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起霜岚》冷胭

3、杀威

　　方姑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位四小姐。苏霜岚脸上的浅笑一直未退，秋千也仍在晃晃悠悠，只是那双清亮明媚的双眸，此时正含笑望着方姑，却让方姑浑身莫名一寒。
　　方姑强撑着气势，怒气冲冲地叫唤：“这是什么？！四小姐这是做什么？！”
　　“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做啊。”苏霜岚一副无辜的模样：“这钉子是防贼的。不过还是老话说得好，家贼难防啊。”
　　方姑被怄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蹲身要帮那几个妇人把钉子拔出，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只见那些长钉又忽地收了回去，地面上只留下点点血迹，什么都没有。
　　方姑猛地站起身，恨不得扑上去撕了这四小姐，可又不敢妄动，生怕自己过去也被扎个脚破血流。只能硬生生站在原地，恼恨地吼了一句：“我们走！”
　　几个妇人彼此搀扶着站起来，呲牙咧嘴地忍着钻心的疼痛缓缓走了出去。
　　苏霜岚那轻柔的声音从方姑的身后传来：“早就要你们滚出去了，听话多好。”

　　将军府。
　　方姑带着受伤的妇人们，添油加醋地将外宅的事情说了一遍，如今的将军夫人谈氏有些不相信地问道：“那丫头竟有如此手段？连你都摆不平？”
　　方姑额头冒汗：“奴婢没想到四小姐如今不同以往了，一时大意，大意了。”
　　谈氏有些不悦：“让你带个人回来也这么困难，平日里那些威风都耍到哪里去了？等宫里的教礼嬷嬷到了，要是交不出人来，看要怎么收场！”
　　方姑一个劲地点头：“是是！奴婢再去一趟，一定把人带回来！”
　　谈氏又补充道：“带上府中护卫，我就不信她还能翻出什么天来！”

　　可没想到才不过一个时辰，方姑和五个侍卫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谈氏惊异地看着他们，衣衫被划破了很多口子，个个耷头拉脸全是狼狈之色。
　　方姑吞吞吐吐地说道：“夫人，四小姐院子里的机关好厉害！她坐在秋千上动也没动，就整得奴婢们鸡飞狗跳……”
　　“什么？！”谈氏又惊又气地站了起来：“你们几个有功夫的也应付不了？”
　　一个侍卫答道：“那些机关实在厉害，一个还没应付完又出现一个……再说四小姐是主子，我们也不能对她动粗吧……”
　　另一个侍卫附和道：“是啊，四小姐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怎么能……”
　　“混账！”谈氏大怒：“什么娇娇弱弱？跟她那死去的娘一个德性，都用这套狐媚骗人！去，把府里的护卫都叫上，全都给我去，抬也要把人给我抬回来！”
　　方姑连忙阻止道：“夫人，恐怕硬来是不可能成功的！四小姐有话……”她有些不敢说出口，谈氏喝道：“还不快说！”
　　“四小姐说了，当年谁赶她出去的，就要谁把她接回来，否则，她绝不回府。”
　　谈氏怒极反笑：“原来是在摆脸色给我看？我就是不去接又能怎样？大不了就让芸儿和莹儿都进宫去，表现差一点就不会被选上！”
　　“不要啊娘亲！”一直在门口偷听的两姐妹带着哭腔扑了进来，一左一右巴住谈氏的胳膊摇晃：“女儿不要嫁给荣亲王！不要嫁给荣亲王啊！”
　　谈氏被她们摇晃得心烦意乱，甩开她们的手喝道：“这都是你们的命！谁让你们赶上为荣亲王选妃的时辰！”
　　苏莹见母亲气急败坏，连忙说道：“要去也是姐姐去，姐姐为长，哪有小女儿先出嫁的道理？”
　　苏芸立刻恼了：“你是什么姐妹？竟要把你的亲姐姐推到火坑里去吗？”
　　苏莹回道：“即便你去了也不见得会选上呀，皇上的要求那么高，哪里就一定看得上你了？”
　　“那你怎么不去？！”
　　“我是妹妹呀！”
　　两姐妹的吵闹声让谈氏头晕脑胀，她没有再理会姐妹俩，整个人也渐渐平静下来，沉声对方姑说道：“你去准备一下，就按照府中嫡女千金的规格去置办，我亲自去接她回来。”
　　“是。”方姑应声而去。

　　谈氏坐在一乘小轿中，眉目阴沉。若不是为了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她大概直到死，都不会来见这个四小姐一面。她又想起了荣亲王，那个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四殿下，风光霁月的潇洒男子，战无不胜的英武将军，多少大昭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而如今，却变成了人人口中的火坑炼狱，没有任何人愿意沾染。
　　自从那件事后，皇上就再也没有召见过他，到现在，已有三年之久。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皇族正支男子在冠礼之前就必须选妃，而且由皇帝亲自督管。所有官阶三品以上的官员家中必出一女，由宫中的教礼嬷嬷负责指导宫中礼仪两个月，再入宫侍奉半年，最后由皇上挑出最佳人选。
　　这原本是所有世家女子都十分乐意的事情，既有机会找到好夫婿，又能在宫中出入，作为以后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这次所有世家女子都如临大敌，只因那对象，是荣亲王。
　　从前皇上为其他皇子选妃的时候，都是早早开始，而这一次迟迟没有颁下旨意，所有人都以为此事会因为荣亲王而更改，却没想到半个月前，皇上还是下了旨，开始为荣亲王选妃，责令所有世家做准备。
　　将军苏正通乃是随皇帝一同打江山的老臣，官阶一品，被封为镇国大将军，自然是逃不掉的。而且此次年纪合适的世家未婚女子中，只有苏家的官阶是最高的。按照以往的惯例，王爷正妃都是从官阶最高的世家女子中选出，甚至还有在同一世家中一选再选的先例。
　　于是谈氏在遗忘多年之后，终于想起来在那无人问津的外宅，还有一个可以送进宫的女儿。
　　不管要自己多么低声下气，为了那两个女儿，也一定要坚持下来，直到把四小姐送进宫，甚至还要暗中使力让她顺利成为荣亲王正妃，才能不殃及自己的两个女儿。谈氏暗暗地想。

　　“夫人，到了。”方姑在轿外提醒着，搀扶了谈氏出了轿门。
　　四合院的门虚掩着，却没有人敢再随意推门而入。谈氏看了看这简单到有些寒酸的四合院，示意方姑上前叫门。
　　方姑走到门前，有些紧张地伸出手去，生怕又碰着什么机关似的，只拍了一下便高声说道：“四小姐，夫人来接您了，能进去吗？”
　　里面没有回应，很久都没有回应。
　　谈氏皱眉，方姑继续说道：“四小姐，您讲究礼数，也当知道晚辈应出来与长辈见礼呀！”
　　仍然没有回应。
　　谈氏咬了咬牙走上前去，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位四小姐的名字，便大声唤道：“四姑娘，为娘来看你了！”说完自己都有些泛酸，浑身一麻。
　　又静待了一会儿，才听得里面有个轻柔却有力的声音答道：“进来吧。”

　　苏霜岚仍然在秋千上轻轻摆荡，漫不经心地看着方姑扶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她想起野史轶闻上的记载，这位苏夫人肚量极小不能容人，逼死了苏将军的原配和两个小妾，甚至连小妾生的孩子也郁郁而终，再想到苏蓉的处境，那天晚上惊心动魄的欺凌……她就无法对这位苏夫人有个笑脸。
　　她原本的计划是看似逆来顺受地接受一切，平静地回府，平静地入宫，成为皇帝身边的侍女之后，伺机影响皇上对荣亲王的看法，帮助荣亲王重新赢得皇上的青睐宠爱。可眼下，她只想好好修理一下这位苏夫人。

　　谈氏进了小院，只见里面各处整洁有序，丝毫没有曾经鸡飞狗跳的影子。谈氏特意向秋千架前看去，却是一丁点血迹也无。谈氏疑惑地与方姑对视一眼，一抹粉色已经走到了眼前，低柔和缓地唤了一声：“夫人。”
　　谈氏向前看去，一个身着嫩粉色衣裙的女子正对着她盈盈而笑。这女子的笑容天真烂漫，看起来对人毫无防备的模样，尤其是她那双眸子分外清亮，让人一见难忘。
　　嫩粉色。
　　谈氏心里一闷。
　　按家法规矩，只有正妻才能穿红色，妾侍都只能穿紫、暗红、粉紫等等无法越过红的颜色，而子女们，唯有正妻的女儿能穿嫩粉色，妾侍的女儿只能穿浅粉、浅紫等等颜色，像是在衬托嫡女一般。从前刚进门的那些年，谈氏从来没有穿过红色，每每看见正室穿红就妒忌万分，后来她终于被扶正能穿红，自己的女儿们也能穿嫩粉了，终于舒了心中闷气。
　　而今，一个不是她生的女儿，正穿着嫩粉色，向她炫耀般地微笑着，仿佛刻意提醒着她那低微的身份和被扶正的事实。
　　谈氏心中不快，语气立即充斥了些不满：“四姑娘，你该称呼我为母亲。”
　　苏霜岚甜甜一笑：“夫人知道我的名字吗？”
　　谈氏顿时语塞，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苏正通到底起的是什么名字。
　　苏霜岚笑得更甜：“这天下，有不知道自己女儿名字的母亲吗？”
　　谈氏胸中憋闷得说不出话来，方姑刚想为主子说几句话，却硬生生被苏霜岚的一个随意瞟来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苏霜岚芳唇轻启：“记住了，我的名字是，苏霜岚。”
　　谈氏反驳道：“不对，你们姐妹的名字都是单字，你不可能是这个名字。”
　　苏霜岚不在意地一笑，却没有回答。方姑小声对谈氏说道：“算了夫人，名字有什么好纠缠的？正经事重要啊！”
　　苏霜岚明显听到了方姑的话，一副“下人都比你明白”的眼神看着谈氏。
　　谈氏咽下怒气，摆出当家主母的身份说道：“霜岚，前几日你父亲就派人来知会过你了，今日我来，便是接你回府。待你父亲回来，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咱们这就走罢。”
　　苏霜岚浅笑：“不知道我是以什么身份回府的呢？方才方姑过来了两趟，那阵仗，好像我是要被有权有势的人家强行拉去的低微妾侍呢。”
　　谈氏简直气结，领教了这个丫头的难缠，想着幸好一切齐备，耐着性子说道：“当然是以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回府。八人抬的软轿、高顶华盖、净街玉泉水、开道鸣锣，一切都按照迎接嫡女回府的规矩置办的。”
　　苏霜岚却没有像谈氏想的那样露出满意神色，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淡淡说道：“既如此——”她的一只手微微抬起，眼风扫过方姑。方姑在谈氏默认的眼神下，伸手去扶住了苏霜岚的胳膊，将她缓缓带出院子。
　　谈氏看着苏霜岚的背影，怨念地暗暗说道：“就让你得意一阵子！待你嫁入荣亲王府，看你再如何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