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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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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的几天里,梅凌欢再也没去过惜风菀。
从梅佛手那里听来些赵康的消息,得知他恢复的很好,命茗素又送去了些雪参。
想想再过些时日自己也要再度离开了,倒不如多些空闲与父亲和兄长们聚聚。
亭间,兄弟三人品茶对栾,梅凌锦在输了梅凌欢三局后,便丢盔解甲躲在一旁观战去了。
梅凌弘与梅凌欢继续,表面虽然平静温和,但局中却早已是烽烟四起。
梅凌欢淡笑着,杀得梅凌弘步步为艰,一个不小心就又被吃掉一条长龙。
“啊?我还以为是我棋艺不精,没想到连大哥也不是三弟的对手。”梅凌锦对着棋盘大呼小叫,眼珠子瞪得溜圆。
就连梅凌弘也不禁唏嘘,“三弟的棋艺何时又精进了这么多?”
梅凌欢垂目而笑,“游历时曾与一位棋艺高手切磋,甚是相惜,后又共同破了几个棋局,也算是种修为吧!”
梅凌弘点头,“三弟自小没出过门,没想到这一走竟游历了半片国土,还交了不少朋友。”
“世间奇人不少,凌欢只不过有幸交到了两三个,还是不如大哥,广交天下。”
梅凌弘淡然一笑,“交遍天下,不如知心两三,能与之出生入死的,才是真情。”
“大哥说的极是!”
又有三子落入棋盒,梅凌欢从容利落地破了兄长的一个围阵,转而进攻下一个。
而梅凌弘已开始慢下来,举棋思虑,想了想,落子入盘。
梅凌锦看着那一子落的地方,又开始大呼,“错了错了,大哥,你这样下又会被三弟吃掉的。”
“二弟,观棋不语真君子,莫在这里吵闹。”说完,转而一笑,再看向梅凌欢。
只见梅凌欢此时也开始不再轻易落子,盯着棋盘暗思。
忽而摇了摇头,放弃了此阵。
梅凌锦倒是看得迷糊,“欸?三弟为何不在此处落子,是有意让着大哥吗?”
梅凌欢听他这一言,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三弟笑什么?”梅凌锦不解地看着发笑的梅凌欢,再一转头,连梅凌弘也忍不住发笑了。“你们两个这是在笑什么呀?”
梅凌欢止住笑意,对梅凌锦说道,“难怪二哥总是输棋。”再一指棋盘,“二哥难道看不出,我只要再往这里放上两子,半盘棋子便全都会被大哥收入盒中吗?”
“啊?”梅凌锦惊讶地张着嘴,跑到梅凌欢那方细看了半晌,才恍悟,“确是如此,而且明显得很呢!我怎么方才没看出来。”
梅凌锦大大咧咧,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惹得几个在身旁侍候的下人们都掩口忍笑。
三兄弟在亭中逗闹了半晌,最后以两人平局散了此盘。
撤下棋盘换上来精致的茶点,三兄弟又坐在池边赏莲。
“我们三兄弟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三弟,你可不知,至从你走后,庄里一下子变得沉寂了不少,父亲也总是沉着脸,我每次看到他心里总是毛毛的。”
“还不是你,总是闯祸,害得他老人家不省心——”梅凌弘放下茶杯,用手点了点梅凌锦教训道。
梅凌锦倒不满地撇了撇嘴,“算了吧大哥,傻子都知道,他老人家是想三弟想得入魔,才时不时拿我出来撒撒闷火。”转了下眸,笑呵呵地瞧向梅凌欢,“还好三弟回来了,这几天我可过得自在多了!”
梅凌欢听了梅凌锦半开玩笑的抱怨,心里却不是滋味。
想起初回那日,瞧见父亲发白的双鬓,神态也不再似当年,离家不过三年,父亲却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若不是他当年执意离家,哪能惹得父亲伤心至此。
想到这,心里就像落了块石头,堵得他沉沉的提不起气来。
梅凌弘见三弟听了梅凌锦一番没经心肺的胡话,郁郁不言,知道是触及到了三弟的无奈处,可有些话不得不说,连他也是压抑了好些日子,想了想,也便顺着,试问道,“三弟——可是打算还要走?”
梅凌欢低垂眼目,听得兄长一问,又是眉头一紧,握紧了腰间的碧箫,点了点头。
听得一声长叹,梅凌弘悻悻地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来,遥望莲池远处。
“什么?”梅凌锦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还要走?”
梅凌欢抿着唇,面对大哥的落寞和二哥的惊讶,他无法再说什么,是自己的任性伤了亲人的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渴望,渴望天地自在。
一只飞燕划过湖面,远远地冲上了天际。
三兄弟却全部陷在沉静中。
过了小片刻,梅凌弘打破了沉默,指着远处的大槐树,“还记得当年我们三兄弟在那里埋了坛好酒,不知是否还在,若是还在,不如今日取出来,我们兄弟共饮,如何?”
另两人一经提醒,也想起了此事,梅凌锦更是一扫方才阴霾,第一个响应。
“好——反正不管三弟走到哪里,我们三兄弟一条心,一条命,同饮一碗酒,共流一脉血。三弟,只要你别忘了大哥和二哥,二哥此生就算是被父亲骂死也心甘了。”
好好一番感怀的话,被梅凌锦一通乱诌,又变了味,最后又成了下人们的笑料。
就连梅凌欢也被逗得挥去了愁意,展颜而笑。
夜入更,弦月当空,幽幽暗暗。莲池边上,晓风清凉。
三兄弟同饮了那一坛自制的梅雪酒,畅说儿时的过往,回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
酒尽了,人终需也要散——
梅凌欢屏退了院里的下人,连茗素也被遣回,只一个人伏坐在瑶碧居里的凉亭里,望着成片的荷连碧色,暗暗发呆。
他独自坐在,执着酒杯。
一杯一杯,早已是红颊涌上玉面,醉了人,醉了心,醉了这池中的鲤鱼,醉了岸边的百花卉。
他抬起头,看着月上阴影,仿佛那嫦娥就躲在里面,时不时抱着她的玉兔露出半张脸来偷看,看人间的美好,也看人间的悲伤——
看着看着,似乎双眼间蒙上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越来越不真切。
他闭上眼,将那一汪泪意再次淹没在双眸中。
母亲——
如果你打算将欢儿一生都围在这个城堡里,那么当初为何又要向我描绘那么美,那么多姿的山河——
就连那么可怕的天山上,都有你梦寐魂牵想念极深的五色天池——
母亲——
若不是当初你不顾一切,毅然决然地要夺回我,那么你现在——便还会在。
还会在那月下翩翩起舞,还会伴着父亲在花间舞剑,还会陪着大哥和二哥在灯下读书——
欢儿知道,纵使他们不说,纵使他们将所有疼爱集于我一身——
可欢儿——仍是个罪人!
饮下杯中酒,再斟一杯,洒入池中,第二杯,洒向明月,第三杯,举过头顶,让它一滴一滴流淌到泥土中。
就像他的泪,缓缓流进心里——
一杯一杯,再斟再饮,直至一道黑影闪出,由背后轻轻覆上他的手。
“凌欢——不要再喝了!”身后传来低低地劝慰声,那人的另一只手则扶住了他微微晃动的身体。
梅凌欢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不自觉地顾盼生情,看得那人心里犹如小鹿狠撞。
他抿嘴浅笑,回道,“凌欢无事,侯爷不用担心——”说着偏了偏身子,避开了那人的手。
抽出握杯的手,当下一个仰首,又将酒倒进口中。
赵康由他身后走出,落坐在他身旁,他的那只受伤的手臂仍不能施力,也不好再与梅凌欢争扯,只轻劝,“既然酒喝得不欢,又何必勉强?”
“侯爷——怎知我酒喝得不欢?”语气有些执拗,分明是对赵康阻止他喝酒有些气恼。一边手里把玩着那白瓷芙蓉酒杯,一边环看着院四周,倏然一笑,“瞧我这瑶碧居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可以随意进得,先前来了个南宫卓,如今连侯爷也来得悄无声息,想不见都不行——”
赵康挑着眉,已听出了他的不满,看来还在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
“凌欢——那日是我不对,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那日?”梅凌欢撂下酒杯,睁着一双水汪的媚眼,看着赵康,满脸疑问,“侯爷是指何事?凌欢不记得了。”
梅凌欢缓缓地斟酒,慢慢地品饮,一杯接着一杯,全然无视赵康的懊悔。
可赵康却并没有发火,他一只手握着另一条手臂,看着梅凌欢。
极温柔地说道,“凌欢,你醉了——”
梅凌欢扭过头瞧着赵康,那目光竟是要溺死人一般,柔媚得无法形容,又让赵康差一点无法自制。
“侯爷——怎知我醉了?”他笑意满容,春花尽谢,再多的烦恼,也被他这一展笑意,瞬间灭了个干净。
赵康轻轻地捧着他的脸,语气轻轻柔柔,像是在哄劝,又像是在催眠。“问这话,你便就已是醉了!”
梅凌欢浅浅地抿笑,侧着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倒上一杯酒,举到赵康面前,“我敬侯爷一杯!”
望着那副荡着款款情意的媚眼,赵康纵使意志再强,也抵挡不住,心里一阵翻涌,低首看着那酒杯,伸出手,刚要接过,却被梅凌欢收了回来。
赵康愣了愣神,不知他是何意。
梅凌欢看着他,再度敬上,举到他唇边,这个举动令赵康整个人浑身像是被击到了一样,久久——久久——地不能回神!
低头饮下那杯酒,极力地克制自己想要抱住他的冲动,眼一刻不离地望着他,几乎要溺死在那泛着盈盈水气的眼波中。
“凌欢——”赵康握住了他的手,心中竟像有一团火,突地被燃了起来。
梅凌欢却缓缓地起了身,酒意上头,身子有些不稳,踉跄地迈出一步,又一下跌落到赵康的怀里。
“小心——“
梅凌欢回眸一笑,“谢侯爷!”眼光里闪着媚气,叫赵康酥了一身的骨头。
赵康别过了眼,因为再看他,他将无法控制,下一刻不知又会做些什么。
“我扶你回房。”
“不要,我要在这里喝酒。”
“听话!”想了想,又说,“走,我陪你回房去喝。”
梅凌欢听闻,端起了酒杯与壶,“侯爷说话算话?真的陪凌欢喝酒?”仿佛故意折磨他一样,一再往赵康身上靠。
赵康也已经似乎忍到的极限,额头上渗出了汗意,咬着牙回答,“真的——”
梅凌欢盯着他,就这样看了似乎许久,才满意地轻轻回道。
“好!”
梅凌欢被赵康用单手扶着,沿着池边缓缓而行,快走到一座小木桥时,他突然撒开了赵康的手,一步一步靠近那座小木桥。
梅凌欢俯在桥上,看着平静的池水,一片片绿萍浮于水面,绵延得很远很远。
“凌欢,怎么了?”赵康由身后而至。
“侯爷——喜欢这里吗?”
赵康看着,此情此景,犹如梅龙胤寿辰那一日,两人也是在池边的一座桥上,月下对话。
句句犹在耳边——
赵康走过去,拢了拢梅凌欢被风吹散的发,放于手间轻闻,清幽如雪中红梅,是由他骨子中散发出来的味道。
浅浅的笑,点头说,“喜欢——”
梅凌欢继续往木桥里走,虽酒醉,身子微晃,但脚下却依然缓步如慢舞,白袍随身轻摆,那姿态已是绝尘。
“连碧色,水云间,醉里看月,仿若池中仙。”梅凌欢手中拿着酒壶与杯,摇摇晃晃地在桥上走着。
赵康恐怕他不小心落入水里,便从身后拦住了他的腰身。
“回去吧,你不是要我陪你喝酒吗?”赵康低首,将脸贴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语气伴着微嘘的气息,吹得梅凌欢微痒,梅凌欢忍不住呤笑出声。
往酒杯里斟满了酒,微微回身举至赵康唇边,赵康欣喜,刚要张口去接,却只见梅凌欢转回方向,一饮而尽。
“哈哈——”看着赵康被耍弄,梅凌欢爽朗地笑了两声。
赵康没想到,梅凌欢酒醉之后竟也这样调皮,不由地对他更加宠溺,不气不恼,只微微地笑着。
而梅凌欢此时也任由他抱着,抬眼望着天上的半轮月。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什么都变了,人如此,心——也如此。
“侯爷一生可有所求?”
赵康闻声,身子微微顿了下,半晌才轻柔回道,“有——”
“是什么?”
“你——”
梅凌欢垂下眼眸,看着手中握着的那樽酒杯,那白瓷芙蓉杯在月光照映下闪着微亮,杯中的酒更是晶莹剔透。
举杯饮下,却有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