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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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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得很晚,至少我觉得是这样。院子里那棵樱花树一直没有开花,就是春天未到的凭证。天空里也一直没有出现过太阳,似乎阴沉昏暗就是它的秉性。季节的变更如此缓慢,让我不耐烦起来。
我一直不喜欢春天,希望春天快来其实是希望着春天快走。六岁时父亲在春意最浓的三月底死去,五年前母亲也在春天追随父亲而去。在母亲的葬礼上我问大哥,为什么大家都要在春天离开人世呢?大哥说不会一直这样的,这只是巧合,不要因此对春天产生嫉恨。他告诉我说春天很美好,很美好,可是他自己还是在母亲死后第三年的春天,在从上海回家的路上死于车祸。
都是春天。我认定了,就是春天的错,它带来万物复苏,却带走我的亲人,这不公平。
掌管家务的重任落到了大嫂肩上,从大哥去世的那一天起。她也曾经劝说二哥秦洛回家料理家事,可他以远在广州为由,拒绝回来收拾这个残破不堪的家庭。大嫂是个柔弱的女人,她说话的声音那么温柔,却要扮起一个刚强的角色,失去丈夫带来的悲痛和打击从未在这个女人脸上显现过,她安慰我和莫涯说,还好家里家底不薄,就算没有大哥,也能维持下去。
莫涯是二哥的儿子,只小我两岁,在母亲的授意下,自小就过继给了大哥。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四岁,却已经很倔强,不肯叫我三叔。那天下了那年的初雪,他被大嫂
牵着从院里走进门厅,小手举得高高的握住大嫂的手指,很吃力的样子。大哥问大嫂为什么不抱他进来,还没等大嫂回答,莫涯却先说,我自己会走。那稚嫩的声音我一直记得,还记得他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和红扑扑的小脸。
大嫂弯下腰,指着我对他说,这是你三叔秦刀。他的头刚到我的鼻尖,却很任性地踮起脚尖,平视我的眼睛打量了我一番。
只是个小孩子,他嘟囔说,我不叫他三叔。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莫涯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对我没有什么好感,照他后来的话说,是很小气的猥琐模样。可是,听到我叫秦刀后,他对我的印象立即就转变了,觉得我会是个很有出息的男子汉,所以才配有这样英武的名字。
大哥请来先生为我们授课,讲些孔孟之道,诗书礼仪。那先生读起书来摇头晃脑,晃得我们头都晕了。我和莫涯一致认为上课这件事极其乏味,只专注于发明新的手段捉弄那个眼镜总歪在鼻梁上的先生,比如趁他不注意往他的茶杯里倒点墨水什么的。被捉弄够了的先生气急败坏地走了,对大哥说,那俩小子冥顽不灵,我实在教不下去了。
大哥狠狠地数落了我们,罚我们面壁思过,一整天不许吃饭。
莫涯其实是个安分规矩的孩子,照母亲的说法,很有些长房长孙的样子,都是因为我的唆使,才会和我一起胡闹。大哥和大嫂都这样认为,因此,我成了严加管教的对象。
不过,莫涯也是个很倔强的家伙,不肯做的事任凭别人说破嘴唇也不会做。比如,叫我三叔这事儿。他总喊我刀,刀,刀,说这个名字好听又简单,就叫刀好了。一开始我还很坚持要他叫我三叔,想要体验一下当长辈的感觉,也使出了威逼利诱的手段企图让他屈服,但他几乎是无动于衷,冷眼看着我,就是不开口。最后还是我放弃了,就叫刀吧,随他。莫涯便很感兴趣地问我,祖父为什么给你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呢?我摇头说不知道,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他很是遗憾地说,要是祖父还在的话,就会也给他取个好名字了。我说,莫涯不是好名字吗?是莫往天涯的意思吧?
他噘起了嘴,说,总觉得不是给我的名字。他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刀,这个名字其实该给你,该对你说,莫往天涯。
我吗?我像是那种会漂泊在外的人吗?我问他。
他又不说了,兴许是找不到解释的话了。那个时候我没在意他的话,只当作孩子气的论调一笑了之。可是后来,真的被莫涯说中,留连于远方天涯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