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穿的彼端》蛸螳蜻

2、第一章

　　“小舞，十七岁。职业：学生。
　　贺卿，二十岁。职业：无。
　　最不期相遇的两个人在死神的眷顾下遭遇。
　　‘你是死神送我的礼物。’
　　而故事的开始就是为了结束，结束那个人的世界。”

　　四年前一个很冷的冬天的早上，我在一个小巷子里捡到了贺卿。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罩衫，脸朝下地躺在地上，右臂旁边有一滩血，兴许是快要死了。我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伸手戳了戳他的背。不知从哪里来的好奇心让我如此胆大，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走向一个陌生人。我就知道那个时候我想救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说如果我不救他，他马上会在我面前死去，而且还就这么好像睡着了似的死去。而我最不能见到的，就是这种安静的死法。我好像看见他的身体开始起火，一点点的火星慢慢变成熊熊大火，这个陌生的人全身变得焦黑，骨灰飘到我的眼前，还纷纷扬扬的，好像他真的很高兴就这样死掉。想着想着我的心就像针扎似的痛。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这么善良的。
　　“你干什么？”他说话了，躺在地上懒洋洋的，连眼皮也没抬。
　　“你受伤了吧？要去医院吗？我可以帮你招出租车。”我特别诚恳地说。
　　“不用了。你还是带我去个干净人又少的地方吧。”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面对一个好心人提供的帮助，他不但没有说些表示由衷感谢的话，还不客气地提出难办的要求。我本来以为我会生气，可是我没有，一点也没有。我站在那儿很为难地说：“我们不熟呢，我要是把你带到我家……”
　　“谁要去你家？我是说如果你想帮我，就把我送回我家好了。”他站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我。那个时候天还没怎么亮，我还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双很亮很亮的眼睛。但我已经知道就算把他扔在这里一两天他也不会死。我应该转身就走，可是我又没有。他靠墙站的姿势告诉我说，小舞，你已经不想走了。

　　“墓地是最安宁的地方，沾着尸体的光我们得以逃避。愤恨，杀戮，失望，痛苦都一齐消失，只留下点点的哀伤，好像夜里偶尔出现的鬼火，忽隐忽现。
　　所有的回忆都被埋葬得太深，我们已经嗅不到空气里带着的情绪的味道，所以才安宁，所以才平静。”

　　贺卿住在城东一片墓地旁边。埋在那里的都是在解放前就葬下的民国的人，很多墓碑上都没有一个字，而且好些墓碑歪歪斜斜爬满藤蔓，又被高大的叫不出名字的树挡住了光，真的很有些乱葬岗的味道。住在附近的人都不敢接近这块地方，小孩子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不小心走到附近就尖叫着跑开，还一边哭一边说有鬼。
　　我问贺卿，这里真的有鬼吗？他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你觉得呢？我笑着闭上眼睛说，我一不是小孩子二不是傻瓜，怎么会相信有那种东西的存在？
　　“不，有的。”他摇摇头，表情诚恳。
　　“这么说你见过？”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想听听看他要编造些什么样的话。
　　他又看着我，还是面无表情地说：“你也见过了。”
　　我乐了，指着他的鼻子说：“是你吗？”
　　他只是笑，不置可否。
　　我又问，你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想显示自己与众不同吗？
　　他说因为这里没人愿意来。这栋很旧的居民楼因为修在墓地旁而遭到遗弃，七层楼的房子就只有他和一个头发全白行动不便的老大爷住，所以四楼以上的房子就都是他的了。
　　贺卿带我参观过他的公寓，他自己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很亮堂，还挂着好像白菜颜色一般的窗帘；而其他的房间都又空又脏，墙上的墙纸都变成奶黄色，或者干脆被撕掉了。有些房间里还有扑满灰的布沙发，边角都磨坏了，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到处都旧旧的，连空气里也是陈腐的味道。他说以后如果你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就可以来这里住，我一个月只收你一块钱的房租。我说才不会嘞，我是好孩子的。贺卿又摇摇头，说，我也是好孩子啊。
　　我笑他一把年纪了还敢说自己是孩子，又说：“好孩子是不和别人打架的。更不会流着血在街边睡觉。”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突然提高嗓门，吓了我一跳。“只是从来不讨人喜欢而已。”
　　贺卿不肯告诉我他的事。为什么要住七楼，为什么一个人，为什么不讨人喜欢，靠什么生活，这些他统统，统统都不肯告诉我。他甚至也不乐意我和他呆在一起，好像这会让他很困扰。有些时候他会突然笑着说：“你快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