的。]
花满楼戏谑道[卸磨杀驴?]
陆小凤哈哈一笑,道[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人的如意算盘打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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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俞有希打开房门,看见花满楼时微微一楞。
虽说江南冬暖,但夜里的风仍然是刺骨的寒,可花满楼脸上的笑容依然是这般怡然平和,好似在他眼里,人间只有百花盛开的三月时节一般。
他不是讨厌花满楼,可总有些回避著他,至於原因……他不愿细想……
[请进。]俞有希让开身,看著他举步跨入,刚想提醒他桌椅的位置,却见花满楼已经微笑著在大理石的桌子旁等著他了。
[请坐。]俞有希顺手给两人倒了杯茶。
[多谢]花满楼含笑接过,道[俞公子,在下此时造访实在冒昧,下面的话可能不甚得体,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花满楼你客气了,俞某也是江湖中人,没那麽多避讳。]俞有希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当然知道花满楼绝对不是那种不知礼数不懂深浅的人。
事实上他从前一直很同情花满楼,俞家亏欠了他,老天爷也亏欠了他。
如果他不是瞎子,俞有希简直认为花满楼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天下甚至没有他做不到的。
他有如此雄厚的家世,俊美的容颜,沈稳的气质,优雅的举止,温柔的言语,平和的心境与睿智的头脑……但花满楼是瞎子!
[对决将近,不知俞公子心里怎麽想的?]
俞有希那双如子夜般漆黑的眼睛微微一眯,淡淡的道[俞某也是习剑之人,有机会与西门吹雪切磋自当全力以赴。]
花满楼喝了口水,缓缓道[切磋与对决毕竟不同。]
俞有希冷哼一声,未置一词。
花满楼道[广寒楼上俞二小姐那句‘平安归来’情真意切。俞公子可曾想过,若你有所损伤,俞家偌大的家业就会压在俞二小姐一人身上。你当心忍心?]
俞有希微微一震,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
[以你对俞二小姐的感情,应当不会舍得丢下她一人吧?]
俞有希微微一怔,喃喃道[我对她的感情……]
花满楼微一沈吟,深吸一口气道[兄妹之情……姐妹之情……男女之情……]
俞有希猛然一震,眼中闪过杀意,出手如电的急扣花满楼的咽喉。
花满楼早做准备,右袖卷出,轻轻松松的格开俞有希的这记杀著。
他本没想说的那麽直白,但思考再三後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他是在赌,赌俞有希在最初的惊怒後会恢复冷静。
俞有希冷笑一声,出手就是正统的少林寺大擒拿手,道[久闻花满楼‘闻声辨位,流云飞袖’的功夫独秀武林,今天请教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 [指教不敢,是在下讨教了。]
两人端坐不动,却转眼过了六十三招。
俞有希猛一咬牙,右手急抓花满楼的颈後,左手急回,划为掌刀,直待对方稍稍一避,就如自动撞上一般。这招不是大擒拿手,而是‘天鹰格拿手’中的杀著,极难躲避。
花满楼笑容不减,双袖滚出,翻掌连拍,竟将俞有希这急速凌厉的一著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俞有希倏然住手。
花满楼刚才的翻掌连拍中有一掌轻轻的印在了他的心肺处,未用掌力是花满楼手下留情,但输了就是输了,十招是输,一招也是输。
花满楼微微一笑,诚心赞道[江湖上都知道俞公子的‘都镜剑法’凌厉诡秘,没想到掌中的功夫也如此扎实,实在令人佩服。]
俞有希微一摇头,道[惭愧。只是没想到花满楼你竟如此精通各门掌法,而且游刃有余。]
花满楼笑了下,淡淡道[所有的掌法拳法於你或许不一,但对瞎子而言都是一样的。]
这本是武学中的奥妙原理。
正所谓千变万化不离其宗,不论多繁复的招式或武功最终也一定会反璞归真。
西门吹雪的‘无剑’也正是这一至理。
他虽掌中无剑,心中无剑,但对他而言,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是把最锋利的剑。
俞有希细细的想了下,深深一叹,道[服了。]
他佩服的不是花满楼的武功,而是他的包容--他道出了於大多人而言都是惊世骇俗的秘密,但他的态度始终如一,没有惊慌失措,没有躲躲闪闪,就像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的态度,不论是交手还是谈话。
这份包容与体谅给了他股莫名的感动,他一个人背负这些秘密已经太久,久到连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很累,被花满楼乍然点破後,从最初的惊怒交加、一心只想取他性命,到现在的恢复冷静,他感到了一种近似空荡荡的轻松,这种轻松,让他由衷的笑了。
[身如朗月连天净,意似寒潭澈底清……花满楼,你一点没变,依然如儿时般坦然纯净。]
花满楼也笑了,他真心俞有希高兴。
俞有希的这句话等於是承认了他就是俞大小姐,也承认了花满楼所有的猜测。
能够承认就代表他接受了,一旦他接受,以後心里一定会比过去舒服些,所以花满楼真心为他高兴。
轻轻呼出一口气,花满楼忽然道[世事多变,可无论如何,这次在可以见到俞儿,七童心里是确实欣喜。]
俞有希猛然一震,乍听花满楼唤出儿时昵称,不觉幡然泪下。
烛光晃影中好似一切都未改变。
他依然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俞家大小姐,牵著花满楼的手在岭梅亭中看荷花盛开,彼此间弥漫的是单纯的青梅竹马的情谊……
那时他还没发现自己身体的不同,也没爱上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切都还未曾发生……
但一切毕竟不同了!
花满楼即使眼睛瞎了,依然是这般的坦荡无伪,光明磊落,也依然是这般的斯文俊美,睿智平和。
可他却变了,他已是满身罪孽……
[花满楼,你爱过了吗?]
花满楼一怔,不期然的想起那十分熟悉,始终带点寒意的气息。
那是一柄天下无双的剑,一个绝世的剑客,一个孤高的灵魂。
花满楼知道他和西门吹雪间存在著谁也说不清的默契与吸引,那夜始终带点寒意但急切的碰触不但印在了唇上,也印在了心底……但他们都是男人!
俞有希忽然笑了,了解的笑了[如此温柔的笑容,看来必定是爱了,但不知哪家的姑娘?]
花满楼沈吟了下,坦然的笑道[不是姑娘……他,不是姑娘!]
俞有希呆了半晌才领悟过来,忽然也坦然的笑了[是谁不重要,最难得的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
花满楼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并未言语。
感情若是能靠劝说解决,也就不是千古难题了。
[对了,你知道老实和尚在哪吗?]
俞有希一愣[老实和尚?你要找他?我明天让下人帮你去找。]
花满楼听他言辞恳切,知道不是装傻,微微一笑,道[没关系,佛渡有缘人,老实大师想必‘在忙’。]
俞有希似懂非懂的一点头,也不追究。
花满楼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悠悠道[恕我坦言,你为何要杀俞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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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刚到门口,就察觉房里有人,照那熟悉的气息看来,是俞二小姐。
微一挑眉,他含笑推门而入。
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撞入怀里。
轻轻一叹,陆小凤反手将门掩上。忽然胸口一凉,知道俞酥水哭了。
无声无息的泪水有时比号啕大哭更见伤心,广寒楼上见她难以掩饰的颤抖已经很心疼了,现在被她那麽一哭,当真是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静静的拥著她,轻轻的拍著。
俞二小姐忽然一咬牙,推开陆小凤就冲进黑夜里,陆小凤直觉想伸手去拦,但却满脸复杂的放弃了。
对现在的她而言,一个人静静或许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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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站在俞家佛堂前,孤单单的一座小楼独立在後院,小楼上传来阵阵佛号声,一股佛堂特有的香味弥漫在空中。
花满楼知道此时站在佛堂暗处的不止他一人,王伯已经守著这佛堂几十年了,日後也将继续守护下去。
他来这里为的是什麽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他只是想问问,世间最苦的究竟是什麽?
是老天爷的玩笑?是时光的一去不回?抑或……是相思?
熟悉的气息忽然逼近,来不及回头已经被环入一具日渐熟悉的怀抱。
花满楼一惊,想起还有王伯,连忙转头急道[有人!]
[当然有人。]熟悉的无论何时都带著点寒意的声音在耳畔亲昵的响起,西门吹雪贴著花满楼的背,手上稍稍使劲拢紧他。
西门吹雪从刚才起就见花满楼一人站在佛堂下,如豆的灯光衬的他的身影清瘦而孤独,一股怜惜从心底泛起。
知道他是坚强的,但依然不想他一人在此深夜还站在这孤寂了几十年的小楼孤灯下……
看花满楼一副著急的模样,西门吹雪才满心不愿的多加了句[放心,就我们两人。]
花满楼一愣,冷静下来,才发现的确就他们两人,王伯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去。
刚才是太担心西门吹雪被人看到而没察觉王伯气息的远去,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西门吹雪的吻落在耳根上,花满楼怕痒,微微一躲,却被他霸道的扳过脸,印在唇上。
[花满楼……七童……]轻叹似的低呼引来花满楼一阵颤栗。
转身惊道[你……怎麽知道?]
西门吹雪的眼中浮起暖色,道[那麽唤你,你不喜欢?]
花满楼笑著摇摇头,有些羞涩的咳了一下,道[不,不会。]
看著花满楼微微泛红的耳根,西门吹雪止不住的浅笑,花满楼无论何时都镇定自若,偏偏两人独处时特别容易脸红,不过这样也好,他喜欢。
一阵木鱼声起,花满楼凝神细听,忽然叹道[暮鼓晨锺,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西门吹雪抬眼看了看小楼如豆的灯光,冷哼一声,双手扣住花满楼,沈声道[花满楼,我再说一次,我不觉得有什麽错了!不後悔,也不会有遗憾!]
肩膀上紧扣的十指让花满楼感到一股痛意,花满楼却笑了,[我一直很快乐,很满足……以後也是……]
西门吹雪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轻轻的抵住他的额头,贪恋的浅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