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书》柳四

33、柳琛

　　天上月亮有些昏暗，下雪之前的模样。院子里的灯笼发出昏黄的灯光，只把自己四周照出一圈淡淡的光亮。

　　夜已经深了，柳环合衣坐在窗前，望着月亮出神。本来是在想今儿柳玥和奶娃娃的奇怪之处和那诡异的巫宗祠招魂祭祀，天上却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想着想着眼睛便不自主的跟着一片慢慢飘向眼前的，比一般雪花略大些的雪花瞧去，然后思考变成了发呆。

　　突然身边晃来一个黑影，然后一个暖乎乎的东西凑到她手边。柳环扭头瞧过去，那是一个精致的手炉，上面镂空着不知名字的兽首。再抬头往上瞧一瞧，柳玥笑容温和，在月光下光洁如瓷玉的手上正抓着那只小小的手炉。手炉温热，挨近她的面颊还可以感觉到那晃动着的热气。

　　柳环抬头瞧他，笑道：“二哥还没去休息？这大冷的天。”说着接过手炉放到一旁，又伸回手去握住他的双手，微微蹙眉，道：“手背这么冷。”

　　柳玥笑道：“这不是天冷么。”说着收回手，撑着窗口往外瞧，笑道：“你这大晚上的不休息，发什么呆。”扭头看了眼柳环的床榻，又笑出声，道：“倒是让这两个孩子占据了。”

　　柳环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床榻那边看，泉上衣搂着小娃娃在上面合衣睡得香甜，笑道：“那孩子回来非要去院子里玩儿雪，这不是累了么，便在这里歇下了。”说着看向柳玥，道：“二哥，我没床睡了，去你那里蹭床好不？”

　　柳玥睁大眼瞧她，道：“你这孩子，没羞没臊的。”

　　柳环笑着去挽他手臂，道：“咱这不是一家人么。”语罢嘴巴要咧到耳朵根，看得柳玥一个劲儿叹气，直说她恐怕是嫁不出去了。

　　外面雪不见停，倒是屋子里炉子生得热乎，感觉不到一丝凉气。柳环看看窗外，在看看床榻上睡得踏实的两人，想着自己今儿晚上是真的要去客房休息了。

　　柳玥还站在身侧，看着外面竹林出神，柳环推推他，问道：“二哥，这年快到了，怎的三哥还没回来？”

　　柳玥掏出个纸条丢给她，道：“他那只呆头鸟刚送了信过来，说是一个月前就启程了，姑射山离这里远，一路上难免的还要管一些闲事，估摸着要明后两天才能到吧。”

　　柳环听到管闲事这三个字，轻轻笑了出来，微微掩唇轻咳一声，道：“三哥离家许久，毛病还是没变，不知道这回又能惹些什么麻烦回来，只是大哥昨儿去收账怕是过个五、六天的才能回来，届时三哥的麻烦还要劳烦二哥解决了。”

　　柳玥伸手拽了拽被柳环手肘压住的袖子，可拽了两下没拽动，反倒柳环察觉了袖子的存在而更加了些力气，只得放弃。闻言，叹气道：“别的麻烦也就罢了，只怕他老好人呆头呆脑的，再惹了一身的桃花债回来，那我真是哭都没法哭。”语罢轻轻叹气，抱怨中又带着哭笑不得的语气又道：“柳琛这小子啊。”话说了一半又顿住，半晌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再形容，只得又笑了笑。

　　柳环伸了另一只手扯他另一只袖子，道：“二哥，客房冷。”

　　柳环掩住眸子，道：“你不会真的要和我挤。”

　　柳环摊了摊手，道：“外屋那罗汉榻给我凑合下就行了。”柳玥点头，趁机抽走了自己的衣袖。

　　雪不见小反而大了，雪花或一片片或一团团的往下落，不论是落在瓦上、地上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在这寂静的夜里都会发出簌簌的声音。柳环拥着被子窝在罗汉榻上看着透窗而入的银白月光出深。大概因为外面的雪厚了，月光比以往更清冷了许多。房间里很热，柳玥怕她着凉特意差人又生了炉子，反倒让她觉着有些热。

　　外面又刮起了风，将那雪吹的遮住了半个窗子。

　　第二天柳环起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挣扎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是在柳玥的榻上窝着的。愣了愣神，掀开帐子往外瞧，罗汉榻上昨儿盖着的被子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再探了探身子才目光越过隔断才看清那是柳玥，膝上摊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

　　听见里屋有什么东西与地面撞击的闷响，柳玥好奇的合上书撑起身子往外瞧，看见柳环抱着脑袋坐在地上，被子身上缠着一半，床榻上拖着一半。柳玥愣了一下起身走过去，伸手将她抱起来丢回床上，笑道：“你这是怎的了？饿了急着吃饭？”

　　柳环龇牙咧嘴道：“睡觉把脚亚麻了，没站稳还让被子缠住了。”说话间也不忘了猛揉自己的脑袋，道：“磕死我了。”说罢抬头看柳玥，双眸泪光点点。

　　柳玥忍笑，听她这番说到真是疼的要命。抿了抿唇，道：“刚老三差人来信，说今儿晚些时候就会回来，刚巧戚家表哥也回来了，戚伯父刚派了人来说，晚上要在太合楼给老三和戚表哥接风。”

　　“戚。”柳环梗了一下，叹气：“戚枚英啊。”听那说话的语气，似乎脚趾都纠结的拧起来了。末了又叹口气，道：“可惜了，半仙不在。”

　　柳玥笑道：“堂堂医仙，在你口中就成了半仙。”说着手上用力扯她下床榻，道：“赶紧收拾，都什么时辰了，才醒。”

　　柳环缠着他手臂随他往下拽，阖着双眸道：“这不是昨晚睡得太晚么，好困啊。”顿了半晌又道：“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未去聚香阁了，不知莲心那丫头现在如何。”

　　柳玥似乎也突然想到了那个花魁，道：“估计是在被烦着么吧，城西宁家那三少爷铁了心要赎了她带回去成亲，听说前阵子刚搬了一株珊瑚树去讨美人芳心，气得宁老爷子差点痰厥。”手上在用力：“我说你这丫头怎么懒成这个样子。”

　　柳环继续哼唧：“不嘛，二哥让我再睡一会儿，一刻钟就好，一刻钟就好。”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小娃娃牵着泉上衣几乎可以说是破门而入。然后松了泉上衣的手扑到柳玥身上，睡眼惺忪道：“二舅舅好困啊，奇儿还想睡。”

　　柳玥看看他，再看看抱着自己另一根手臂的柳环，叹气，道：“都快正午了，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懒。”

　　果然正午刚过，门口小厮小跑着去了书房，在外面扣门三声，道：“二少爷，四少爷，三少爷回来了。”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然后书房们推开，一紫袍男子踏步而入卷带着一缕缠着雪的风。

　　小厮合了门退下，那紫袍男子捏起柳环面前茶杯一饮而进，抹了下嘴巴，笑道：“老四啊，你哥我回来啦。”声音洪亮，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将军凯旋。那男子说着手掌也不闲着，在柳环肩上拍了两下，拍的她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那男子身形较柳家另外三人而言要高大健硕了些，但也并非莽汉的那种。模样倒是俊郎的与他那一言一行不太搭边，如果不说话只站在那里，还是能骗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上钩。只是那一张了嘴，说出来的话明明是无心，却能气死几个人。柳玥等人也一直觉着奇怪，柳家向来是盛产狐狸的窝，怎么能出这么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喜怒形于色，完全不知什么叫做‘脸色’的人。不过也因为如此，柳家这三少爷的桃花运几乎就没断过。

　　柳琛在倒了杯水给自己，转身坐在了柳环旁边的椅子上，放下另一只手中握着的一柄环首刀，对柳环道：“回来的时候路过江左，上官家那小子托我捎了这个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半块烧饼递过去，看得柳环一愣。

　　柳玥从书案后起身走过来，看了笑道：“怎么把你干粮掏出来了，银子没带够？路上就吃这些。”
　　柳琛笑道：“能吃就行，二哥不必挂心。”然后又嘀咕着‘拿错了’，在怀里又掏了掏，掏出一个小布包，重新递过去。

　　柳环接过来，打开一瞧那巴掌大的竟然是一本书。纸张考究，装订精细，每个字只有小指甲大小却却字体潇洒又不失庄重，是上官邪的笔迹无疑。柳环随意翻看两页，一时竟然怔住，嘀咕了一句：“这狐仙不知脑袋里打了什么算盘了。”将那书重新包起塞进自己袖袋中，然后单手撑了下颌看向别处，却难掩唇角颤抖着企图隐忍的笑意。

　　那本书可以算是一本药书，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将柳环在华相寺时与他说的那些鬼花习性和症状，全都仔细研究一遍罢了。

　　柳环换了只手撑下颌，扭头看看柳玥，对上他询问又略微不带好意的眼神，笑道：“二哥你看什么，到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柳玥两人对面坐下，道：“岂会是什么见不到人的，以后见了医仙，好好道谢，不许再去找麻烦贫嘴。”

　　柳环吐舌，道：“二哥干嘛要我道谢。”

　　柳玥笑着往她袖口瞄了一眼，道：“定是与鬼毒相关吧？江湖上那些人都等着看热闹，你到好，不紧不慢的；倒是上官邪，当了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