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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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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凉微雨中,一对少年缓步走来。稍矮的那个衣衫褴褛,不时轻颤,应是冷极。另外那个心思反常的细腻,不断将油纸伞往边上偏,且微不可见地挪到矮个少年身边,有些傻气,想这样便可为其暖一暖身。如此一来,行路速度慢了不止一星半点。
于是,平常顶多半个时辰的路硬生生被走成了整一个时辰。还好,吴家公子心智尚存,未被可怜乞儿迷走三魂七魄,好歹归了家。
门前早站了撑伞焦等的母亲。光滑水灵的髻,简单的木簪,素净淡雅的衣。
“小邪,今天怎么这样晚?”看到吴邪身旁还站一人,吴夫人略显诧异,但还是招着二人进门。
吴家大宅出乎意料的不大。门是深色大漆门,内敛庄重;进门后,干净利索的卵石路一通到底,直达大堂;路四周翠竹几十竿,其间缀有艳色夏花,此刻也都映在雨幕中看不分明了,只迷迷茫茫,虚若幻境。
不久三人行至大堂,雨下得太久,室内亦湿滞恼人。有仆佣上前撤伞。大堂古色古香,名人字画满满。堂前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白色长袍老人,左手乖巧躺一只小狗,右手搭在小狗头上,极久才缓摸一趟,原是在闭目养神。
“爷爷,我回来了!”吴邪急切扑过去,撂下带回家的陌生小孩和母亲不管。
老人睁眼,看到乖孙,不,顽孙下学回家,不自觉地笑起来,皱纹堆叠,分外和蔼。老人招手,吴邪上前,老人继续伸手,摸了摸孙儿的头,动作竟与方才无异:“今日在私塾可还好,不曾又惹夫子生气吧?”吴邪不应,反而似埋怨道:“爷爷,你又用摸过三寸丁的手摸我的头了!”老人语结,无奈拍拍孙儿的头:“小东西,还蛮考究的!”看孙儿衣服湿得没一处干的,又抬头对儿媳嘱咐:“碧芬啊,给小邪烧一大桶热水,洗个澡,当心别感冒了。”
话语间,老人的手不动声色地又回到小狗头上,抚摸地亲昵而娇宠。这才看到室内还有一个人,那形似乞儿的孩子神色怏怏,脸色苍白地惹人怜。
“这位是……”
幼童终归不比阅历丰富的老者,幼童可以只凭眼缘就带陌生人回家,但老者不同,他们要考虑利弊,问清来路,再考虑是否应该伸出援手。好比现在,吴老眼里有了警惕。
吴邪才察觉怠慢了自己邀请回家的孩子,略显窘迫地挠了挠头,回答的语调跟偷吃糖被抓住时差不多:“额,这是张起灵,蹲在吴桥边,很可怜,我就把他带回家了,爷爷,不可以么?”说完眼睛试探性地看看老人,又有点紧张的回头看看孩子。
吴家将吴邪一直保护得很好,没有让他看到过成年世界里的尔虞我诈,所以吴邪虽然喜欢捉弄夫子,但性格,一直是很热心的。
老人不忍在孙儿心中留下阴影,目光投射在那个乞儿身上:“孩子,你过来。”那乞儿此时眉眼已经低垂到快闭起的程度,嘴唇白得不自然,听到声音还是吃力地抬头,看到一个老人和蔼的脸,当然还有吴邪重新燃起希望亮得不行的眼睛,心里有点点暖意,吃力地走向前。
“孩子,你父母呢?”老人摸小狗的手这回覆在了孩子的背上。张起灵不再抬头:“死了。”仍是无悲无喜,只是声音细若蚊蝇。老人心里有明显的波动,却不表现出来,大手拍了拍他瘦弱的肩:“可怜的孩子。”乞儿抬头,盯着老人,好像是在疑惑对方为何说自己可怜。老人又不动声色收回手,嘴里道:“快去洗个澡吧,小邪,好好照顾这孩子,别感冒了。”吴邪上前,自然牵过张起灵左手,往门外走,在牵的一瞬,明显感到一阵震颤。半途,老人又道:“小邪,今后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吴邪不懂,转头生疑,老人却又摆手,示意快走。吴邪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却至西厢,吴邪居处。一张桌,四把椅,一张木床,再有木质衣橱,均是不深不浅的色,清爽又整洁。隔了屏风,有一大大的木桶,刚备好的水雾腾腾。吴邪很自立,不需仆佣帮着洗澡,因此房中,只这二人。
吴邪松了牵着张起灵的手,只觉黏乎乎,手提起来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猛地捉住张起灵左手腕翻开。果然,一条极长的伤口横在掌中央,深可见骨,皮肉外翻,边上大概因为沾了水,惨白惨白。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面无血色了,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神色怏怏了,这么大的伤口,失血肯定很多。
吴邪语气有些急:“你都不会痛的么?为什么不说,快坐下!”按住张起灵的肩让他坐好,自己则拉开衣橱最下一格,取出一个药箱,也坐到桌边。吴邪问:“看着像刀伤,你怎么弄的?”
……
“喂,我问你怎么弄的。”吴邪边说边拿出一小罐药膏,这才发现,张起灵枕着右臂闭了眼,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了。吴邪将药膏抹在伤口上,抹得均匀又瓷实,刚好将伤口覆盖住。
这药膏是特效药,还是三叔放这儿的。那时吴邪才九、十岁,在某个黄昏碰见三叔捂着腰腹神色痛苦的时候,吴邪没能忍住孩童天性的好奇,问:“三叔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叫爷爷?”三叔自然拒绝,索性拉着吴邪进了西厢,一关门,三叔冷汗就直接流了下来,动作极缓拿出一罐药膏,正是这罐。三叔语气虚弱至轻轻:“小邪,帮三叔一个忙好不好。”
“嗯!三叔您说!”
“不要……不要把这件事……跟任何人说……”
“父亲也不可以?”
“不可以……”
“好,我跟你拉钩!”
于是这般同三叔结约,保守着这个当时不很明白现在也不明白的秘密。自那之后,吴邪经常帮三叔处理伤口,也不知从哪里弄得那么凶恶,但吴邪从来没问,一是没想到要问,而是这样把三叔当小白鼠实验也很不错。
而今看来,确实很不错,就是上药的时候,三叔经常咧个嘴表情狰狞,不停低叫:“轻点小兔崽子!”再看张起灵,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是真的感觉不到痛?
吴邪还是推醒了他,说着再不洗澡水就要凉了,张起灵看着被包扎好的左手,表情没睡醒的茫然。吴邪索性拖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孩子到木桶前:“你手都成这样了,得好几天都不能见水,还是我帮你洗吧。”语气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