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往天涯》蛸螳蜻

5、第四章 莫涯

　　三婶是个好女人吧？不爱多说话，笑起来也不会露出牙齿，乡下老家的一个小家碧玉，也算得上温柔娴静了。她看着我的样子，慈爱得像是在看着六岁的小孩子。虽然我是她侄子，但实际上我还比她年长一岁。不过她很有作长辈的样子，有时候威严，有时候慈爱，行为举止都不跟她的年纪相仿，倒好像是年幼版的母亲。
　　刀待她很客气，见面的时候微笑点头示意，吃饭的时候为她挪出凳子。母亲看了很是欢喜，认为他们夫妻和睦，为秦家添丁就是眼前的事儿了。
　　刀的为人，我很清楚。他的演技也只能在母亲面前过关。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心里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我改口叫刀三叔，他听得很诧异，母亲却很高兴，她说，在三婶面前，你总算懂得些礼数了。我点头称是，偷偷看着刀的表情，从震惊到佯装平静。
　　他从来是直率的人，很少装腔作势。看到他不自然的表情，我竟然很开心。说起来，他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我也是在心里偷笑。
　　那时候是春末夏初，刀因为他讨厌的春天就快要结束而异常兴奋，他拉着我跑到郊外，在一个长满野草地小山丘上晒太阳。那儿的草长得出奇地好，高高的扫到了我们的脖子。刀躺在地上，说，莫涯，你看，这样躺着，在白天也看得到星星。
　　我不信。我也躺下去，躺在刀身边，问他，哪有？
　　刀指着前面的草，说，就在那儿。
　　他说的是草间的缝隙。被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阳光透过大大小小的缝隙照过来，真的就像星星一样。只是，这片天空是绿色的。
　　刀问我，你喜欢这些草吗？
　　我说还好。他说，我呀，很喜欢这里的草，明明不是树，还可以长得那么高，又那么绿，有风吹过来的时候一阵一阵的草浪，在夏天晕眩的太阳下面，会让人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我说我喜欢芦苇，长在河塘边一片一片的那种。
　　刀说，傻瓜，这里又没有河。我说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说……
　　哎呀！有蚊子啊！刀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用力拍向我的手背。我说你轻点吧，那么重骨头都要被你打断的。他毫无诚意地笑着道歉，说，我有办法能让它马上就不痛了。
　　是什么？
　　刀又笑了，一脸纯真。
　　那是一个吻，一次缠绵悱恻的纠缠。
　　刀啊，刀啊。
　　之后他就装作一本正经，收起刚刚还很迷乱的眼神，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动作和表情却都很不自然。他佯装随意地问我，痛吗？我说，不痛，一点也不。他看着我，过了很久，才说，真的么？可是你眼睛里还有眼泪呢。
　　不痛，真的不痛。我努力做出肯定的表情，看着刀的脸一点点变红，再一点点褪色。
　　刀啊，刀啊。
　　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那时候的表情了，每一次想起来，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很小心地珍藏着这些记忆的片断，总害怕，某一天，会有别处吹来的风把这些仅存的画面都吹散，烟灭。
　　以后可能会渐渐疏远了吧？母亲把我们带回生活的正轨，我们就要选择遗忘，知道么，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