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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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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上院深处的“瑶碧居”,茗素伺候梅凌欢沐了浴,更了衣,又端来些清淡的饭菜。
于是梅凌欢一边进着食,一边听整理床榻的茗素嘴里小声喋个不休。
“茗素一刻不在,公子就出了这样的事,今日若不是那平安侯舍身在狼口下救下了公子,恐怕茗素就再见不着公子了。”
“见不着岂不是更好,省得伺候我这没用的主子,拖着这副弱身子,还连累了你。”那坐在桌前,换了白色软睡袍正在进餐的人,一边吃着小菜,一边没心没肺地说。
那书童听了,果然急了,直嚷着,“听听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茗素自小被买了来,就是为了伺候要公子一辈子的,若是公子嫌弃了,倒不如我自己抹了脖子,让公子落个清静,眼里心里都干净。”
“茗素——”终于忍不住止了他的气话,“胡说什么呢!”
没想到那平日里也算乖巧的人,也有嘴这么厉害的时候,摇摇头,执起筷子继续吃饭,吃了两口,内室那边竟传来了阵阵呜咽。
梅凌欢嘘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来到床前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好了好了!什么话都当真,我这不也是说笑嘛!”
茗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说道,“茗素知道今日公子在庄主那受了委屈,可什么话不好说,单单说这些不吉利的,可不想,一听公子那出了事,茗素就恨不得也跟着跳下去,是大公子拦了不让出庄门,我才在庄门口站了一整夜,就真怕——再见不着公子了!”说完又呜呜地握着嘴,鼻涕一把泪一把。
“好好好,我的好书童,是公子我错了,我再也不说这些话来扰你了,好不好!”看着这个从小服侍他,跟着他一起长大的茗素,梅凌欢心里一阵暖热,想着这些年若不是有他陪着,自己既使再怎么洒脱,也担不住有寂寞的时候,也正是因为有他在,梅凌欢才会捺住了那么几次回家的冲动。
慢慢地,茗素止住了哭泣,从床榻子那翻出了一块雪狐绒垫,拉过梅凌欢的手,“公子若是吃好了,就赶紧回床上躺着。”说着就扶着梅凌欢的肩,将他转到床边,半推着把他让到了床上,然后又拿了那雪狐的垫子盖在了梅凌欢的膝盖上。接着又说,“今日也不知道庄主发的哪门子脾气,明知道公子的身子本来就寒,还让你跪在玉石地上那么久,这要是让寒气入了骨可怎么得了!”
梅凌欢扫了他一眼,“父亲自有分寸,你这小刁儿莫要多言。”
“好——是茗素逾越了——” 茗素欲又要说什么,想想还是忍了嘴。
梅凌欢瞧他不说了,便直言道,“你还有什么苦水,都倒出来吧,今日索性,做公子的我将这些不是,给你一起赔个完。”
茗素这才扭身,小声嘟囔着,“夫人留您的那串红珊瑚珠子,多宝贝的东西,带了这好些年,您一回来说没了就没了,也不见您着急去寻,您都不急,我一个随身侍候您的下人又能说什么。”
梅凌欢这才愕然地愣了一下,抬起手看到自己腕上雪白一片,想想随身戴了这些年,也确实有些不习惯,身上就这么几件装饰物件,那红珊瑚珠子和碧玉长箫又是母亲的遗物,茗素每日贴身侍候,一下子不见了,想瞒着他也难。
又抬眼看到茗素嘟着嘴,生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瞧你气的,端看这样子,哪个才是公子?哪个才是书童?”
“茗素是个下人,说不得您,管不住您,可夫人就留了这两件给您,别哪天又将这箫送了谁就得。”
梅凌欢笑了笑,“你这嘴果然有长进,怪不得兄长们老说我太纵着你,都比我这主子还厉害!”
“是二公子说的吧,他的嘴也太招人恨。”
“你呀——”梅凌欢用玉手戳了一下茗素的额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话这么多!”
茗素嘟着嘴,瞥了瞥梅凌欢,突然倒是想起了什么,“二公子今个也挨了骂,现下也不知在自个屋里怎么忍气呢!”
“哦,那你等下去二哥屋里瞧瞧,告诉他我没事了,好让他安心,也别再气了。”
“茗素记下了,一会儿公子睡下了,我再去。”
梅凌欢点点头,躺在了床里头。
许是真的乏了,这一觉睡得安稳,直到月上了枝梢头,梅凌欢才睁开眼。
屋里没点灯,莹莹皎光洒入屋内,照亮了桌上一角。
一片寂静,梅凌欢起身顺着月光来到窗前。
推开了窗,那月光便更加透彻地洒地进来。
取来碧箫,轻缓吟奏,曲音低婉呤呤。
那箫身玉质制成,长年贴于身侧已吸了灵气,在月光的照耀下,淡淡地闪着微弱的玉莹亮泽。
梅凌欢只是轻轻地吹奏了几个曲调,便不再继续,他垂着首,抚着光滑的箫身,似怀心事,怔怔地站在窗边。
少顷,他眼眸流转,却是低低地道出了声,“树上的人,为何一直不语?”
繁茂的树叶枝干上,一人依坐,一身月色金边的袍子空空地垂着,那人闻得梅凌欢已觉察到了自己,便纵身飞落到了窗前。
一面玉扇展开,轻摇风动,翩翩而至。
“南宫卓失礼,打扰了三公子安歇。”
“无碍。”梅凌欢微微颌首,看向南宫卓,“此处为庄内深院,南宫公子为何会到此?”
南宫卓面露尴尬神情,不好意思地低首答道,“此处居高,临近池边,可以看到池里的莲花,前厅吵杂,便想来此图个清静,不想,竟跳进了三公子的院落,本来想走的,没想到先被三公子发现了。”摇摇头,自嘲一笑,抬手执扇三拜,“还请三公子莫要怪罪。”
梅凌欢碍于礼数,回了浅浅一笑,“南宫公子哪里话,简屋陋院,难得能入您的眼,若想赏莲,我让下人备些茶点,送去那池心小亭,让南宫公子坐观景色岂不更好!”
说着话,便从窗边移开,开了门欲要去寻茗素,南宫卓见状,连忙摆手阻止了他。
“三公子莫忙——”见梅凌欢如此周到,却又隐约透着疏离的意思,南宫卓倒有些不自然了,他用玉扇轻叩自己的手掌,叩了两三下,嗤地一笑,说道,“果然假话不好说,南宫实在没这个天份。”摇摇头,又向梅凌欢瞧来。
梅凌欢也了意一笑,抬手指向院中的一方石桌,“南宫公子请坐,有话请直言便是。”
“三公子真是聪颖过人,早知如此,南宫也就无需再动心思找借口了。”宛然一笑,打开扇子,翩然走至石桌旁坐下。
“不知南宫公子到舍院来找凌欢是为何事?”
南宫卓收了扇,表情悠悠然地望向梅凌欢,“倒是没什么,听闻三公子昨夜里遇了险,今日便想来探望,没想来的不是时候,正巧三公子睡下了,左右无事,南宫便自作主张在院中等三公子醒来,会上一面。如今见公子无大碍,心下这也安稳了。”
“原来如此,南宫公子的心意,凌欢愧领了。”
“还有一事,今日南宫是来向公子道别的。”
“哦?南宫公子要走?”
南宫卓点头,“梅庄主寿辰已过,南宫不便再叨扰了,赶了巧昨日府中来人传话,说家中有急事,催在下速速回去,本来还想邀三公子喝上几杯,只怕也要等到下次了。”
“南宫公子不必惋惜,你我相识便是缘,料不得哪日我经过府上,请求一二,那时再聚不迟。”
“三公子说的极是,那在下就在府中静待恭候了。”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而止。
梅凌欢抬眼一望,正巧看在眼里,“南宫公子可有什么难言之事,但说无妨,只要是凌欢能帮得上的,定当倾力相助。”
南宫卓拿着玉扇又在手中叩了叩,想想说道,“此次来,在下确是有一个遗憾——那就是——”玉扇一指他手中的碧箫,“未能见识到当年三公子一曲传天下的风采。”
梅凌欢先是一愕,转而浅浅一笑,“原来是为此事,当年的评传确实是过赞了,不过,南宫公子若是想听凌欢吹奏一曲的话,凌欢奉上便是。”
南宫卓不免有些惊喜,连连回道,“当真?那就有劳三公子了!”
夜风清凉,徐徐微送。
院中的合欢花开得正盛,满树的艳红,似一朵朵飘过的红云。
风吹树摆,那簇簇红团纷纷落下,撒在空中,又像是粉红色的雪,风景煞是怡人。
梅凌欢执着碧箫站在树下,一身白衣胜雪被烂漫地花色渲染,却觉再美的景色也只不过个陪衬而已。
那人单单在院中一立,任飘散的发丝柔柔地贴在脸上。他半眯着眼,将情感全然投入到箫声中,神情是道不出的妩媚。
悠扬的曲调在寂静的院中回荡,被风传送到山庄中的各个角落。
院中的桑树繁花,池中的碧莲锦鲤,山中的禽鸟萤虫——
还有万物生灵——
无不在倾听——
沉醉其中——
南宫卓屏住了呼吸,久久未动,就连手中的玉扇也早已忘记了扇动,摇摇欲坠,恍忽中差点握不稳。
他看着眼前的美景,听着如仙乐一般的箫声,此刻甚至觉得,纵使万里疆山再如画,令无数英雄争相拼夺,血流成河,也及不上此人的惊颜一现——
为了博此人一笑,哪怕是倾了国倾了城也在所不惜吧!
真正的英雄塚,不是岁月的无情,而是美人的深情!
然——这人淡淡地一瞥,已可令世间英雄,在恍恍中丢盔解甲了。
箫声渐渐淡去,只剩下簌簌的树叶声,池中的鲤鱼在莲叶间穿游,偶尔凌空一跃,落回水中,传来哗啦的声响。
梅凌欢展开双臂,白袍迎着风被吹得荡起,好似一只白鹤欲要驾风而去。
南宫卓有些失神,看到梅凌欢如此,竟然一惊,“三公子——”
梅凌欢放下手臂,侧头回望,一双美目涟莹,百媚丛生。
南宫卓回神,才晃觉,“我以为——以为三公子要——”
“南宫公子是以为我要飞走吗?”
南宫卓一愣,“三公子怎么知道?”
梅凌欢宛尔轻笑,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才回道,“有人——这么说过!”
“哦?”南宫卓挑了挑眉,十分玩味地轻笑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收了扇,正色说道,“曾经听闻三公子一曲动天下的传说,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令人惊叹,了了此心愿,南宫今日也就不枉白做了个私闯宅院的贼人。”
梅凌欢笑了,“南宫公子此话言重了!”
两人对视轻笑了两三声,南宫卓而后抬头,瞧那树梢已过的半月,轻叹了一声,即不舍又无奈地说道,“天色不早,在下就不再打扰三公子安歇了,就此告辞。”站起身拜别。
“南宫公子慢走!后会有期!”梅凌欢回礼相送,刚迈出去半步,忽然膝盖处隐约一阵刺痛,虽不重,却也让他险些跌坐到地上。
南宫卓眼明手快,一个跨步已至身前,拦臂去扶。
梅凌欢平日里除了与兄长们,显少与人有肢体上的触碰,南宫卓这一近身又有些刻意要躲避,慌乱中身子便朝后倒了过去。
“三公子小心——”
南宫卓继而又跨了一步,环着手臂去抱住了梅凌欢后倾的身子。
梅凌欢哪来得及顾上其他,身子一翻,顺势滑进了南宫卓的臂弯里,落了个满怀。
“啊——”梅凌欢惊愕低呼了一声。
那垂腰的长发扬撒在南宫卓的手臂上,似一条黑绸,光滑柔和。
南宫卓手中握着,竟有些爱不释手。
好柔的身子——
轻风拂过,发中又带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肺。
南宫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梅凌欢的身子扶正,此时梅凌欢一脸的尴尬,连忙立身向后退了一步。
“多谢南宫公子!”
南宫卓倒是很坦然地微微笑了笑,“三公子客气了!”他整理了一下月色镶金长袍,摇着扇走近了些,“三公子的腿怎么了?”
“无碍,许是受了些寒气。”
一边答着话,一边心想定是今日跪得太久的缘故,落落有礼地回应,却还是尽量与南宫卓隔了些许距离。
南宫卓不以为意,心里反而惦念梅凌欢的身体,“三公子可是昨夜在山谷里受了风寒,可有好生瞧过?”
梅凌欢摇头,“凌欢自幼体寒,这些年早已习惯了。”
点点头,南宫卓恍悟般想起了什么,由身侧解下一枚腰佩,递给梅凌欢,“此物赠与三公子!”
梅凌欢见那物圆润光亮,墨中透着殷红,却是从来没有看过。
“这——“
“此物乃是一块罕见的温玉,据说是由天上陨落的石中采出,汇集天地之灵气,温热和润,长年佩戴便可去寒病。”
梅凌欢听罢,忙轻摆手,“如此珍奇之物,凌欢不能收,南宫公子的好意凌欢心领了。”
南宫又向前递了一步,连说,“当初得了此物是因为稀奇,并未在乎它的奇效,在下身体康健,用此奇物确是糟蹋了,反到不如赠与三公子,也算物尽其用,请三公子收下,莫要辜负在下的这一片心意。”
话已至此,怎好再拒绝,梅凌欢拜谢接过,握到手中,顿时觉得温手,那热量缓缓地从中散发,在风凉的夜晚中给人带来了一丝暖意。
“果然是世间罕见之物!”梅凌欢将玉石捧在手中,细细地瞧看,端看了半晌,才想起南宫卓还在旁站着,又连施了个礼,“南宫公子割爱之情,凌欢真不知该如何言谢。”
“三公子言重了,再贵重的东西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比不上三公子的安康。”温雅轻笑,再言,“当真要谢,那就待重聚那日,请三公子再为在下吹奏一曲吧!”
“那是自然,只要南宫公子喜欢!”
梅凌欢送南宫卓出了院落跨门,目送他上了折桥,才转身回来。
这时茗素由偏房中走了出来,迎上去,“这南宫公子倒是个心思别致的人。”
“哦?只偷瞧了这么会,就学会看透人心思了?”梅凌欢瞥了他一眼。
茗素不满道,“我哪里是偷瞧,是您都睡到入了更,晚饭都回锅了两三遭了,我是来催您用饭的,瞧着您院里来了客人,不好打扰,只得在旁屋等着,这不——您要是再不来吃,这一桌子菜可就白做了。”
“好了,好了,啰嗦!”用箫轻敲了下茗素的头,两主仆入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