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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乱兆 ...

  •   咔地一声轻响,枯枝断裂的声音在昏沉的密林中幽幽荡开,昭渡陡然停下脚步,高耸入云的树尖上倏地惊起一群雀鸟。冷不防身后猛地传来一串沉沉的兽吠,昭渡倏地转身,急促地喝问道:“谁!”然而目光所到之处,除了灰蒙蒙的雾气弥漫在幽深的古林之中以外,什么也没有。
      “呼——”,不知是不是那东西有意戏耍,昭渡耳侧乍然觉得有些潮热,竟像是只林兽在耳旁微微打了个响鼻,她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猛地挥出手去,指尖凌厉地划过雾气,却是什么也没有触碰到。或许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古林深处传来嗤地一声轻笑,沉沉浮浮难以捉摸。
      昭渡淡然地收了手,冷声道:“请阁下出来相见。”
      “咦……?”仿佛是意外于昭渡对他戏弄的冷淡,那声音略有些讶然。随着那一点疑惑,密林深处猛地掠起一阵劲风疾讯而至,浓雾仿佛是被那异风冲得淡了些,渐渐显出个模糊不清的轮廓。昭渡微微仰起头,目光尽处是一对如刃一般的羊角,高高地直指苍穹,即便是隔着濛濛雾气,也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凛然的杀意。
      “巫女大人,你走错路了。”雾气之后的声音沉沉,略有些低哑。
      昭渡道:“此处乃兆梦之境,既然我身处其中必有因果,还请阁下现身吧。”
      “能在梦境之中勘破梦境,果然有些本事。”那一对傲然的高角微微晃了晃,似是也在微微感叹,“本尊不杀你,速速离去吧。”说着,雾气又渐渐浓了起来,其中隐隐传来笃笃的蹄声,那巨兽的轮廓竟渐渐没去了。
      “慢着!”饶是性子一向散淡的昭渡也忍不住声音冷厉起来,“你究竟是谁!”
      见她似是要追上来,那巨兽猛在雾中猛地顿了一下身形,“滚!”
      霎时那声音如闷雷一般在昭渡耳边轰然炸开,雾气尽散,露出那猛兽高若山脊的原身来。刹那间,昭渡竟是喊不出也动不了!她脖颈僵硬地看着它那一对铜盆大小的眼睛在距自己鼻尖不到一尺的地方缓缓睁开,,竟是如血殷红!
      “啊——!”昭渡猛地从榻上僵直而起惊醒过来,急急地喘着粗气——赤眼公羊,国乱之兆!明日便是幽燕国祭,这梦境……昭渡拭了拭额角的冷汗,轻轻地叹了口气。
      相传上古时,幽燕国生有巨树名曰南皇,南皇树冠高撑于天,根深扎于地。漫漫洪荒朝夕,南皇苍木孕育九果,黛、缥、藏、素、缃、赭、檀、绾、青,色泽各异。仙果熟而坠地化为九名女子,便是如今各自掌管幽燕各类事务的九宗先祖。而巨树之根则化作男子,便是幽燕王族白氏一族的祖先。
      内侍臣靖先大人垂佩卑立于玉阶之下,道:“王上,臣说了这许多,您可听进去了?”
      王上白渲盘腿端坐于书案之后,手肘放在右膝上指节拄着额角,一双英眉似蹙非蹙,含糊地嗯了一声。
      靖先有些急了,恰在此时猛地听得乾宁殿外隐隐传来巫宫掌宫莅临王宫时的礼乐之声,他脸上登时变作蜡色,焦灼道:“王上,南皇苍木之祭时辰已到,还请您允下官为您换上祭祀裘服吧!”
      “嗯。”虽是口中答应着,白渲却连睫毛都未抬上一抬,身子也未动一寸。仍是紧紧盯着书案上的奏折,眸色深沉。
      靖先搓了搓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他求救似地看向王上贴身的五卫之首,兼任禁军提督的霍冶,微微探出首去。霍冶朝他点点头,复又看向身前的白渲低声道:“王上,南皇苍木之祭关乎我幽燕国祚运数,如今巫宫掌宫已经到了,您看……”
      “放肆!”白渲猛地将正看的那本折子甩在案上。啪地一声脆响过后,只闻衣衫窸窣之声,乾宁殿上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靖先手掌着地,额头贴在掌上,身子伏得极地。他双唇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哆嗦道:“臣,罪该万死,但死之前必须要看着王上将祭祀裘服冠冕穿戴整齐!”话音一出,连隐身在乾宁殿中暗角的左、右、前、后四名亲卫脸色都微微白了白。霍冶跪在白渲身后垂着头,面色凝重。
      白渲先是一怔,随即略歪着头瞧了瞧他,眸中的沉重之色渐缓,反而染了一丝笑意——靖先那呆头鹅仿佛被他自己吓得着实不轻,伏在地上的背轻微地抖个不停。
      “靖先。”
      “臣在。”他的身子又低了些,几乎贴在了地上。
      白渲将手中的折子扔到他的面前,靖先听得声响,胆战心惊地略略抬起头来。眼前的奏折封皮素色辉辉,显然是掌管刑名之事的素宗奏折。
      “王、王上?”靖先惊吓之余,颇为不解。
      “寡人在说它,不是你。”白渲笑了笑,道:“有时候寡人真的在想,南皇……为何会生出九颗果子呢……”
      “王上!”靖先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说道:“您、您可千万不要这样说……这样是会对南皇不敬的啊!会给幽燕招来祸患的!”
      “祸乱?”寂静中传来白渲轻轻地一声嗤笑,“按照你的意思,南皇便是幽燕之始吧?如果真的是因为我对它不敬而导致幽燕国乱,甚至……那么,没有人去祭祀的南皇,又会怎么样呢?”
      “王上!”这一次,出声的是霍冶,身为藏宗宗孙的他,即便是对王上忠心耿耿,却也觉得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呵,寡人也不过就是开个玩笑罢了,表兄。”白渲忽然语气轻了些许,“母后便是藏宗的人,即便去得早,寡人身上流着九宗之一的血也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再说,若不是外祖父和舅父,幽燕也不可能太平这么多年。”
      “阿姊她也是战功灼灼……虽然是……庶女……”半晌,霍冶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白渲没太听清,侧头敛首问道:“你说什么?”
      霍冶沉默了一会,道:“没什么,王上还是赶紧更衣吧。”
      白渲眉间紧了一下,却也没有深究,他转过头唇角带了一丝戏谑道:“靖先,你这样跪着的意思是寡人不用更换祭服了么?”
      “啊?……啊!祭服!”一向举止沉稳礼仪端庄的内侍臣大人慌慌张张地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料腿一软,猛地打了个踉跄,险些又摔倒地上去。
      白渲又是一声轻笑,他朝那本应珍而重之却在此时被靖先胡乱抖开的衮服大裘瞥了一眼,自七岁起继位十一年,唯有它从未变过。他时常觉得,在那层层叠叠的衣衫上绣些繁复精致的花纹,只要穿在王的身上便能代表幽燕一十四州这种事情十分可笑,然而入眼满是黑白肃杀之色时,却又觉得那样荒凉而又沉重——是很沉重,当靖先将那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御冕端端正正地落在自己头上时,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令他下意识地微微委了一下双肩。
      “恭请王上——!”靖先的声音洪亮而悠长,乾宁殿的宫门徐徐而开,向外延伸的玉阶两侧整齐地跪着数百名宫女侍人,接着靖先那句“恭请王上”齐齐高呼,一直绵延到祭祀所在的太和宫。
      “禀王上,”靖先双手端起与额齐平,虽是例行公事却是分外郑重,“按惯例,本应由从巫宫退位的前任掌宫继任青宗宗主一职后,前来引王上前往太和宫进行祭祀。但因十年前的月息一案,青宗宗主之位暂缺……”
      “好了!”白渲微微有些不耐烦地道:“每年都要讲一遍你烦不烦?不是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么,还不快走?”
      靖先虽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却仍是将剩下的话咽了回肚中转而向南面深深地伏拜下去,朗声道:“禀南皇之祖,贱臣斗胆假代青宗宗主恭请王上移驾太和宫!”
      然而,还未等白渲挪上半步,便只觉自己眼前一花,也不知霍冶是何时,又是如何移到自己前面的,大殿中“铮”地一声轻响,待定睛去看时,他那把从不离身的沉鸢剑已是出了半个剑鞘。隔着十二缕轻轻摇晃的流苏,白渲眉间微蹙,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竟紧张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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