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
“啪哒——啪哒——啪哒”，不是雨声。绵柔细雨怎会这般鲁莽？
是城东吴家下学归家的公子。
吴家是前些年举家迁过来的，裹着无数家财。没人知道这些钱是哪里来的，而这是江南，民风淳朴，也没人细究别人家的财的来路。
吴家公子单字一个邪，今年十多岁的样子，性格不很无邪，经常在私塾捉弄老夫子。
譬如趁老夫子年老不济偶尔打个盹的时候为老父子的长白胡子编个小辫，且绑在沾了墨的狼毫大笔上，夫子一醒一抽，黑白分明，甚是惹人笑闹。再如同他那位姓解名子扬的发小到私塾后院的树上掏掏鸟窝，整个取下置于夫子桌前，一窝雏鸟叽叽喳喳伸着讨食的长脖对着夫子的白须，也很惹人笑闹。
以上却还是好的，至少身在私塾了。要是到了夏日，却是不得了了，号召一群同伴(自是同私塾的)，到城西那条浅溪，挽起裤脚，摸鱼摸蚌。有时夫子觉得座下学生实在是少得不像话，也会亲自执一根长竹竿，拖着日益不听使唤的双腿挪到溪边，想像赶鸭子一般召回这帮顽童，奈何年老体衰着实不如孩子们的精力，稍不留神轻轻一趴，白长衫映盛夏青草，不得不说，好看得惹人笑闹。
如此放肆自然要请顽童的家中长辈访一访私塾的，“擒贼先擒王”，夫子深谙此道。吴家公子不才，当了孩子王，被请家长了。
请家长也是一门学问，吴邪钻研得透彻。父亲一穷继承家业管理药堂自是没空搭理，二叔二白满面严肃逮到自己错处自是二话不说变着法子教训，最佳人选是三叔三省，真叫人省心又安心。
三叔见夫子会这般说：“吾家不才小侄娇生惯养，因其长子身份且为独苗性子难免娇纵，不当之处还请夫子多多担待。”夫子听后很是受用，摸摸胡须正准备道几句客气话，就会被三叔的话噎死：“可我家小侄为您描须是想您看起来更加年轻。送您鸟窝是想您补补身子，哦，孩子小不懂事鸟窝燕窝分不清楚。再有摸鱼摸蚌，还不是为贴补家用。这样的孩子多难得啊夫子您说是不是？”夫子顿住，吹胡子瞪眼，半天“尔……尔……”愣是没“尔”出个所以然来，便就吃闷亏，吸取教训下次绝不请如此不定性的家长来。
……
今日吴邪差不多也这般情况，只是梅雨时节嘛，潮湿幽冷，从前玩的把戏遇上这雨天，全毁了。但吴邪吴家公子是个不懈的人，盯私塾屋檐不断的雨线盯了大半天才终于琢磨出一个说妙不妙的点子。
夫子正边走边摇晃着脑袋动情念着“之乎者也”，吴邪在夫子眼皮子底下偷写一张薄宣，裁成手掌大小，待夫子转身，抹一把口水，轻沾，成了。全堂顿时忍不住地笑，夫子正念到兴起处，眼色示意学生安静，全然不知背后已遭了殃。
终于念完后一阵安静，突然有轻笑传来，再后怎么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夫子茫然，心道这群孩子怎的了？莫不是全体中邪魔障了？再看十几道灼灼目光紧盯自己身后，夫子有些明白，伸出老手，够——够不到——再够——，终于，够到了，巴掌大小的宣，墨迹因潮湿糊得辩不清。夫子今日难得心情好，慷慨道一句：“同学们今后要注意收好笔，不小心污了旁人的衣服就不好了。”再后，竟无计较。
老古董难得甘作笑料，吴邪有些雀跃。所以奔出私塾踏上青石板路的时候脚步拉得太大，啪哒一声水花溅到丝制的小衫上了，薄丝瞬间紧裹小腿，黏湿得不舒服。吴邪索性撑着伞狂奔，湿都湿了还能怎么办，快些奔回家换下好了。
很快到了回家途中必经的那座桥，拱形的，雕工很不错，吴邪有些骄傲，这是我家资助的，他想。因此啪哒啪哒踏得又格外响。
雨仍在下，此时竟又大了许多，细丝连得不断。行至桥头，右边与平时所见不同，吴邪细看，原来雨幕下还蹲了一个人，那人团作一个球紧倚在桥边，身上的粗布短衣打着许多补丁，竟然在发抖。
六月本就是欲暖不暖的日子，加上多日的雨，这样一个不打伞衣着单薄看起来还不大的孩子怎么会不冷？吴邪虽然性子顽劣，但好歹家中是开药堂的，当下心中不忍，踏步，移伞，为其遮雨。
那孩子突然没了雨的近身，有些生疑，慢慢抬了头。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吴邪想，怎么会有这么黑的瞳子？深不见底掩了所有情绪，无悲无喜就这么凉凉的盯着自己。而后才看到那脸的轮廓，还没长开，但已初得俊俏。
“你的父母呢？”对视良久，吴邪问，有明显的颤抖。对方仍是盯着，半晌一句“死了”，连语调也辩不出悲喜，宛若谈及无关紧要之人。“你叫什么？”吴邪语调渐趋缓和。又是绵长若半个世纪之久的停顿，在吴邪又想重复一句时有了回答：“张起灵。”
想不起的熟悉感，吴邪脱口而出：“那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方知突兀，吴邪报以一笑，灿烂了整个星河。哪知这次未有停顿，名叫张起灵的孩子旋即起身。如此才见得，这孩子有多瘦，衣服本就小，穿在他身上竟还显宽松，本与吴邪差不多去年龄，却偏偏要矮半个头，是极度的营养不良。好在，吴邪看到了他，带他，回家。
在这个梅雨时节，吴家公子撑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有冷香浮动，接回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在之后的日子里，常有人说，白娘子许宣断桥相会续三世情缘，吴邪和那个孩子在吴桥相遇，不知会造出怎样的缘。
桥中，本就是寄了情的，桥上相遇，寄情已出，剩下的，就是有情人自己的事了。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