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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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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退下——”
屋内的侍女欠身行礼,纷纷朝门退去。
梅凌弘瞧了瞧床上躺着一脸疲态的赵康,说道,“折腾了一夜,大哥也累了,你好生养着,小弟去挑些上好的补品,晚些再过来。”施了礼也要离开,刚转过身却被赵康叫住。
“贤弟别走,大哥屏退下人是些事要请教。”
梅凌弘微蹙了下,隐约中觉得赵康的话中有话。
“大哥且说。”
赵康却是一笑,眼中煞时透着犀利,他望着梅凌弘,说道,“昨日情急,有些事来不及思索,后静思再三才觉事有突疑。”
看了一眼梅凌弘,见他沉稳持重如常,静待他的下话,于是接着道,“昨日令弟落崖,明明是贤弟最先察觉,而二公子又离三公子最近,见他坠落时你两人却全然皆未有惊慌之色,凭着你俩人的身手,当时由我出手显然不合常理,可是心里早已有了底?”
“大哥意思是指——”
赵康也不再兜圈子,一语道破,“令弟的轻功身法独步天下,却怎么看也不像是中原武学。”
一言顿时打破了梅凌弘的淡然,愣愣地瞧了赵康少顷,忽而浅浅一笑,透着几分苦涩,“果然逃不过大哥慧眼!”
梅凌弘起身关上内室的窗户,又回到床榻边,抱拳拱手,想了一想,忽然撩起了束身长袍的前襟,双膝触地。
赵康与梅凌弘早已是生死之交,情越手足,看到此举,不免一惊。
“贤弟这是为何?有话好说,快快起身。”说着便要迈下床榻,起身去扶梅凌弘。
梅凌弘未动,拱手相拜,“今日小弟有一事相求,望大哥答应!”
“贤弟有话可起身慢慢叙来,你我二人何需此礼。”见梅凌弘不起,赵康更为惊愕,直觉得此事非常。“究竟为何事,大哥答应你便是。”
赵康此刻体虚,起身下榻已是勉强,又施力去扶梅凌弘,额头上已起了汗,看到这,梅凌弘也只得就着他扶过来的手,站了起来,而神情却并未有所放松。
“大哥——”梅凌弘欲言,怎奈短短数句却是如千斤重,哪有那么容易说出口。
赵康看到他的样子,知道定是为难事,不好说出口,可此事涉及到了梅凌欢,这就触动到了他的心,着实惹他着了急。
“怎么?贤弟不信我?”
梅凌弘摇首,“并不是小弟信不过大哥,只是此事关系到三弟性命安危,小弟不得不谨慎。”
赵康听闻,没想到会是如此严重,顿时抖了精神,他立着炯目,脑中瞬间转动了百圈,忽有些恍然,探问道,“贤弟如实告之大哥,梅三公子——可是犯了什么大忌? ”
梅凌弘倏然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赵康,却没有了先前那副紧张欲言难语的模样,此刻他放松了神情,决定不再有所隐晦。
他平静自处,语气平淡,字字清晰地说道,“非天宫门人,如有修炼天山门派武学者——暗诛!”
轻轻十数字道出,犹如十几把飞剑,刺得赵康一阵心惊,后背猛然被激出了一道寒气,窜入脊骨。
“天宫?”赵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贤弟说是可是‘天山第一宫’?”
梅凌弘点头,“不错!”他扶着赵康再坐回到床榻上,自已则踱到了窗前,长叹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好大一个决心,才缓缓道来,“此事还要从家母说起——.”
“令慈?”
“实不相瞒,世人只知家母精通音律诗词,擅歌舞,故此名扬天下,却无人知,她乃出自天山门派,是天宫宫主的嫡传弟子,身怀绝世轻功,是一代绝世奇女子。”
赵康顿惊,“没想到令慈竟有如此隐秘的身世!”
梅凌弘点点头,继续道,“母亲幼年时便长在天宫,与现任宫主殷祈楼同为前任宫主亲传弟子,并由前任宫主雪尘莲作主,两人早订下了婚约。”
当年,殷祈楼听从师命,决定闭关修练天宫绝学“天蚕神功”,也准备好了两年后出关,两人便立即完婚。
然而却不想,因为兰妙凌的一次私闯禁关,致使殷祈楼在练到第六层时走火入魔,武功几乎尽失。
事后,宫主大怒,罚兰妙凌暂离天宫。
兰妙凌自幼擅舞,她将天宫的轻功融入到舞步中,起舞时总给人飘飘欲仙之感,于是她离开天宫没多久,便凭着一身高超舞艺,成了人们传奇称颂的“九天飞燕”。
在靖安王府中结识了梅龙胤,两人相识、相知,而后出现了二十七年前武林大会上梅龙胤夺取天下第一剑后,兰妙凌献舞的一幕。
一舞定了情,也定了终身,她跟随梅龙胤隐山,显少出现在江湖。
一直到十年前,殷祈楼终于重新修练功成,寻到了傲梅山庄。
梅凌弘将目光定在窗棱上,似在回忆久远以前的事,可下一时又猛然觉醒般蹙紧了双眉。
十年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攻庄劫难,梅凌弘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
殷祈楼入关十五年,最让他难以接受的便是,那个让在他闭关时仍心心念念,爱至深处的小师妹却早已成了别人的妻,并且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
所以当他看到出现在兰妙凌身边的梅龙胤,及身侧的那个三个孩子时,便已不再顾及同门的安危,施功行转周身,毁了身边所有的人和一切。
梅凌弘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个面容如雪,如玉般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简直不敢相信,前一刻还是温婉如玉的潇洒公子,下一刻却已成了杀人如麻的魔头。
殷祈楼痛恨兰妙凌的背叛,想要借用失子之痛折磨她,最终带走了当时只有七岁的梅凌欢。
守庄一战,梅龙胤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为救回梅凌欢,兰妙凌只身日夜奔赴,赶至天宫。
“两个月后,不知母亲在天宫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总算带回了三弟,却不想三弟在天宫时,中了天山六阳掌,此伤发作时如体内燃火,烧得五脏巨痛,非常人能受,更何况三弟当年只是个七岁的孩童。能化解此牚的方法不难,却需用天山内力经年调和,方可除去根本。当时母亲身体异常虚弱,在天宫周旋了二十余日,已是内外交加心血熬空。为救三弟,母亲顾不及自身,坚持输功救治,可不到一个月,便已功力散尽,最终——母亲想到了一个办法,便是要三弟自修。”
三兄弟中,梅凌欢最得宠爱,为了让他将来远离江湖纷扰,自幼时起兰妙凌便执意只授他书香,并不让他学武,只是没想到的是,梅凌欢幼年时竟会遭此劫难,无奈之下,兰妙凌也只能背弃了自已的初衷。
在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里,兰妙凌使尽了浑身解数,亲授轻功身法,梅凌欢当时只有七岁,家人从未想过他能学成,却没料到不出三个月,他的轻功便已渐成,然而兰妙凌却也只传授了梅凌欢轻功身法及浅层的内功心法,并且苦熬了不到半年,便香消玉殒了,
“竟没想到天山第一宫竟与山庄还有如此纠葛。”赵康轻叹一口气,再道,“如此说,以三公子的资质,习得梅家剑法也应游刃有余才是?”
梅凌弘长叹了一口气,“这也正是不如人意之处,如能像大哥说的如此,梅家上下又何苦担忧。”
“此话怎讲?”
“大哥不知,天山武学中唯六阳掌至阳,其余为纯正至阴,故入天山门者必须内修如白纸般根底干净,不可参杂。而梅家武学讲究的是阳主阴辅,化阴补阳,所以二者是不能掺杂修练的。”
“也就是说,三公子果真一点梅家剑法都不会吗?”
“也不全然——”梅凌弘说道,“三弟虽从没有修练过梅家剑法的内功心法,却是自小跟在我和二弟身边,长而久之也习得了一些身法。”
“哦?只习身法?”
梅凌弘点头,“不错。”他顿了顿,续道,“大哥看过凌锦的三十六招双合剑,觉得怎样?”
“剑法凌厉,身法轻曼,即狠又美。”
“大哥可从他步法身形中看出了什么?”
赵康回忆,道出,“这韧中带柔的剑法确实不像你二弟的性格,难道说——”
梅凌弘点头,“大哥可猜出□□?江湖人皆以为这是二弟所创,却不知这由头而是来自三弟凌欢!”
赵康越听越觉其中甚是趣味,不由身子探前,听梅凌弘接着往下说。
“凌锦的三十六招双合剑,众人看那步法像是在起舞,确实说得不错,因为那正是三弟在月下起舞的模样。”
“什么?令弟竟擅舞?”赵康听后心怦然一动。
“不错,三弟自幼与母亲学习舞技,舞出的剑法倒更像是在跳舞,实在是美妙绝伦。而所谓的双手剑法,只不过是三弟在月下,对着墙影起舞而已——”
“没想到竟是如此——“
赵康暗暗思绪,脑海里闪过一副画面,圆月当空,皓光洒洒,池中水光盈盈,梅凌欢站在院落中的石壁前,轻摇身姿,展臂垂眸,如仙风如摆柳,白白的衣裳随风而动,徐徐曼起。光影下,墙壁上的人影与之相对,那人的一举手一投足,皆映照在如纸的墙壁上,不需要任何点缀,已是一副画。
真是一副绝美的景象——
暗捺心思,举起手放置在梅凌弘肩上,“贤弟放心,从今往后,只要有我赵康在,定护梅家三公子周全,决不会让他损伤分毫。”
梅凌弘听罢,一把握住赵康双臂,心中无限感激,“大哥,就为此话,小弟今生也定为大哥效犬马之劳,以报大哥恩情”
顷刻间,屋内拥笑,看这一对生死兄弟,无语中更胜千言。
“父亲,别再让三弟跪了,是凌锦错了——”
梅凌锦说罢,由堂外急急地再次想要往里踏,他左脚刚刚动了一下,梅龙胤一挥袖,立时一股不重,但又足以推至人三丈开外的气将梅凌锦弹了出去。
“你这混帐,还不回到房内去自省——”
“父亲——”
“滚,就知道闯祸的东西,还嫌害得你三弟不够?”
梅凌锦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即恼怒又万分地痛恨自己,若不是自己的过错,怎能连累三弟在此受罚,心里疼惜着三弟,又不能忤逆自己的父亲,跺了跺脚,飞身跃回了自己的“朝霖榭”。
“傲龙堂”内,梅龙胤站立在正堂当中,身前兰妙凌的画像悬挂在壁,犹如佳人十年来从未离开。
他用炯炯的目光注视的墙上的那副画像,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悔恨、自责、心痛、不安——
堂下双膝跪在地上的,是一个身着墨碧色宽袍的玉脂妙人,他乌发长长飘然,桃花美目低垂,本是娇媚似水的人,竟是柔弱中凛然透出一股傲气,如雪中绽放的红梅。
梅龙胤没有转过身,缓缓地轻唤,“欢儿——”
“父亲——”堂下之人嗓音清朗,轻声回应。
“欢儿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梅凌欢抬眼,“是母亲。”
梅龙胤点头,“那欢儿今日可有话对你母亲说?”
抿唇不语,梅凌欢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在怀中紧紧地握着碧箫,好半晌,才说道,“欢儿——知错!”
“错在哪里?”
堂下无声——
幽幽一声轻叹,梅龙胤背在身后的手忽地支在桌子上,步伐缓移,慢慢地转过身来。
“起来吧!”
跪着的人未动,依然挺着身,披在身上的外袍不知何时滑落了下来,而他也只是用眼稍稍瞄了一眼。
就这样,父子两人静静地相对了许久。
梅凌弘从“惜风菀”中出来,匆匆赶到“傲龙堂”,打算将赵康已知晓的事告诉给父亲。
谁料到刚跨入院门口,便看见茗素正跪在厅堂门前,低低抽泣。
忙上前询问,“茗素,你怎么在这?三公子呢?”
茗素满脸的泪痕,听见梅凌弘的声音忙抬起头,“大公子,快去求求庄主吧,公子身子弱,遭了一夜的罪,如今可再经不起这般折腾了。”
“什么?”梅凌弘吃了一惊,也来不及细细再问,一个箭步跑上去,在厅堂门上叩了两声。 “父亲——”
等了一小会儿,才由厅内传来了梅龙胤的沉声回应。“进来——”
急急地打开门,梅凌弘一脚迈了进来,一抬眼,便见梅凌欢挺身跪在地上。
以往梅凌欢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别说跪罚,即便是大声斥责也不曾有过。
而今也不知梅凌欢到底哪里惹了父亲,才遭此刑罚。
看到他一身狼狈,衣襟破损,受了一夜惊,不得安省,本就已是疲惫得有些恍惚,还要跪在凉凉的玉石地面上,心里不免一阵心疼。
“三弟!”他急走了两步来到梅凌欢跟前,看了一眼他,又瞧向梅龙胤,“父亲,这是为何?三弟到底做错了何事?”
梅龙胤端颜看了一眼大儿子,脸上的表情清肃不改,但眼中早已透着不忍的缓和神色。
“弘儿,扶你三弟起来!”
“是——”梅凌弘得了父亲的令,转身将两手架到梅凌欢腋下,缓缓地支着他起了身。
梅凌欢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那两条腿渐渐有了知觉。向梅凌弘道了声谢,慢慢拂身站起,理了理衣襟,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低下身去捡落在地上的墨碧色大袍。
梅龙胤看着有些衣衫破败的梅凌欢,龙目中透着万分的疼惜,罚了儿子,可到底自己的心最疼。
“欢儿可是在怪为父?”
梅凌欢连忙摇头,“是凌欢错了,不该一时间忘了母亲的话。”
梅龙胤叹着气,走近两个儿子跟前,轻轻地搂了梅凌欢入怀,“傻孩子,为父的苦心你哪里会明白!”拍拍他的肩,“好了,快去歇息吧!”
“是!”
梅凌弘此时也招来了还在门外跪着的茗素,小声嘱咐道,“快些扶三公子回去,再到我房里去取那块雪狐的垫子,回头给三公子覆在膝盖上,这地上的玉石寒凉,跪得久了,可别落下寒病。”
茗素抹干了眼角的湿气,细细听着梅凌弘的交待,一一记下,而后扶着梅凌欢,徐徐地走出了“傲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