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坛野兽]谁杀死了知更鸟》林之书

9、09 鸽子

　　乔伊斯找到的工作是在游乐园穿玩偶套装发传单。
　　这家私人游乐场不对外招工，临时需要人也是通过工会聘请，乔伊斯大学时曾偶然发现一起工作人员和游客合伙诈伤索财的事情，随手把这则消息卖给游乐场老板，随后这份交情一直维持到现在。乔伊斯想起他家游乐场最近推出新项目，理应会有宣传，打个电话，就要到了这份工作。
　　他只要了一个名额，T.J干不下去了他随时可以接手。
　　这个工作还算巧妙，扮成玩偶发传单显然比收银员之类的工作更能引起T.J的兴趣，好在现在是春天，天气不算热。
　　T.J对乔伊斯的效率很满意，表扬他之后就兴冲冲地去上工，连乔伊斯要开车送他也拒绝了，一本正经地教训：“哪有坐豪车去打工的？”
　　乔伊斯无所谓，陪他步行就是了，只要他在T.J身边就行，毕竟现在他还从伊莲娜的账号收到工资。
　　考虑到游乐场的员工休息室有淋浴间，乔伊斯干脆把上班的路程和晨跑合并。
　　T.J在这方面很遵循安排，不过穿好玩偶套装后，看到乔伊斯从包里拿出一个DV，还是惊笑地说：“怎么回事？”
　　乔伊斯说：“值得纪念。”
　　T.J立即认同，给乔伊斯一个大拇指。
　　新工作总是很新鲜，T.J干得兴致勃勃，乔伊斯本来就不认为T.J自来熟的性格干这个工作会有什么障碍，何况还有玩偶套装这一层保护色，T.J也确实做得很好，周围人流稀疏时，他还自发地跳起爵士舞，吸引一大群游客聚在周围，然后挨个往人家手上塞传单。
　　乔伊斯拿着DV，都拍了下来，T.J在夜店酒吧跳舞和在游乐场跳的舞风格完全不同，一个是激情四溢充满诱惑，一个是活泼愉快带点滑稽，这么大一只玩偶跳得灵活干练可真不容易。
　　发八小时传单是体力活，更别提T.J这么玩，一个上午他就已经累得很，午休时摊在休息室的长椅上，满头汗水，气喘吁吁。
　　不过乔伊斯端来借厨房做的午餐，T.J倒是很精神的胃口大开，乔伊斯看了看他的神色，没提出替他做完。
　　还不到时候，乔伊斯想。
　　头套里有点闷，T.J脸颊红扑扑的，热情洋溢，清醒快活。
　　下午有些小孩子干脆放弃了游乐项目，只顾跟着T.J在整个游乐场里转，拿DV的乔伊斯被当成家长之一，和几个家长聊了半响，因为职业特性乔伊斯有随时随地和陌生人搭话的本事，但就像他的特殊力量对T.J不起效一样，在T.J身边他完全忘记了工作本能，事后几乎一句都想不起来自己聊过什么，只记得T.J，他眼里的T.J。
　　中途休息，T.J摘了头套，还有一帮小孩子涌过来要他陪玩，T.J还挺欢迎，他和孩子们团团坐在草地上说笑，他打卷的额前头发被汗打湿，垂下来贴在脸上，让他看起来也就像个大点的孩子。
　　没人认出他，或者说在这种场合、这种情景下，即使有人感到疑惑，也会觉得自己认错了。

　　T.J硬是坚持了一天，最终他回到休息室时咧咧呛呛，手足酸软，几乎连玩偶装都脱不下来。
　　乔伊斯帮了他一把，见他实在没精神淋浴，为他简单地擦了一下汗，回去后再泡澡吧。
　　因为没开车来，晚上是乔伊斯把T.J背回去。
　　上次还是乔伊斯刚到国务卿家的时候，T.J这次没捣乱，趴在乔伊斯背上就差点睡着了，懒洋洋又心满意足。
　　那是和在Grindr上挑出来的陌生人□□不能给他的感觉。
　　泡在浴缸里T.J差点睡着，如果不是乔伊斯把他捞出来、擦干、塞进浴袍然后抱上床。T.J迷迷糊糊地思绪纷乱，一会儿是乔的手劲儿还真大，一会儿是乔现在真的跟保姆一样，是不是该给他加点工资，然后他想起乔伊斯说过伊莲娜给他的工资超出想象地多，终于觉得对得起乔伊斯了，合着乔伊斯按摩的力道，乱七八糟的念头飘开，他昏昏然陷入安眠。
　　T.J还以为第二天醒来他会浑身酸痛，但竟然尚可，还遵循生物钟醒得挺早，T.J睁开眼睛后好久才意识到他相当正确的时间自然醒了。
　　他只穿着内裤下了床，惊奇地站在房间中央打量自己的身体，乔伊斯开门来叫他起床，面对他像健美先生一样的姿势，呆了两秒，猛地关上门。
　　T.J被他的剧烈反应惊了一下，随后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乔伊斯明明对碰触他、给他换衣服没什么不适，仍旧总在这种地方羞涩，这就是直男的可爱之处吗？
　　如果他知道乔伊斯昨晚送他入眠后，回房捡起久违的冥想才去睡觉，就不会这么想了。
　　乔伊斯倒是猜出T.J一大早在干什么，早餐桌上他提醒T.J：“你已经晨跑快两个月了。”
　　T.J恍然大悟，顿时喜滋滋地，他确信自己正走在正确的路上。

　　一天的工作并不算什么，但T.J坚持了一整个星期，没让乔伊斯插手。
　　以前T.J兴致所在的时候，当然坚持过比一个星期更久的时间，但那是包含大量脑力运动的工作，中间充斥着休闲和应酬，这次是纯体力工作。
　　从没这么操劳过的T.J当然吃不消，乔伊斯加大了按摩的力度，也只能让他勉勉强强支撑下来。
　　乔伊斯对此有些懊恼，他觉得这是他在选择工作上的失误，面对T.J他很难找回自己过去几乎无微不至的谨慎，失误率猛然增高，但这件事的容错率比工作还低。
　　他在按摩的间隙问过T.J需不需要换个工作，但T.J回绝了。
　　T.J的坚持已经屡次出乎乔伊斯意料，理由也是，T.J的回答是，因为乔伊斯做过，他想试试。
　　一周的工作结束后，T.J拿到了第一份正式的工资，他买了两张电影票，请乔伊斯一起去看电影。
　　乔伊斯猜测过T.J会把这笔钱怎么花，没想过是这么……朴素的答案。
　　电影院里他们并排坐着，乔伊斯侧头看着T.J的脸，屏幕的光芒印在他脸上，T.J沉浸在商业大片的激烈气氛中，他开朗时像孩子一样拥有永远消耗不完的精力。
　　乔伊斯想，他也该送给T.J一个礼物才是。

　　忙于工作的T.J没什么时间逗弄宠物，道格算是他最快忽视的旧爱之一，不过刺猬昼伏夜出、喜静怕光，作为宠物陪玩来说其实不太够格。
　　乔伊斯买了一只母金毛犬。
　　养狗是美国家庭最普遍的选择，T.J还在白宫的时候，哈蒙德家就养过狗，负责照顾的是白宫的工作人员，当然现在照顾宠物这事也不用T.J操心，乔伊斯会加进照顾T.J里面一并担起来。
　　T.J很高兴家里迎来新成员，抱着小狗在地毯上打滚，投桃报李地说：“你来起名字。”
　　乔伊斯看了看窗台上的道格，又看了看抱着狗的T.J，说：“就叫菲吧。”

　　整个周末的娱乐方式都是非T.J式的，他完全摈弃了自己过去的风格，他们和狗一起去公园，去游戏城打游戏，还在T.J工作的游乐园把员工票用掉了。
　　这几天游乐场的新项目和跳爵士舞的玩偶已经一起出了名，还上了街区小报，星期一复工，发传单的同事把报纸给了T.J。
　　T.J皱眉看了半天，对乔伊斯说：“我第一次上这种报纸。”
　　他说的不是报纸大小，而是新闻类型。
　　一周下来T.J已经差不多适应了工作节奏，越发从容愉快。休息的时候，乔伊斯给T.J递水，T.J突然说：“我有一点觉得感激妈妈，”他顿了顿，似乎没打算说下去，但终究说完，“在四个月前救了我的命。”
　　乔伊斯怔了怔，没露出什么表情，在他身边坐下。
　　他知道T.J总会愿意跟他谈一谈这个的，没想到是现在。
　　T.J说：“在家里谁都不敢提这件事。”他喝了口水，没看向乔伊斯，“之前我从没感激过妈妈，我活下来了，但也就是这样。”他的声音里恢复了些许活力，“但要是那时候我就死了，我就遇不到乔了，”T.J偏过头看向乔伊斯，声音和神态懒洋洋又甜蜜，然后补充，“还有道格和菲。”
　　他一贯如此口无遮拦，情绪到了，伤人的话和甜美的话都可以随意直接地说出来。
　　纵然乔伊斯知道这只是T.J的一时情绪，他在快乐的时候看什么都是好的，感到抑郁时现在的一切都没法挽回他，还是为这一刻停留在他一个情绪高峰里而快乐且感激。
　　乔伊斯忽然冒出来一个疑问，为什么里夫斯不爱他？
　　以前乔伊斯没有疑惑过，婚外情的政客鲜有动真心，多半是贪恋青春美色和释放压力，里夫斯一看就和T.J不是认真的，要说他和妻子感情很差未必，有多少感情也未必。
　　但是被他这样真诚的爱，为什么里夫斯还能不爱他，甚至那样去伤害他？
　　……信错了人，刺被拔掉很多。
　　乔伊斯此刻终于真正意识到那句话的寒意，他觉得有点理解极端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了。
　　人们会认同爱护动物，但会认为杀害动物——哪怕是虐杀——就偿命不可理喻，他们可以自然而然地替宠物决定伴侣、处理后代。人类再怎么宠爱，也很难把宠物看得和自己、和整个族群平等。
　　里夫斯这样有家庭、有地位、有财富，名声清白的人眼里，他是高T.J一等的，他伤害T.J这个声名狼藉的坏孩子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愧疚可言，如此地理所当然。
　　乔伊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么多。事后他才发现，这是他长期从蛛丝马迹中提炼线索练成的预感。
　　这并不是一切走上正轨的开始，而是巅峰之后滑落的开始。
　　而且，并不是成一个弧度的滑坡，而是直接就坠了下去。

　　新闻让T.J感到不安。
　　最开始他没有意识到，只是在工作时更加卖力，下意识地逃避，乔伊斯注意到了这些微的反常，还以为他是因为受欢迎而得到鼓励。
　　工作结束后，消沉才在T.J的情绪中慢慢扩散，他自己也发现了，但是不明白这种低落从何而来，明明一切都很好，他强撑起精神勉强掩饰，强迫自己忘掉这种不安的躁动，他确信自己真的忘掉了，面上自然而然恢复轻快。
　　于是他顺顺利利地渡过晚饭，还读了乔伊斯新写的小说章节，用了会儿从国务卿邸搬来的划船机，最后是惯例的按摩，上床睡觉。
　　睡醒不久后，他蓦然惊醒。
　　夜深人静的时刻，他的惶恐终于无法掩饰，爆发出来。
　　没什么伤害他的事情，他就是想起旧事，然后消极悲观地认为他一定会再度搞砸一切，可悲的是过去的每一次经历都在加强这种蛮横推论的可信度。
　　反复戒毒过的T.J对于处理自己的情绪有那么些经验，他想，他该找点开心的事。
　　他没有开灯，抹黑找出DV，连上电脑，播放一个星期以来乔伊斯给他录的视频，这本该是他近期的快乐源泉，T.J看着DV里欢快热闹的场景却感到又疏离又陌生。
　　他努力想找回快乐的心情，然而只渐渐感到烦躁，不明白打扮成玩偶跳舞有什么可傻乐的。
　　此刻，T.J清醒地认识到，他一直在、始终在自欺欺人，所谓的工作，仍旧只是玩闹而已，他这算哪门子自食其力。
　　T.J知道他不可能睡着了，他轻轻关掉电脑，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游魂般回到床上。
　　他不想打扰乔伊斯，对此刻的自己感到愤怒和无可救药的悲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辜负了乔伊斯的努力成果。
　　T.J坐在床沿，无力地把脸埋在掌心，片刻后抬起头，目光落在衣柜上。
　　一种久违的亢奋慢慢从体内升起来，T.J咽了口唾沫，飘飘欲仙的错觉开始回到他脑子里，他感到那诱惑无可抵御，奇怪地想他是怎么离开它那么久的呢？
　　他站起来大步走过去，拉开衣柜的门，翻出被他胡乱塞到最深处的两包一丁点□□。
　　T.J没什么停顿地把它们吸了进去。
　　毒品发挥效力前的间隙他有点担忧，但是这担忧还没来得及转化成实质思想，药物的效力就开始发挥，确实久违的感觉，T.J情绪飘起来了，悲观一点点被抹去，他所恐惧的东西都消失了。
　　第一个乐观的念头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乔在呢。
　　乔，乔正是为了禁止他吸毒而来，T.J突然意识到这点，愧疚与惶恐排山倒海涌来，转眼又被异样的兴奋抹平，高昂的情绪鼓励着他，乔不会每天早上给他做了唾液测试再吃饭，而是离开他视线才会检查，睡觉当然不算，好多天他们没做过了，乔不会发现的。
　　下一刻想法就变成了，乔伊斯算什么，怎么比得上这一刻的轻松快乐。
　　所有负面的东西终于从T.J脑中抹除干净，他的唇角重新浮现笑容，这点毒品能把他的情绪从低谷捞起来，还不足以将它推上高峰，T.J快活地回到床铺中，甜美而安心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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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TJ情绪低落的这段……感觉我写得好像抑郁症。TJ就只是情绪化而已啊，为什么我要把所有人都写得像有病还放弃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