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亦倾城》时谜

6、续前缘（上）

　　紫茜是十万大荒中的一只小狐妖，因不知何年何月捡到了个话本，分外羡慕其中的才子佳人。今生唯一追求就是俗话讲的攀上高枝变个凤凰。若对方是人最少也须状元及第。是妖则要占山为王称霸一方，是个仙起码非得是个上仙。听闻尧山天界少管所大名，便哀求师父海岳仙人收入门下。可惜自堇澈与离渊后，仙家孩子都徒然变乖，几千年竟未等来一人。她便日日抱怨，自己姿色不凡却是开在幽林深涧的水仙，唯有顾影自怜。

　　紫茜知我阴差阳错与离渊上神有段姻缘，便日日与我一处，笑眯眯称道，“我见过仙阶最高的神仙也就是师父海岳仙人了。若是能见一见上神，这辈子死倒也值得了。”

　　堇澈刚来尧山时，当我面对紫茜调笑过，“你狐媚之术虽好，但见了离渊上神，须知化作原型才可爱。若是呲牙咧嘴对着他头倒上壶茶，便是最好了。”

　　尧山子弟都知那日我不遵礼法，在师父面前与堇澈起争执。紫茜想必也明白堇澈奚落的人其实是我，不是她。但堇澈自回师门，仙术被封，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总学些人间武功，看着便分外遭人鄙夷。紫茜端着师姐的架子冷冷哼上声，浓妆艳抹的脸上登时就发了火，“凭你也敢乱发议论调侃离渊上神。此乃大不敬！若不是看你受了点伤，保准让你将毗沙宫外的地板全部擦一遍！去山下倾溪挑两担水回来，这事便罢了，不然回禀师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看着心惊肉跳，直说算了，我去帮他挑。却见堇澈抬眼望着紫茜，一笑置之，竟真顶着头伤去挑了水。

　　此后，紫茜便越发嚣张了，见堇澈虽不成器，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便经常与他调笑，更是使出狐媚之术使唤他干着干那，还与我道，“这小师弟定是爱我爱到了死！”

　　那时堇澈正被全尧山的弟子排挤，在门派呆不住，便寻了处修竹留云之地挑弦弄管，见我质问他紫茜之事，便叹道，“我天生便生在那瑶宫贝阙，父君常说我境界不高性子不好，我也奇了，像我这般蠢物怎又能受那般天地造化生的如此之好。离了这上神头衔才明白，世间之物莫不拜高踩低锱铢必较，见位高者逢迎，见位低者鄙夷，难怪即使过上千年，从人，妖飞升成仙的，也屈指可数。即使是这仙家之地，龌龊心态者也占了大半。我若现在端出上神的名号，反倒污了上神，让他们后悔惊恐乃至畏罪自杀，却是我的罪过。不如就此算了，他若打我一棒，我便还他一棍。让他知道这天地间还是有轮回因果可言。”

　　问了他一句，便说出了这多般的道理。我呆了半响，觉得上神委实深不可测，他心甘情愿整日被紫茜欺负作践也必有他的道理了。

　　“只是想和你在一起罢了。”紫茜楚楚可怜的揉了揉衣襟，羞涩道。

　　我顿时再迟钝也看出了门道。唔，她在勾引堇澈。在如此紧张的时刻。

　　“我早看出你喜欢我了。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堇澈迅速道，紫茜的脸瞬间被光辉点亮。

　　“我说过多少遍！”师父咳嗽了声，“要养宠物小白狐，就不要想了！讨好你师姐没用！求为师我更没用！堇澈上神你父君说了，遭你手的小妖，不光兔子，乌龟，小鱼，就连凤凰也养的死！生死关头，居然来讨论这些！望云阁那边若是不去，就不用麻烦上神了！”

　　师父每逢生气便私下唤十四为上神。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应该是十分着急了。

　　紫茜的脸顿时白了。

　　望云阁周遭景观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尧山向阳处被生生削掉一小半。树木焦黑，碎石遍地。琼楼玉宇顷刻废墟。

　　我一深一浅走到悬崖云海旁，见魔女青琼正趴在白色光芒处掩面哭泣。九头凶蛇变幻的黑衣男子看见堇澈，一脸戒备的退后一步。

　　“夫君快醒醒。”青琼喊道，泪流满面，颤抖着触碰那个银色光球，却被电的双手焦黑。

　　“你为什么还没哭完？”堇澈问。

　　“公主，离渊这小子也没甚么好。不如就此算了。”九头凶蛇面色阴冷道，似也等的不耐烦。

　　青琼腾地站起，狠狠扇了九头凶蛇一巴掌，指着堇澈道，“本公主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还不快把这贱男人杀了！”

　　“坠云链是上古神器。早已神隐的天帝送给离渊的宝物，可在危急时救他于水火，若想消了这结界，须本人清醒后从内部打开，外面却是没半点法子的。”堇澈瞥了青琼一眼，“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

　　“你会帮我们？破了这结界我就带他走了。”青琼眯了眯眼睛，水蛇腰扭动着,嘲讽道。

　　“你这女人太不吉利。还没死人就在哭丧。不过，离渊若是真昏死在里面，恐怕确实是撑不住了。”堇澈摸着下巴道。

　　我呆怔望着那团流动闪烁的银色雾气，脑内空白，心中却有只巨兽不停嘶吼，“那，那，那银发公子是离渊上神？你为什么不早说。”

　　“唔。说了两三遍了。”堇澈道。

　　“哪有！”我悲愤，正欲强辨。

　　“靠你了！”堇澈忽然郑重道，按住我的肩膀，十分诡异向着那团白色雾气推去。

　　“九头凶蛇。你分身本上神算是领教过了。现在……”背后，堇澈的声音如雾模糊。

　　我闭着眼，狠狠撞在了坠云链的结界上，一阵酥麻过后，脚下一实。

　　竟然进来了！

　　心下寻思，唔，八成我的肉身是堇澈上神血中精元化成，才会如此。

　　里面白茫茫一片，出奇大。我四下张望，希望寻到离渊上神。转了几圈依旧原地打转，急的直跺脚，却听到近旁大石下，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委实下了一跳，向后一缩，“离……离渊上神，你没昏倒啊。”

　　离渊嗯了声，便没话了。

　　常听同门道，离渊上神是天底下戾气最重的神仙，清冷孤傲不近凡尘，却心魔太重，虽法力修为比堇澈高出许多，但修成上神的时间足足比堇澈晚了两万年。对待冒犯他的仙妖凡人，离渊上神从来都只有一个字：杀。

　　我缓慢挪步到离渊上神身前，脸上露出个决然的表情，噗通一声便跪下了，连连磕头道，“上神，是小仙的过错，小仙不该将您丢在茅厕附近，又满口胡言撒谎瞒您，请上神赎罪。”

　　本姑娘为显出诚意，将脑袋磕的咚咚响，为显出可怜，还不忘缓缓抬头，露出通红的脑门。

　　如此大不敬。今日已不奢望被离渊上神不讨厌了，只求别一剑结了我。

　　离渊望我半响，扭过头去，闭目养神。

　　我哑然，呆呆跪着。唔，这态度好像和刚见我时没有半分的分别。没分别到底什么意思？

　　沉默蔓延。

　　尴尬。

　　我无事可做，连手都不知应往哪里放，硬着头皮拿出绷带为他疗伤，见他并未反感，长长松了口气。

　　啧啧，不亏是天底下最能打的神仙。身体被逼入这般田地，却依旧能保持清晰。我一面包扎一面赞叹。

　　离渊上神虽长的眉清目秀精致出尘，可睁开眼后那股冷意与霸气直叫人两股颤颤。妖女青琼居然将如此强势的男人金屋藏娇……应该会被讨厌吧。我胡思乱想着。

　　等等，讨厌与否管我何事。不过，为何会有夫君之说？难不成是强迫？

　　我脑内补完了一副极致妖娆的活春宫后，深深打了个哆嗦。

　　“你为什么说等我千年？”离渊开口，精神恢复些，漆黑深邃眸子摄人心魄。

　　“我就是个小人物。随口乱说。”我摆摆手，惶恐笑了，见他依旧冷眼望来，不住咽了口吐沫，“我就是当年那个小城仙年离渊上神你下界历劫，我横插进你和饕餮的姻缘。月老说，于是，于是……”

　　离渊上神眼睛徒然一亮，璀璨星光甚耀眼，居然抬起我的脸仔细瞧。我闻到他身上冷冽气息，不自在的扭扭身子，脸上发烧，却听他幽怨道，“我记得你。”

　　啊？我激动万分，顿时五脏六腑全身毛孔无有一处不舒爽。

　　“把玉佩还我。”

　　“哦。”

　　我失望掏了掏衣服，慢吞吞递给他。低头继续认真在他手臂上绑了个大结。大概因我□□乃他血中精元所化，治疗效果分外的明显，伤口在蓝色光芒的氤氲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那天，谢谢你。”我用蚊呐般的声音道。

　　“你会愿意与我姻缘。是应了月老的要求？”离渊忽然靠近问，“还是你只喜欢我？”

　　千年扭转，大风扬沙，倏然记起那年在都城云隐时，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温柔。

　　我目瞪口呆，被这个问题委实吓得不清。心跳过速。一张脸犹如烧红的烙铁滋滋作响。局促不安揉着衣角，想好了推脱的话语，却如鲠在喉，分外难受，只缩了缩身子继续低头维持着伤口上那抹淡淡跳跃的蓝光。

　　“其实……”我舌头僵直，脑内乱作一团。

　　那个隐秘的真实想法正悄悄沉入幽冥静海中，越来越远，被时间尘封，被岁月掩埋。其实，也奢望过吧。想要大声回答，从第一眼看见，我喜欢的便是你。

　　明知，他只是好奇，甚至，一时兴起。

　　纠结婉转，便是最卑微的爱。

　　“当然是应了月老要求……”我慌慌张张，尽力把话说的漂亮，但泪水却顺着脸颊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委屈。莫名委屈。

　　坠云链中雾气混沌，翻滚涌动，连绵不绝。

　　岑寂仿佛鸿蒙之初的天地。我低着头，只觉时光悠悠，漫长难熬。上神的心思，果真难以揣测，在这密不透风的沉默中，竟是压迫与不悦。

　　我已哭的泪眼婆娑。

　　“我有我的判断。”离渊竟是笑了，眼中透出丝久违的温柔，银发如月色倾泻在素白的袍子上。

　　我睁大眼抬头，无奈一片水光荡漾，哭的分外后悔。

　　他轻轻擦干我面颊上的泪水。

　　刹那千年，沧海桑田，莫过如此。

　　坠云链的结界在身后被撤销。迷雾拨开，云崖海角处的风将我吹的打了一个激灵，却感觉一双手扶住了我的肩头。

　　堇澈在身前重重啧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