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书》柳四

32、招魂

　　台下人群中还会传来悉悉索索的低语声，台上人却依旧是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的俯视台下，坐在琴后那人伸手捻动琴弦不知是在试音，还是在做什么。

　　忽的一阵风起，那萦绕在众人鼻端的香味淡了许多。琴后的人也终于抬起了头，面具后的双眸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审视台下众人。只是半晌后又慢慢垂下，手指按在弦上轻轻滑动。

　　风停歇了片刻又吹起来，台上也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四名精赤上身，腰缠红绸，足挂细碎金铃的少年各自抱着个比自己要高半头的金边皮鼓上了台来。四人将四张鼓放到了台上对称的四点，然后从腰间抽出鼓锤，定定的站在鼓前，略微仰头看着勾画着黑色兽纹的鼓面。

　　也不知这样定格了多久，先前上了台的人突然手一挥，那几名少年立刻轮起鼓锤敲击各自面前的鼓面，一下又一下，鼓点越来越急骤。就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他们接下来的动作时。

　　那大祭司模样的女子又将手一挥，四名少年几乎是在一瞬停下手中鼓锤，将鼓锤夹在鼓架两侧镂空的圆环上，紧接着转身面朝那祭司席地而坐。

　　接着‘铮’的一声琴鸣，台下那琴师微微俯身，手指在琴弦上用力拨动出声。琴声很低沉，像是要施展什么古老的术法，缓慢苍老的感觉。

　　台上那祭司从袖口掏出了一件什么东西出来，高高举过头顶要给百万神明看清楚一般。不知是因为月光照射其上的缘故，还是那东西本身便是如此，有淡淡银光在他四周围成了一个极浅的光圈。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打了一个转扬了上去，让那物件发出的光更朦胧了许多。

　　然后，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祭司直接跪倒在地，手中物件依旧高举。半晌张口，声音带着一丝与年龄容貌都不相符的沙哑，好像是另外一个声音，穿透了世间千年的隔阂，从远古降临于此。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详些。
　　魂兮归来！
　　东方不可以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托些。

　　柳环闻声愣住，抓紧了柳玥衣袖。今日若是祭神，怎会突然唱起这招魂歌来。可四周瞧瞧，又没有人露出惊奇之色，难不成是她记错了，原来的祭神便是如此？可记忆又与此有很大出入。

　　扭头想看看柳玥是否有什么反应，却见他盯着那抚琴之人，眉头蹙得更紧。

　　柳环觉出不妥，往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低声询问：“二哥，究竟怎么了？”

　　柳玥迟疑片刻摇了摇头，道：“确是有些奇怪之处，只是还不能可定便是如我所想一般。”顿了下，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只是奇怪，本该祭神如何变成了招魂，以前看过县志，上一次招魂已是十多年之前；城中非有重大变故，不会招魂。”

　　柳环挑眉，问道：“如何算是重大变故？”

　　柳玥垂眸，淡淡道：“无非是天灾和人祸两种罢了。”

　　柳环又问：“二哥所说的十多年前又是十几年前？”

　　柳玥摇头，微微叹气，道：“前几年只是闲来无事，又实在好奇才去翻找了些资料来看，当时也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记得很清楚。”

　　柳环点头，只当是接受了他的说辞，没有在接着问下去。

　　台上大祭司的招魂歌已唱至尾声，因语调实在凄婉，吓得小奶娃一个劲儿的往泉上衣怀里钻。只是还记着前面柳玥要他不要乱出声音，紧闭着嘴巴，搂着泉上衣的脖子。

　　柳玥扭头瞧见了伸手把他接了过来，扯起柳环给他披上的斗篷将他裹了个严实。小娃娃仰头瞧他，满眼悲愤之色显然是在表示‘我一定不会出声音的’，看的柳玥又好笑又觉着心疼，伸手揉揉他的小脑袋。

　　台上祭司的歌已经接近尾声，一句“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听的柳环后背一阵发凉，伸手搓搓手臂，打了个哆嗦。

　　那祭司唱罢，将举着的东西慢慢收了回来交与盘坐在她左前方的少年手中。少年抬手接了，捧在自己胸口处，依旧是盘坐于那处，毕恭毕敬的模样。

　　原本跪在地上的祭司已经起身，抬手间指间竟夹着一根银针，自眉心去了一滴血出来，又俯下身将银针轻轻点在台子正中间。可惜台子是高出地面的，柳环又理她有些距离，是在看不清那地面上是不是画着什么。

　　台下的小台子上，琴师已经停手自琴后站起身来，迈步径直下了台子。接着那两位点香的少女重新上台，搬下了那张琴和香炉。

　　祭司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反而拿出三把袖刀，依次交给了盘坐一旁的除了拿着东西的去他三名少年。

　　少年结果袖刀，在各自左手中指划出一条口子，将血挤出，滴在地上。

　　祭司口中依旧念念有词，只是声音是在太小，只怕那四名少年都听不见。

　　柳环实在不能理解这群人在做什么，反倒是台下人一个个表情虔诚，台上之人在他们眼中俨然就是神明般的存在。

　　柳环看着台上只觉着无聊，实在不记得以前看祭神也是这般无聊。当时明明有很多节目能看，还有许多免费的吃食。巫宗祠的糕点，那可是可遇不可求，来晚了一个渣都不剩下。

　　倒是小娃娃在台上祭司突然高声念祭词的时候把脑袋抬了起来，扭头定定看着台上。小孩子自然是想什么脸上表现什么，这会儿盯着那祭司满脸错愕。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就像倾盆大雨，柳玥一时慌了手脚，抱着小娃娃连拍带哄也不见成效。

　　小娃娃很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周围人虽是扣着面具，但投过来的目光中明显带着厌恶。可若仔细品味，那厌恶中是带着即便掩饰也会显露出来的恐惧。

　　只是不管小娃娃哭得多凶，都丝毫不影响台上的祭司。此时天早已全黑，风变得有些冷硬，台上祭司念着不知所云的词，台下小娃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诡异。

　　泉上衣在一旁也是着急，想着干脆抱着小娃娃离开。只是那手还没有从柳玥怀中将小娃娃接过来，台上祭司突然停了声音，一双美眸定定瞧着台下柳环四人，伸手朝着他们点了点，那眼睛却是定定看着小娃娃的。

　　一旁捧着东西的少年当即起身，只是一个轻跃，人已经朝着柳环这边过来。人群立刻阔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空地，倒是正好与柳环四人保持了很适当的距离。

　　那少年落在柳玥身前，一双眸子竟然是碧绿的，千年佳酿一般甘醇的感觉。少年看了看小娃娃，张口用着生硬的中原话道：“这位公子，祭司大人有请。”说着微微错开身子，一手拿着原来便拿着的盒子，另一只手朝着台子的方向做了个虚引的手势。

　　柳环微微一怔，目光擦过那绿眸少年的头顶直朝着台子上看过去。那祭司双手垂于身侧正看着他们，表情说不出包含着什么，只是不知为何的让她觉着不舒服。

　　还不待柳玥同意或是拒绝，柳环伸手接过小娃娃，纵身一跃径直跃上树梢。身子随着柔软的树枝上下晃了一晃，又是一个纵身，径直朝着林子外面去了。

　　柳玥没料到她突然抱着孩子跑了，略带歉意的朝还等着他们的少年笑了笑，也是一个纵身跟了上去。一旁泉上衣紧跟而来，生怕他们把他丢下，就这么散了。

　　小娃娃被闹得一懵，等反应过来已经随着柳环回了柳家所在的那条街，街上寂静，除了月光再不见其他光亮。

　　柳玥与泉上衣一路紧跟，落在二人身侧。泉上衣伸手接过柳环递过来的娃娃，兀自退去一旁等着那位爷会不会突然又要做什么，小娃娃反倒成了人质一般。

　　柳玥上前几步与柳环并肩，而柳环将手负于身后与他一同往回走，频频斜眸瞧他，就等着他问上一句才会开口。可柳玥似乎瞧出她的心思，只是淡淡一笑，把原本要问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看着她笑容温和，却是一句话也不问出来。

　　两人并肩直走到了家门口，柳环清清嗓子，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柳玥：“二哥，就没有些什么要问的？”

　　柳玥扭头看他，满眼得‘我就知道你憋不住’，唇角勾了勾，声音带着笑意，缓声道：“那环儿想说些什么？”

　　柳环撇嘴，末了叹了口气，抬手搔了搔鬓角，道：“二哥你真是，倒是把我要做什么都看在眼里了。”然后伸手扯扯柳玥袖子，一副小女生的模样。

　　柳玥瞧她一眼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按着她的头顶使劲揉了揉，道：“那麻烦环儿告诉为兄，刚才之举意欲何为？”

　　柳环看着他张了张嘴，哭笑不得的在叹了一声，道：“二哥总是把我当做孩子，也罢，在哥哥这里永远当个孩子也好。”说着咧唇浅笑，道：“实际上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那巫宗祠要见齐儿，我偏偏不让见，若他们当真要见总会再来，否则见了也没什么意义不是？”

　　柳玥笑道：“那若是他们又来了呢？”

　　柳环摆弄着手指，道：“到时候见不见，还要看齐儿的意愿。”语罢转头看向泉上衣怀里依旧是惊魂未定的小娃娃，伸手在他面颊上摸了摸。

　　小娃娃被泉上衣抱着，见柳环挨过来，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微低头看她。粉嘟嘟的嘴唇微微撅起，道：“师娘我不要见他们，我不喜欢他们。”声音里似乎带着无尽的委屈，然后一滴泪就那么出现在眼角。

　　柳环看着他笑了出来有些好笑，伸手从泉上衣怀中接回他来，抱在怀里抹了抹他的眼角，道：“齐儿乖，师娘不把你给他们。”然后不知还是说与他听，还是自言自语的抱怨，道：“要不然你那缺德师父可不能让我好过了。”说着又捏捏他的脸：“师娘也舍不得。”

　　小奶娃闻言立刻笑开花，“嗯”了一声，在柳环脸上亲了一口，刚才那泪眼朦胧的模样在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柳环看着他好笑，又越发觉着喜欢，搂在怀里蹭了两下，被泉上衣抢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