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起霜岚》冷胭

5、王爷拒绝选妃

　　苏霜岚刚刚落座，又起身点头行礼：“自女儿住在外宅之后，每每想起自己的名字便会不由自主想起死去的娘亲，总觉得是自己的出生才给娘亲带去了不幸，所以……”她双目微微蕴泪，看起来楚楚可怜。
　　苏正通心头不由一阵愧悔，文氏曾经的千般好万般善悉数涌上心头。他舍不得责怪这个被自己忽略多年又马上要所嫁非人的女儿，连忙按她坐下，抚慰地说道：“为父只是随便问问，想不到牵起你的伤心处了。你喜欢叫什么都随你，只要你觉得舒心便是。”
　　谈氏冷眼旁观，心中不由感慨丛生。当年将这个嫡女赶出去真是正确的决定，有如此收放自如的手段，各种场面都能应付如常，若真是留在府内，到现在是谁当家可真是不一定了。
　　苏芸见他们父慈女孝地说着家常话，更为烦躁焦虑，大喇喇地开口道：“父亲快劝劝四妹吧，她根本不愿意嫁给荣亲王，刚才还吵着要离开呢。”
　　苏正通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看了苏霜岚一眼，并没多说什么。苏霜岚礼数周到，再次起身轻声道：“女儿不比大姐二姐，这些年来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既有大家风范又能打理府中诸事，女儿不会的事情太多，恐怕入宫之后会给父亲添麻烦。再者，女儿虽是嫡出，在家中毕竟行四，若有大好前程，怎么也应当让大姐二姐先去。”
　　苏莹和谈氏对视一眼，均利箭般地冷眼看着苏霜岚。苏正通却并不觉得这番假意客套有何问题，忽然说了一句：“都出去吧，霜岚留下。”
　　谈氏急道：“老爷……”
　　苏正通挥挥手：“都下去。”
　　谈氏不敢再说多余的话，苏正通一向说一不二，也不喜欢有人反驳他。她对着不服气的苏芸使眼色，与苏莹一道将她拉了出去。
　　苏霜岚不明白苏正通的用意，不过她并不惧怕。
　　《大昭国史》上写得清楚明白，苏正通为人耿介，出战英勇无惧，是名垂青史的武将，对待家人也甚为和善。爷爷让她把《大昭国史》发生改变的前前后后都背了个全无错漏，当时她觉得毫无必要，现在看来真是很有用处。
　　果然苏正通的语气十分和蔼：“这些年在外独自生活，你受苦了。不过我单独留下你并不是要说这些，三日之内，宫中的教礼嬷嬷就会入府，两个月之后你就会入宫，再之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苏霜岚：“不知是福是祸。我本以为你会逃跑，毕竟你在外多年，其实逃避是件很容易的事。”
　　他这是在怀疑她的来意。也对，一个从不被父亲挂念的孩子，怎么会愿意为了所谓的家族荣宠去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呢？
　　苏霜岚并无惊慌，低眉顺眼地回答：“父亲可知道这些年，女儿是靠什么过活吗？”
　　苏正通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一时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父亲给的银钱、衣饰、用具，大部分都被两个仆人中饱私囊，女儿与一般小摊贩家的女儿过得没有什么区别，要自己缝制衣裙、煮饭烹茶、扫洒房屋，病了还要自己去医馆看大夫，甚至还会挨饿受冻，久病不愈。”苏霜岚完全能想象苏蓉过的是什么日子，雪上加霜地说着话，她明显感觉到苏正通的震动。
　　“所以，如果女儿以后能衣食无忧，坐享荣华，即便是荣亲王这样的火坑，女儿也甘愿跳下去。”苏霜岚的这句话说得十分诚恳，引得苏正通半响没有说话。她心里暗暗得意，虽然她没打算嫁给荣亲王，不过入宫确实正是她完成目标的重要手段之一，即便是个大火坑，也要勇敢跳下去啊。
　　有些酸涩的感觉在苏正通心中浮现。再如何不亲近，这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被自己疏忽怠慢了十三年。是在怎样艰苦的磨砺之下，才会让这个花一般的女儿心甘情愿嫁给一个残废失宠的男子？
　　苏正通盯着苏霜岚看了半响，叹了一气：“此事，已经无法改变。为父能做的，只有极力支持你，成为你的强大后盾，达成你的愿望。”
　　苏霜岚等的就是这句话，否则也不必装出一副可怜模样。毕竟入宫后各方面都需要银钱打点，还要凭借苏正通的地位势力来笼络人心排斥异己，这些复杂诡谲的情境，只靠她自己是无法顺利在宫中生存的。她立即微微含泪浅笑，对着苏正通蹲身行礼，柔声说道：“女儿身后，终于有父亲在了。”
　　苏正通略略哽咽了一下，手放在苏霜岚的肩头：“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多谢父亲。”

　　尽管谈氏并不情愿，但碍于苏正通的命令，她还是拿出了五千两银子为苏霜岚进宫准备着，并且命人为苏霜岚准备各类衣衫鞋袜首饰。苏芸和苏莹也以礼相待，没有来找过她的麻烦。毕竟苏霜岚代表的是整个苏家，必定不能寒酸，也不能传出什么家中不睦的消息。
　　苏霜岚过了几天嫡出千金小姐的悠闲日子，宫中的教礼嬷嬷卢氏便到了。来了之后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跟在苏霜岚身后，观察她的言行举止。苏霜岚不动声色，没有多问一句话，有礼有节地对待嬷嬷，如常进行自己每天的各项事宜。
　　直到十天后，卢嬷嬷才满意地对苏霜岚说道：“沉得住气不多问奴婢一个字，放得下身段待奴婢恭敬有礼，这头一关，苏小姐算是过了。”
　　苏霜岚浅笑：“多谢嬷嬷，不知道后面还有几关呢？”
　　“倒也不多，学会了宫中礼仪，经过奴婢的考核，就能择日入宫了。”卢嬷嬷笑意吟吟：“不过日后在宫中如何，还要看姑娘自己的造化，奴婢是半点也无法教导的。”
　　苏霜岚了然地点点头，很快地往卢嬷嬷手里塞了一包物什，微笑说道：“也不敢指望嬷嬷费心劳力，只盼望嬷嬷能指点一二，就感激不尽了。”
　　卢嬷嬷见惯了与她塞银钱珠宝的伎俩，不甚在意地接过来，却在捏住的一刻神色微变。
　　这……这包东西，摸起来竟像是金光玉雪石！
　　苏霜岚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含笑看着她。在这位卢嬷嬷进府之前，苏霜岚早已向父亲打听了她的来路，知道她在宫中侍奉多年，在宫人中颇有威望，现在又是皇帝近前侍奉的领头女官，一定要与她打通关系。但她为人圆融玲珑，看似与人人交好，却没有真正投靠的主子。虽然所有人都想拉拢她，但她的所求，不是轻易能办到的。
　　卢嬷嬷从未嫁过人，却有一身患重病的弟弟，每天都需要金光玉雪石为药引来续命。这金光玉雪石并非凡品，乃是极北雪山顶上栖息的最猛烈的巢鹰，用来垫窝的物什，无人知道这些巢鹰是从何处叼来，但每颗金光玉雪石都药效非凡，一颗价值千金。平日里若是有人送给卢嬷嬷一颗金光玉雪石，她必定会帮人做一件事以做答谢。于是，苏霜岚恳求了苏正通，将积攒多年的金光玉雪石拿了一些出来。苏正通曾经出征极北，收集了不少金光玉雪石，只是作为珍藏而不被人知晓。
　　而现在，卢嬷嬷手中这一包里面，至少有十颗，足够她的弟弟用一年之久！她当下激动不已，几乎要跪下答谢，被苏霜岚一把拉住：“嬷嬷这是做什么？不过几颗石头，放在我这里一点用处也没有，若能帮上嬷嬷的忙，那就是这些石头的荣幸了。”
　　卢嬷嬷平复了情绪，立即回归正题：“姑娘的恩德，奴婢记下了，绝不敢忘。不知姑娘所求何事？”她压低了声音：“是否希望在正妃遴选时，要奴婢将姑娘淘汰？”
　　苏霜岚见卢嬷嬷开门见山，自己也直说道：“我知道成为荣亲王正妃备选的世家女子们，都要在宫中侍奉一段时间，不过到底是在哪位主子跟前侍奉，是由嬷嬷您说了算的。”
　　卢嬷嬷想着皇帝冷面严厉，叶贵妃挑剔多疑，于是揣摩道：“是不愿意去皇帝跟前，还是不愿意去叶贵妃跟前？”
　　“是希望嬷嬷，一定将我派至皇帝跟前伺候。”苏霜岚浅笑：“而且，一定是近身侍女。”
　　卢嬷嬷先是不解，后又恍然道：“难道你，意在皇上？”
　　苏霜岚笑出声：“嬷嬷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嬷嬷也知道以我的身份，皇上最终属意成为荣亲王正妃的人，很大可能就是我。而我却不能故意表现糟糕被排除在外，这样会给苏家丢脸。我希望能近距离接触到皇上，慢慢让他明白和接受我不愿嫁给荣亲王的事实，而且不牵连家人。”
　　卢嬷嬷缓缓点头：“虽然算是兵行险招，却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姑娘有心了。”
　　苏霜岚也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相信，一个劲地道谢：“到时还希望嬷嬷多多指点，我在宫中可是无亲无故呢。”
　　卢嬷嬷连连应承，苏霜岚又补充道：“金光玉雪石若是用完了，还请嬷嬷尽管告知，我一定想尽办法让嬷嬷用之不尽。”

　　此后卢嬷嬷除了教导苏霜岚宫中礼仪之外，还将宫中各位主子的脾气秉性、喜好忌讳一一说了个详细，连带宫中各个派系，各路人马的实际主子，都仔细清楚地告知，省去苏霜岚日后很多麻烦。虽然《大昭国史》已经背得烂熟，但其中的细枝末节哪里会有如此详尽？苏霜岚将卢嬷嬷所说的话牢记在心，为日后进宫做充分的准备。

　　两个月很快过去，卢嬷嬷向宫中请了旨，约定好了入宫的黄道吉日，全府上下都开始忙碌地准备起来。苏霜岚按照规矩每日沐浴清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静等着入宫那一日的到来。
　　没想到宫中很快传来消息，荣亲王向皇上上书，婉拒了选妃事宜，气得皇上大发雷霆，于是一直执行此事的内官便向各位准备进宫的世家女子们传达了消息：暂不入宫，静候旨意。
　　这消息一传出来，除了苏霜岚之外，几乎所有的备选世家女子都松了一口气。谈氏立即变了些脸色，吩咐下人对待苏霜岚的吃穿用度不必太过费心。苏莹和苏芸也不似从前那般恭敬有礼，有时碰见颇为傲慢。苏霜岚对此并不以为意，她只是有些担心皇帝真的会撤销选妃，那么她要以什么途径入宫接近皇上呢？
　　卢嬷嬷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安慰道：“看，这世上的事就是千变万化没个准头，说不定你不用费劲心思说服皇上，就不用嫁给荣亲王了呢。”
　　苏霜岚在心里暗暗吼道：“这个白痴，不知道自己正在推拒大好的命运吗？把九天玄女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啊！”

　　深夜，苏霜岚换上了夜行衣蒙上面纱，急匆匆地跳墙而出，向着荣亲王府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