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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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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季节窗外早已下起纷飞大雪,气温一直保持在零下。窗外的世界开始融入圣诞节欢乐的气氛中,大街上女孩们成群结队或是一对对情侣提着大包小包走过,脸上的笑容绚烂如夏。一切仅仅隔着一层窗户玻璃,却仿佛遥不可及。
医院里开着很大的暖气,却似乎丝毫无法暖却心的冰冷,就像一具尸体一样。僵硬地躺在病床上,心还活着,躯体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处于陨灭的状态。
北桉似乎彻底体验了一遍植物人的感受,但或许远远不止是这样的感受,还有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空洞的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照得一阵晕眼,仿佛来自天堂的曙光,逐渐在眼中蔓延扩大……直至占满他整个世界……
一片白茫茫中,北桉似乎看到,少女坐在阳台上埋着头抽泣,瘦瘦的肩膀抖动着,声音如此令人恻隐之心大发。
北桉刚想走过去,眼前却忽然变成了另一幅景象。
一头亚麻色头发的少年牵着一个一身红色风衣的少女走进病房,他冷着脸似乎在对夏花说着什么。但两个空间似乎远远隔开,北桉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就像在看着一个老旧的走马灯。随着时间的流逝,夏花脸上的神情百感交集。诧异、震惊、恍然、无措、哀伤、无助、悲愤,一一从脸上掠过,最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少年。却能从眼里看出无尽的绝望。
直到看着少年牵着女孩走了,夏花的眼泪才掉下来。
“夏花……”北桉试图走近坐在阳台上抽泣的少女,他指了指少年消失的方向:“他……是你的……”
“命。”
全世界都在圣诞节的氛围里乐此不疲,唯独她独守深渊角落。
那个男孩叫夏笙,是她的青梅竹马。
年幼时的夏花体弱多病,而且感染力相当大,因此上学时所有同学都避瘟似的不敢靠近她,唯独那个叫夏笙的男孩毫无顾忌,即使生病了也搪塞只是自己没注意身体。渐渐的,父母发现了。毫不犹豫地把她辍学关在家里像一只牢笼里的鸟一样养着。但鸟儿至少还能透过牢笼的缝隙看到外面的世界。
夏花失去了自由。
上帝给她关上了一扇门,也给她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看到外面缤纷的世界,可望而不可即,那种强烈的渴望自由感将人逼上了悬崖,比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更加痛苦。
从而夏花患上了抑郁症,导致精神有些恍惚。
她坐在窗台上张望着外面的世界,那个叫夏笙的少年依旧守在楼下,隔着四米的距离陪着她。他会唱歌给她听,把学校里学到的知识背得绘声绘色,小卖部里多了什么新花样,超市里什么零食降价了……外面的世界就仿佛敞开在内心里,渴望,无法自拔。
直到那天,她恍然间从窗台上失足跌落下去……就像一只蝴蝶一样,跌落,陨灭。
然后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看着那朵绚烂的花绽放在雪地里……逐渐沉沦在黑暗的深渊中。
夏花想不到,自己挣脱了束缚,却跌进了另一个更为残酷的牢笼里。
夏花大难不死,后福没有。
她成了半死不活的植物人。
日复一日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心电图还在跳动,大脑却失去了一切意识。仿佛自己依然躺在那日的雪地里,冷。
于是夏花活在了另一个自由的精神世界里,二次元与三次元之外的另一个精神世界——也只有在梦里能够以梦境的形态展现,亦真亦幻。坚固而像琉璃般一碰即碎。
在这个世界里,夏花可以看见夏笙每周来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坐在床边呼唤她。她好想好想回应一声,哪怕让现实世界里的自己跳动一下睫毛,抖动一下指尖也好。可是她无能为力,只能独自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里,在这里,她拥有了自由,却发现拥有与付出是成正比的,她失去了自由之外的一切一切。
直到北桉的出现。
那个少年来得太突然,就这样闯入她的世界。在医院走廊里那个黄昏,夏花脸上骇人的神色中更多的是震惊。
随着少年对这个世界的抵触的减少,随着他们相识的时间与次数与日俱增。
夏花似乎明白了什么。
刚开始只是单纯地想,不能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知音。
然后,安排了一切。
车祸、幸存、转病房、然后夏花笑了,这样他就不会离开我了。
拥有之后的失去,也来的如此突然。
今天病房里那个牵着别的女孩的少年就是夏笙。
你终究还是放弃了吗?
但我不会怪你的,
能够为一个活死人执着至今,
我还有什么理由恨你呢?
但是,你走了,我也似乎回不来了呢。
夏花苦笑着,伸出手试图抚摸少年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少年的身体,不是他是虚幻的,而是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渐透明,少女的身影在窗台上恍惚不定。
“夏花!”北桉跑上前向夏花的手抓去,却只碰到冰冷的空气,再碰不到那温度,即使是冰凉的。
“夏花……”
少女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仿佛下一秒便会消失在凄美的夜色中,却丝毫无法堙没苍白的脸上那抹绚烂依旧的笑靥。
“北桉……其实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对我来说却仿佛好几个世纪,一点一滴我都没有忘记……”“北桉……救我……”“北桉我……”
“夏花!”
北桉猛然睁眼从床上坐起,满头淋漓大汗,心跳如鼓。十二月窗外柔和的曙光倾泻在身上,温度重新蔓延回来。仿佛重新找回了原来的躯体。
“哎呀你这臭小子看看时间!这都几点了还在睡觉!你看你,睡觉又把棉被蒙在头上睡得满头大汗!这冬天都快走了!还有啊,醒了就醒了嘴里还嚷嚷着什么瞎画不瞎画的!我看你呀打从上次同学聚会发烧后就一直不正常,会不会是发烧烧糊涂了啊……”大妈抓着鸡毛掸子风风火火夺门而入,边打扫着嘴里也闲不住地唠叨。
“妈……”北桉张望了一下四周,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我不是在医院吗?而且……”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身上没有半点伤痕。登时一阵云里雾里。
“医院?我说你是发烧烧糊涂了吧!上次你明明打完吊水就回了家,哪里还去过医院?”大妈气得一脸恨铁不成钢,几乎抄起鸡毛掸子迎面而来,怀疑自家儿子是不是突然脑袋烧傻了。
北桉始终一脸愕然。
怎么回事?难道那都是一场梦吗?包括那场车祸……还是……关于夏花的一切,都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愕然很快便转化为惊恐,一种难以面对事实的惊恐。
但此时的他是如此真切的在家里。那住院的那段时间……又哪去了?
脑海里一片混乱,连珠炮般的问题死死萦绕在内心里打成了死结。
“北桉……救我……”
夏花!北桉眼前一亮,猛然跳了起来,慌乱地披上外套在大妈喋喋不休的紧箍咒中仓皇出了家门。
夏花!等我!
车水马龙,少年在拥挤的人群中奔跑,眼里是无尽的期待与惶恐。十二月刺骨的冷风倒灌而来,寒意驱之不散。在不断的哀怨声中穿过没有尽头的人群,显得如此脆弱渺小。
“大雪求你别抹去我们在一起的痕迹……大雪也无法抹去,我们给彼此的印记……”
熟悉的歌声在耳边回荡,终于跑到市立医院。那天车祸的地方似乎不曾发生什么。
731病房一片令人心空的整洁,北桉焦虑地随手拽过一个护士:“对不起!请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夏花的患者在这?”
小护士刚开始对男生粗鲁的举动感到反感,但看对方如此焦急,也只好体谅一下放缓了语气:“你是说那个植物人吗?刚刚突然出现细微的反应,心电也遭到影响,现在已经送到抢救室抢救了。”她拿手中的笔朝走廊左边指了指,然后继续埋头翻着病例走远。
而此时的北桉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漫长的走廊左边尽头。
而他似乎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抢救室的门在眼前缓缓合上。
谁也没发现,担架床上沉睡的少女的睫毛忽然不安分地动了动,嘴角若有若无地扯开一丝弧度,缓缓地,一张,一合。
她在说,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