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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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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铢整整两天躺在漠夜床上,越人楼主盛怒时下的手,他要痊愈也有些吃力,而宁越带着旧伤,依旧时时昏睡。
昏睡时,闻着六铢身上散发的极品香料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血香,以及他身体各处的暗器上抹着的剧毒的淡香。
这个医者的身上,偏偏没有药香。
他们不知道,越人楼和汉朝庭的战事也就一触即发,而越人楼的劣势不言而喻,各种被漠夜以不同的方式在很短的时间内聚结来的力量不能很好的融合,这是兵家的大忌,漠夜在这两天里,经历了他人生、哪怕是在初接手永乐阁时也从未遭遇过的失败。
所有出城迎战的越人楼众,全灭了。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越人楼的力量就会在他的调教下有胜过汉朝政府军的力量,这场战役的胜负没就不会那么明显。或者只要六铢给他那种药,让他能够亲自出城督战,他就不会败。
但皇帝,偏是等不及要他死,四十万军队兵临沧州城,随时可以经来踏平越人楼。
而今天,越人楼主的兴致却出奇的好,带着自己的弟弟和六铢,去了沧州城郊外的风月亭,甚至敢让修罗使和残影使佩剑护卫。
他让六铢和宁越坐在风月亭里,自己带着修罗使和残影使,迎着末冬的寒风,站在一片荒芜的始羿湖旁尚未翻耕的田垄里,看湖。
看着脚下的土地,漠夜向远处的风月亭里喊“宁越,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农民吗?”
怎么不记得!
当年国库亏空,皇帝又要建观风院,就下令讲赋税上调,每户多交五十担粮食。
那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三天里不吃不喝,从九原郡赶到了帝都,扣了陵王府的大门,一路闯进书房,攥紧漠王爷的衣袖。
一个庄稼人家破人亡的愤恨支撑他一路疯狂着冲进来,抓住了漠夜,告诉他如果多交五十担粮食,九原郡所有的百姓都要饿死了。
而漠夜竟未对这个夜闯陵王府的农民有任何斥责,便深夜入朝,连书十难与内朝重臣辩论,咄咄逼人,一步不让,最终废止了那道圣谕。
那时候,他还不是永乐阁主,却冒着抗旨杀头的危险,去驳斥众臣。
漠夜把当年殷无忧凭此号令武林的无虑剑插进泥土里,加一股内力,将剑往前一划,新鲜的泥土从地底翻上来。
竟用无虑剑翻耕!
“我被骗了。”漠夜艰难的拖动着无虑剑“每天要这样的翻耕,他居然还骗我说他不能胜任王府的守卫。”
漠王爷是被骗了,他要那个农民来为他看府,但庄稼人和土地有他作为一个帝都贵族无法理解的羁绊。农民骗他说自己没有什么力气,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不过••••••”宁越犹豫地开口,不知怎么向这个哥哥解释“他们种田不是用剑翻耕的”
哪有农民用细薄的剑灌注着真气在田里翻耕的。
“那用什么?”漠夜入神祗一般的面容第一次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他们••••••”六铢在一边笑得伏倒在风月亭的围栏上“他们用牛”
漠王爷用剑,人家用牛。
而就是这个用牛翻耕都不知道的漠王爷,跟一朝的大臣们辩论了整整一晚,救了整个九原郡!
漠夜突然就笑了。
宽大的袖笼半掩着口,把面微微低下,长发在脸侧微荡。笑得那么温柔,就像一个极容易、极容易就满足了的孩子。这一刻,仿佛所有的血色和权势都从他身上剥离了,去的那样快,好像他从未去追求过。
如此熟悉的笑容!
被他剑光一展就削去能使出至高剑技的右臂的漓江筑女主、十年即将功德圆满时被他沾染了血色的扶苏谷主,此刻在他身后环立。漠王爷、皇帝口中的无情公子、越人楼令人胆寒的漠夜楼主,就这样赤足站在尚未翻耕的田垄上,掩面而笑。
在他们二人的绝对猎杀范围的中心,佩剑离手,杀气尽退。
漠夜回身,很好兴致的对二人说“你们一起杀了我吧。”
笑得连一贯坚直的腰都弯了下去,仿佛他说的是一个笑话,好笑的能让他这么开心。
六铢明白漠夜一定要他坐在那么远的风月亭的原因了。
六铢一直在要人的心脏,研究让人在缺少半颗心脏后能继续活下去的方法。
他想救漠夜,也想救和漠夜一样病症的,那个六铢很爱的女子,白苏。
漠夜的身体对他来说最有研究的价值。
漠夜就是要死在他面前,死在宁越面前,死在落苏子和商歌手上。
给他们,他们最想要的,也给皇帝一个安心的结局,保住沧州城百姓的性命。
越人楼主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撑他的坚持,而死亡,却是自陵王府被灭后,他长久渴望的东西。
也只有死前,他才能这样原原本本的快乐。
下一瞬,两声很沉重的撞击声,那是两把剑同时自腰际跃向掌中的声响。
而后
弃剑!
他们一贯高昂的头颅底下,高洁的膝盖毫不犹豫的触着污秽的泥土,在这越人楼飘摇不定、越人楼主衰竭无法握剑的时候,重重拜倒在他面前,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誓死效忠。
他们分明因该久等这一天到来的,然而此刻却笑得悲悯哀戚,仇人扬颈以待,他们的剑却只躺在泥泞里。
那个穿着火色薄裙的金吾之主、慕容珠玑,几乎颠覆了他们长久以来的执着。
她让落苏子知道,他中的血咒令他嗜杀,杨谷主舍生,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平复掉由他引起的武林中那层翻腾的血水,他骗他弃剑十年便可断绝杀意,而实际上,他十年停杀就将会被修罗的力量所吞噬而亡。
漠夜救他一命。
对付越人楼主,商乐只能用彼岸花、无色无味又烈性的剧毒。为此,他根本就不吝惜失去一个商歌,只要越人楼的势力被遏制住,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找数不清的商歌做他操控的傀儡。那抹在商歌指尖上的彼岸花,已经奔腾着要去吞噬她。
漠夜也救她一命。
慕容珠玑绝不相信漠夜会是那样残忍而冷酷的人,她从火场里追出来,调用了祈风教所有的势力,果然知道了真相。
六铢坐在风月亭里,额上滑下冷汗。
漠夜又一次近乎任性的胡闹,甚至很脆弱的想要放弃,曾经那么强势的人,到底是什么,将的折磨到了如此的地步,唯求速死?
“六铢。”漠夜望向他,嘴唇开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而六铢就已经看懂了“六铢,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薄朱死了,陵王府被灭了,越人楼不行了。
他那么爱薄朱,把她从南海郡带回陵王府,相伴长达十年。
但他无法去爱,他很快就将逝去,他不能让薄朱孤独终老,所以在这逝去的日期迫近的时刻,他从悬壶寺拿来了三生石。
忘却三生。
他原本打算让薄朱失去所有的记忆,然后他甚至完全有能力助她登上后位,长宠不衰,一生富贵。
然而薄朱却选择了死,留给他一面楼主令,以惨烈和决绝的方法告诉他,她这个越人楼主身陷帝都十年,并不是为了做皇后,而是希望借助他的力量,帮助吴越地方失去祖国的民族重新夺回自己的家园!
他所要的幸福其实很渺小,如果不是薄朱的死,如果皇帝不灭了陵王府,如果越人楼不被朝廷清剿,他甚至可以一直当那个为国为家鞠躬尽瘁的漠王爷,终老,也不会想要亲手颠覆自己一手撑起的王朝。
这样一个人,珍惜任何细小的幸福并妄图它们长久存在下去,但最终,上天把一切从他手里一一收回,它用来维护浅薄的尊严的伪装一层层无情的被撕碎,连反抗,都那么无力,唯有月凉如水时披一层单衣,凝望目力之外他最怀念,却被永远放逐的地方——帝都,陵王府,清池后一片坟冢。
“你知道吗,我喝过漠夜的血。”
六铢带着他语气里不曾有过的沉重,跟宁越讲了中原武林最神秘的悬壶寺里,被禁断的往事。
“当年,悬壶寺的寺主是个济世堂出生的老者,他有一天突然想看一看,人如果缺了半颗心脏,能不能活下去。”
一个医痴,手里握着足够的权力,问别人谁愿意让他试验。
悬壶寺里还有一处公开的秘密般存在的地方——冰心堂。
冰心堂里,一群出卖灵魂,践踏原则的杀手,为悬壶寺维持地位,稳固势力,出生入死。
甚至,为寺主掳回十九个人,像动物一样供他玩弄摆布。
就在寺主关闭悬壶寺、专心进行这一场浩大而残忍的实验的中途,一个强大的势力叩开了悬壶寺的大门,送进来第二十个祭品,那个少年,就是漠夜。
六铢是冰心堂里最强的杀手,所以得到寺主的特准,在他进行手术时站在他身后,保护他的安全。
“你不知道啊,寺主把人的胸膛打开,挖出血淋淋的心脏,沿着血管将一般切去,再放回胸腔,缝合。”六铢曾是冰心堂里最冷血的杀手,但说起当年亲见的裂心过程,语气依旧颤抖。
那二十个人,在手术后的几天里开始接连的死亡,到了第三天,剩下的人就只有漠夜和白苏两个。
没有人会知道,站在大汉朝权力中心的那个男人、在越人楼里如嗜血的魔鬼般存在的漠夜,在悬壶寺里,整整躺了四年。
四年里,悬壶寺主又对他进行了无数次修补性的手术,甚至不惜以衰竭他全身器官为代价,想要看看他到底可以活多久。
“济世堂里的医者们并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经常过问他,而且对于济世堂里的那些医者来说,一个必死的人并没有太大的价值,但做为冰心堂里的杀手,我却对他很感兴趣。”
因为那个少年进寺时坚决的眼神、因为漠夜对自己生死的漠视、因为他周身透出的凌人气势。
那正是那时六铢所渴望的东西,作为一个杀手,一个代表毁灭的形象所必须具备的品质,病榻上的这个少年全都拥有。
有的时候睡到半夜漠夜的心跳就停止了,而寺主已经因为他时时濒近死亡的状况放弃了对他的医治,专注于对白苏的治疗。
很多时候,屋里只有一个濒死的病人,一个杀手。这个杀手用金针刺激病人的心脉把他救活。往往这个杀手刚完成冰心堂刺杀的任务,带着一身的血迹过来看看他有没有死,恰好救他一命。
漠夜给他一个厌恶的,不屑的,鄙夷的目光。
他不喜欢别人杀人。
“我那时候追求力量,杀过很多人。”六铢对宁越说,脸上笑容依旧,而当年冰心堂里的那个杀手用舌头舔去唇角沾着的血迹的时候,只让人想起鬼魅。
原则上来说,冰心堂的杀手不杀济世堂的医者救的病人,否则会断了悬壶寺的财路。但六铢不仅杀济世堂里出来的病人,甚至杀济世堂里的医者,更有时候,他连冰心堂里的杀手也杀!
他要从这里出去的各门各派武者的内功心法和武功秘籍、要济世堂医者的医术、要冰心堂里可能超过他的杀手的命。
终于,当凝情山庄的少主死在悬壶寺以后,这个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寺主再也无法容忍这个杀手为悬壶死带来的无穷无尽的麻烦,一掌将他击下了却罪崖。悬壶寺里所有的人咬牙切齿的站在崖边,拍着手高呼着兴奋地看这个魔鬼挣扎坠向谷底。
所有的人,都不要他了。
“我当时在崖底冰冷的潭水里等死,我躺在那里数天上的星星,忽然觉得,有再多的力量又能怎样呢?如果那个时候我死了,应该是很平和的。”
六铢垂下脸去,回忆着他曾经那么接近死亡的一个片段。
他数了五天的星星,身体在寒冷的潭水里慢慢僵硬,漆黑的眼眸涣散着,满天、满天的星星。
一个黑影沿着却罪崖的绝壁爬了下来。
六铢到现在也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力量让在床上四年无法动弹的漠夜从陡直的绝壁上爬下来,就他。
“算了,你上去吧,我活不了了。”六铢在潭水里摆摆手“寺主把我打伤了,我上去以后还是会死掉。”
漠夜却一步步淌进冰冷的潭水,把他拉上来。
极虚弱的病人,穿着打湿的单衣,在崖底的风里微微颤抖,却依旧站得笔直。
漠夜割开手腕的静脉,送到六铢唇边,说“喝我的血。”
四年里他所用的都是极品的药材,他的血液自然也可以救六铢的命。
但六铢明白,对心脉不畅的漠夜来说,每一滴血有多重要。
“一个杀手,不需要别人同情。”六铢别过脸不去看漠夜,但漠夜坚持的举着手腕,脸色煞白。
在崖底的寒风里,两个瑟瑟发抖的人就这么无语的坚持。
“走开!”六铢终于爆发,冰冷的心里燃起愤恨“不是都要我死吗,你还来救我干什么!”
他在这里躺了五天,没有人来救他,都希望他死。
好冷的水,好凉的风,好黑的夜!
他抓过漠夜的手腕使劲的吸着他的血,带着漠夜体温的血也在慢慢变凉。
“我们上去。”漠夜放下血迹斑驳的衣袖,背起六铢向上爬。
单手攀着陡峭的石崖,背着一个全身僵硬的杀手,依靠半颗心脏,坚定地往上爬。
“六铢。”漠夜艰难着喘息“不要害怕啊。”
不要害怕啊!
这是他能想出来的、用来安慰这个被整个悬壶寺抛弃了得杀手的唯一一句话。
六铢终于把头埋在漠夜背上,无声恸哭。
冰心堂最冷血的杀手,也只是个孩子。
“以后不要杀人了。”
“恩”
“不要心存仇恨,不要为了力量不择手段”
“恩”
“悬壶济世,救你能救的人”
“恩”
••••••
“好笑的是,”六铢停下来,望着失神的宁越,一脸笑意“漠夜上去以后就跟我联手杀掉了寺主,清洗了冰心堂,又凭借冰心堂的力量压制了寺里那些自视清高的老家伙,帮我稳住了寺主的位子。”
这个卧在并床上四年的人,谁都不知道他竟有这样的力量和手腕,悬壶寺主连死的时候都瞪大着眼睛。
“当这么强大的力量站在你身边的时候,真的是无比安心,再也不会害怕的。我以为他会一直在我身边,所以为了让他更强大,我把那些我自己都不敢练的、个门各派相克的心法秘籍都给了他,直到有一天,他要离开悬壶寺。”
像来的时候一样坚决的,漠夜说他要走了,回到那个想要利用他的力量又惧怕他的反噬而把他送到这里来取出半颗心脏的、无比残忍的皇帝身边去。
这就是漠王爷被皇帝无比器重并且安心给予权力的原因,也是皇帝毫不顾惜的让他操劳的原因,反正是一个随时会死的人,纵使他是叛王的子嗣,又有什么关系呢?
悬壶寺的门口,昔日出生入死的好友
抵剑封喉!
“为什么要走?”六铢带着愤恨,他的剑指向漠夜脖颈。
漠夜却没有给他回答,只是强势的一股劲气将他振退,头也不回的离去。
整整六年,音信全无。
直到得知永乐阁主在朝堂上被刺中了心脏,重伤昏迷,六铢再也无法忍耐,策马闯入陵王府,到哪时,漠夜才给了他一个解释“我还有家人。”
为了陵王府再次的兴盛,他才甘愿被送去悬壶寺以此换来入朝的机会,才有那么强的意志撑过了随时死去的四年,才会为了弟弟的幸福,甘愿毁掉在他心目中哥哥的形象。
“其实,漠夜会折纸船呢。”纵是漠夜离开悬壶寺,二人各自开始自己铁血的生涯以后,六铢看着漠夜床上留着的一两只纸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笑出来。
那是沾着血来握剑的手,却折出很简单的、洁白的纸船。
“哥哥。”宁越的手握紧扶栏,剧烈的颤抖“哥哥,骗我。”
哥哥,就是那个人!
种紫藤萝花,做秋千,挖水塘,折纸船的那个人。
是他的哥哥喂他吃饭,哄他睡觉,教他说话,摔倒了给他拍掉衣上的灰尘,玩累了帮他擦掉额上的汗水,那么温柔,那么和蔼的哥哥。
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可能像一只井底之蛙,一辈子困死在陵王府时,他毅然跨入了悬壶寺,用生命作赌注,看能不能活着回去,跨过复兴陵王府的第一道门槛。他只是不希望宁越就这样被毁了、父亲就这样残废了躺在床上一直到死。
宁愿,消耗自己的生命。
漠王爷最怕的其实是他迟早来临的逝去会给弟弟,父亲和薄朱带来无涯的悲戚,所以他宁愿让一个强势又霸道、冷漠的形象取代掉他作为一个鲜活的生命存在的表现。
让他们恨他,越恶毒,他越放心。
七尘封
远处有轰轰的响声,
白天里,四周的城门怎么会被关起来?
沧州城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面向漠夜,下拜.
那是百姓对神才有的仪式,顶礼膜拜的神情.
“皇帝忘了九王爷的善德,沧州城的百姓却绝不会忘!”
三年大旱,沧州城颗粒无收,是漠夜往城里送了几百车的金条,沧州城里最终没有一个人饿死.
连皇帝都放弃他们的时候,漠夜救了他们.
漠夜的脸色,却一片苍白。
“我说你的几百车金条,都用到哪里去了。”六铢站在漠夜身后一声轻笑“抢了万尘楼的金子给了沧州城,你还真会劫富济贫。”
宁越却感觉到了漠夜脸色的异常,暗暗握住他的手,支撑他站稳。
“六铢,六铢,宁越••••••怎么办啊?”
听见漠夜这么喊的时候,六铢的心好像又回到了却罪崖底的深潭里,一片冰冷。
铁血半生的漠王爷,那么茫然的问。
“怎么办啊,他们关了城门,沧州城成了叛城了。”
四十万的军队将要踏平的,就不只是越人楼,而是整个沧州成了。
他救过他们,却又要害了他们。
怎么办啊?
漠夜低下头,夜色的长发将他的面容隐去,他深思良久。
而后猛然回头,猝然出手
点住了六铢和宁越的穴道。
连声音都发不出,二人就看着他回身,远去,身影隐没在人群里。
不久之后,城外出现了骚动。
强劲的内力混合力息搅起直冲上天的风柱,一条条决绝的、冰冷的、带着修罗般杀戮气息的触手肆意的破坏,所有的风、所有的沙、所有的石被这天地间的王者操纵着,在密集的军营里疯狂的搅动,一阵阵血腥,一阵阵惨叫,那力量的源头接触的地方,就碰撞出势不可挡的血水和绝望。
提示着生存,预示着死亡。
那是不顾一切的疯狂,把体内所有危险的、凶猛得像野兽一样的力量统统导出体外,看他们吞噬一切
包括自己的躯体。
狂风走石。
一个舍身饲虎的恶魔,一个早已到了身体和心灵的极限,再也撑不下去的神。
六铢的挚友,宁越的哥哥,薄朱至爱的人,
十一王子,九王爷,永乐阁主,越人楼主。
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祭品,横扫万人之阵,将沧州城和越人楼的危险彻底解除。
当六铢和宁越不计后果的冲开周身穴道,追出城门以后
看见了人间的修罗场,
以及修罗场正中的一袭白衫,面带着解脱的微笑。
六铢跪倒在地,小心地将漠夜的头平靠在自己膝上。
漠夜的力量,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宁越啊,”他拉着宁越的手,脸上是一个温和的笑容,与宁越记忆中那个人的笑脸完全契合了“我本想打天下给你,现在就只有越人楼了。”
明明无心于权势,却殚精竭力的争夺,为的不过是在自己逝去以后能够让弟弟有立足之地。
“我不要!”宁越泪流满面,再也无法抑制“不要走。”
他,要再一次失去哥哥了。
“六铢,宁越还小,你帮帮他。”
“恩”
“治好阿白的病,把她接到悬壶寺吧。”
“恩。”
“你是傻瓜吗?”
“恩”
漠夜笑了,绝美的笑容,那句话到嘴边就被风吹散了
“薄朱,等我。”
皓白的,棱角分明的手腕向着虚无中举起,白皙修长的指握紧,
重重垂下!
六铢终于再次失声恸哭。
再也,再也没有人爬到冰冷的崖底去救他,再也不会有人背着他告诉他不要害怕没有事一切都会好的,再也没有人用握剑的手认认真真折一只只简单的洁白的纸船了。
留给他一段深重的、让人心痛的回忆,还在死前把自己最珍视的弟弟和越人楼托付给他。
“漠夜,起来。”轻轻晃着挚友正渐渐冰冷的身体“本少爷喊你,你还不起来。”
他想来帮漠夜,漠夜却孤军奋战到最后,至死,也没有开口借用悬壶寺的力量,只是害怕拖累了好友。
明明已经不是那个为国操劳的九王爷了啊,他的心里却依旧存着百姓,甘愿为他们去死。
三天后,宁越再次来到了陵王府。
看见了那一片烧焦了的、所有繁华都不在了的陵王府,以及清池后起伏的坟冢。
六铢坚持自己跳下清池去,把装着漠夜尸体的寒石棺木沉在池底正中。
送了好友最后一程。
“不要害怕。”那句漠夜当日用来安慰他的话,他转送了宁越。
这个孩子承受了他的年龄所不能承受的一切,就快要垮了。
“放心。”宁越凝视着池心“哥哥永远在这里,在我们这边。”
比想象中的坚强呢!果然是漠夜你的弟弟。
那个上天最得意的作品,被六铢用人力禁锢在池底,他将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的保持着容貌最盛时的模样,长眠在六铢特制的药水里。
绝美的五官像经过极精心的雕琢,让人寻不出半点瑕疵,苍白的肤色映得他乌色的瞳仁更加深邃,月白的长衫随意披在身上,半露着坚实如玉的胸膛和后颈,墨发一如夜色。
铁血半生,最终回归到他人生得起点处。
陪伴他的,是角落里那一丛开的旺盛的藤萝花。
在风里,飘荡。
在水里,长眠。
王者已逝,天地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