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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晨曦荷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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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等我说话,她已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她长得像父亲,但胤泽十成的傲然贵气,她是一成没学到,反倒学到了我那一招半式的不要脸。我被她闹得头疼,只皱眉道:“跟你说了多少次,现在世道混乱,不要在外面随便捡小动物。再可爱的东西,也可能是妖怪变的,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因为,这鱼真的很不一样啊。”她抱着桶,眼泪汪汪地望着我,“之前发现它,它被人丢在开水里煮,却也还活蹦乱跳的……我觉得这肯定是一条神鱼。”
“横公鱼当然煮不死,你拿刀砍也砍它不死。”
曦荷眨眨眼,好奇道:“横公鱼?这是它的名字吗?”
“平时不好好读书,连横公鱼也不识得,还敢随便带回来养!给我把它丢了!”
“不要!反正它不是坏妖怪,我就一定要养它!”曦荷登时变了脸,凶悍地抱着桶,“鱼在我在,鱼死我亡!”
我错了,她的个性不是完全不像胤泽。胤泽的霸道蛮横不讲理,她也都学到。软的时候像我,硬的时候像她爹,还吃了雷公的胆,真不知道以后什么样的男孩子才能收了她。其实,横公鱼虽可化人,却多半温顺无害,应该不会像那飞诞鸟。只是作为娘亲,我不能太纵容子女,否则这孩子无法无天,以后更难管。我道:“你要留着它也成,就带它回溯昭,不要再跟着我。”
“您威胁我也没用,苏叔叔答应过我,会一路带着我的。”
“若他再偏袒你,他也可以跟你一起回去。”
曦荷水灵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她松开木桶,猛地扑在地上,使劲儿摇我的腿:“娘!不要这样对女儿,我是您亲生的孩子啊!虽然不知道亲爹是谁,但我真的是您亲生的对吧?娘,您让我养这鱼吧,作为一个没有爹的孩子,孩儿只有看见了这鱼脑袋上的灯笼,才能寻得人生的方向……”
我气得差一点一脚把她踹出去。就在这时,木桶中忽有红光扩散,横公鱼朝空中一跃,化成了一个与曦荷同龄的红衣少年。他道:“曦荷,你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但我真得走了。因为,我的仇家已在这附近,你们还是赶紧逃。”
看见自己养的宠物变成了人,曦荷懵了。我道:“你的仇家是谁?”
“是一条很怕的蛇精……”说到此处,山林中传来了鸣耳磬音,响彻虚清,横公鱼脸色变得跟纸一样白。他环顾四周道:“糟了,它已经追到此处。告……告辞!”
他拱了拱手,变出鱼尾,急促摆动,凌空飞上天,但刚飞出几米,对面的山头上便冒出黑影,四片翅膀破空张开,在紫霄中抖了抖,顿时风起枝落,震落满地残叶。接着,浓厚乌云下,一个巨大的蛇头从山后冲起,它仰头吐出信子,再度发出磬音鸣叫。苏疏也闻声赶过来,慎测道:“其音如磬,有四翼,见则大旱……这可是鸣蛇?”
“寻常鸣蛇并非玄月对手,但现下旱灾,情形对我们不利……快跑!”
我一把拉住被吓呆的曦荷,唤出玄月,骑在它的背上。苏疏也变回了苏莲,我把它装入怀中,乘玄月展翼而飞。与此同时,那鸣蛇也冲出山脉,“嗖”地一下从滑行而下,撞落沙石纷纷,其中有一颗还溅到曦荷头上,在她脑袋上砸了个小包。她低叫一声,我伸手护住她的脑袋,顶着沙尘石雨,朝相反的方向逃去。身后一直有蛇尾拍打地面的声音,每一下都天摇地晃,整个森林都在地震,亦有枯树倒地。逃出数十里后,渐渐地,这声音远去。我们正松一口气,想着已经逃出鸣蛇的魔掌,然而,刚转了个山头,却看见一个巨大的柱型物体横下来,沉重撞在地上,拦住我们的去处。定睛一看,那粗如千年老树的东西,竟就是鸣蛇的尾尖儿!我们赶紧刹住脚,想要掉头撤退,却见鸣蛇的脑袋也从大山另一头翻过,从我们背后伸来。看来,这一战如何都无法避免。只是,如果就这样骑着玄月与它作战,恐怕曦荷会有危险。
“玄月,把曦荷带到安全的地方。”我从玄月背上跳下来,站在鸣蛇的腹部一侧。
玄月很通脾,展翅朝远处飞去。这一举止惊动了鸣蛇,它长啸一声,吐着信子,气势凶险地蜿蜒而去,想要追杀他们。曦荷被吓得尖叫起来,直叫娘亲救命。我伸出双掌往前一推,一道长达五米的锐利冰锥飞出去,漆黑袖袍落下,那冰锥直击鸣蛇七寸。它反应迅速地躲开要害,却还是被扎出了血口。然后,它停下了追逐曦荷玄月的步伐,缓缓掉过头来,吐着信子。一双黑色立瞳在橙黄眼珠里,是两把流着黑血的弯月。很显然,它已被我激怒。它的脖子左右摇了摇,张开大口,一口咬了下来!我往后退闪,它的牙齿在石地上拉出长长的裂口。此后,它数度向我发起攻击,迅速如电,敏捷如风,全然不像这等庞然大物能达到的速度。我在它的攻击下躲躲闪闪,无暇出手,只能静观其变。
曦荷紧紧攥着玄月的毛,带着哭腔唤道:“娘,娘!太危险了,您快逃啊!”
“住嘴,能躲多远躲多远!”
我未多看他们一眼,终于找到一个间隙,施展法术回击鸣蛇。但这些法术对它最多造成皮肉伤,它非常谨慎,也绝不会让我碰到七寸。若论四象相克原理,鸣蛇是十成土,而我是十成水,简直被它完克,就像玄月父母被骗到玄武之天一样被动。为了节省灵力,我没有飞起来,但很快也赶到体力不支。眼见曦荷与玄月已经飞远,我召唤水雾,使用“玄冰风暴”。一时间,千道冰剑自下旋转而上,化作一阵暴风冲上鸣蛇面门。果然,这一招很有效果,它的身体被活生生扎成了蜂巢,鲜血四溅,磬声响彻山林。然而,这是溯昭氏能发挥的极限,再往上便不是灵可以驾驭的。我并未将它一击毙命,之后恐怕是……
鸣蛇彻底疯了。它动作比方才快了数倍,绕我转了几圈,把我整个人困在圆形中。气息吐纳间,它还带来一阵旱风,只消轻轻扫过我的身体,我就明显感到体内水气骤减。几个回下来,我已快站不住脚,几乎跪在地上。顷刻间,它张开口朝我袭来。我看见它喉咙间满满全是可怖的倒刺,想要退,却再也无路可退。
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只听见“噗”的一声,蛇头便再无动静。而后,剑风惊响,鸣蛇忽而变成笨重的石头,沉沉砸在地上。大地震颤,天边雾霭中,群鸦飞起。我根本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鸣蛇已死。而在蛇身前方,一道黑烟喷薄爆发,一个身影瞬间闪现在雾中。当剑花雪亮,“唰唰”将剑送回鞘中,他抖动的衣角与发辫也终于垂落下来。
这一刻,我的心脏乱跳,差一点有了时间混乱的错觉。他的身高、身材,还有这一系列动作,都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当初在炼妖谷救我的胤泽。当时,胤泽法术被禁,所以只能使用剑法。我也只在那时见过他的身手。
可很显然,此二人毫无关联。是以这人半侧过头,露出一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他的下颚瘦如刀削,面具中露出的眼睛是血红色。
此刻,我不知是该道谢,还是该逃跑。能确定的是,绝对不能傻傻地去问他是何人。因为,纵观六界,只有一个种族可以瞬间移动,会在杀意十足时瞳仁赤红。他面具上有两个尖长如剑的角,很显然,也是这个种族的象征。我与那鸣蛇尚能一斗,但跟眼前这人,恐怕连商榷余地也无。我平定心绪,道:“这位魔公子,我可随你处置,只求放过我的女儿。”
他静默良久,转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好重的杀气与魔气。哪怕从未与魔打过交道,这股气息也令我不由毛骨悚然。我在袖袍中握紧双拳,却表现得平静如水:“你是来寻水的吧。我是洛水之灵,而且灵力比我女儿强很多。你若吃了她,我这里也只能留给你没灵力的尸体。”
随着气息逐渐平定,他的眼睛渐渐变回原本的颜色:“你女儿身上的水之气息,怕是比你强。”
眼见他朝曦荷他们的方向走去,我以术法攻击他,他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般,瞬间消失在黑烟中,躲开攻击,闪现在我面前。我欲哭无泪道:“求你,放过她。”
他将我从头至尾扫了一遍,似笑非笑:“既然你如此执着,那我便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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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改编自晋·葛洪著《神仙传》:“涉正,字玄真,巴东人。说秦王时事如目前,常闭目,行亦不开,弟子数十年莫见其开目者,有一弟子固请开之,正乃为开目,有声如霹雳,光如电,弟子皆匐地。李八百呼为四百岁小儿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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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尘中刹海
坐禅悟波罗,苍生尽向佛。
尘中一刹海,万物自婆娑。
——《刹海》
话说得挺瘆人,我都做好了受死准备,这魔公子却并没有立刻将言语付诸行动,而是静静地等我接下来的回答。曦荷、苏疏与玄月都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亦不懂魔的危险,还屁颠屁颠地跑来感激他。大家几番沟通,得知他居然也是因要事需赶至西域。闻言,那三位知道这么强大的魔跟我们是同路人,都高兴得跟一接了彩球的乞丐似的,轮着要求他与我们结伴而行。原本以为他会拒绝,不想却点头答应。于是,莫名其妙地,也顺理成章地,他就如此跟我们一起上路。又因有了他的保护,曦荷强烈抗议要与我们同路,否则要我跟她一起回去。最后我被闹得实在不行,只好勉强答应她。
当夜我们还是在山林中搭下帐篷,看见他离篝火远远的,一人站在莽丛旁,我百感交集,万般纠结,最终还是克服了抵触情绪,过去向他表示友好之情:“这么晚了不睡吗?”
“不。”
“那你肚子饿吗?我女儿她们在烤肉,你可以过来一起吃。”
“不。”
他双眼空洞地望着莽丛,不知为何,像是有些不舒服。我也不便直接问他,于是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刹海。”
终于,他转过身来,透过面具的孔看着我,并无太多情绪。尽管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但我活了一百年,也是第二次看见这样幽深的眼睛——平静无波,底下却容下了东极沧海,沉水千丈。任何凡人儿郎,年轻仙者,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神。所以,我沉思默想,得出的结论便是,这魔公子身板子是诱人又修长,光看下巴线条也知道长得颇是俊美,只是皮囊下包裹的元神跟某人一样,又是个秦始皇姥姥级的老男人。虽然现在我也算是半个老女人,但因着某人的缘由,我还是不喜欢老男人。我清了清嗓子道:“是哪两个字?”
他道:“坐禅悟波罗,苍生尽向佛。尘中一刹海,万物自婆娑。”
我微微一怔:“尘中刹海?”
“嗯。”
“可是取自《华严经》的‘一依内现依,如尘中刹海’?”
“怎么,此二字如此值得品味?”
尘中刹海,这也太邪门。连名字也如此相似,是存心让我想起不好的记忆么。赶紧忘记,赶紧忘记。我绽开笑容:“原来如此。是个好名字。我叫洛薇,是洛水灵族溯昭氏,幸会幸会。”
刹海却未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寄目于我,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我确实不喜欢他的眼神,一是令我尴尬,二是这眼神就是把小锯子,一直在我心中抽抽拉拉。原来魔还会这种眼神攻击邪术,还是说他莫非是个心魔?
正想找点话题接下去,曦荷溜达过来了:“什么什么,娘娘娘,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她那“娘娘娘”念快了发音一点也不准,就跟“羊羊羊”似的,真是好不妥帖。但考虑到这孩子在美男子面前总是很要尊严,我也暂且留她个面子不训话。我道:“尘中一刹海,万物自婆娑。这是这位魔公子的名字。”
曦荷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朝他拱拱手:“原来是婆娑公子。”
刹海道:“是刹海。”
曦荷笑盈盈道:“哦!你怎么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非常神奇的事发生了。曦荷这小孩在宫里已被宠坏,一个不小心就会与人以你我相称,有些趾高气昂。按理说以这刹海的脾气来看,应该会动怒或不理他。谁知,他却转过头来,温言道:“敢请教姑娘芳名?”
曦荷笑得更甜了,还做了个揖,一股子黉门腐儒气儿:“鬓根入晨曦,衣袖倾荷露。这便是小女子的名字。”
“原来是曦露姑娘。”
“是曦荷。”曦荷扁着嘴,原形毕露,“你不要学我啊。”
不知是否我看走眼,见曦荷耍赖皮,刹海嘴角竟有浅浅的笑意,像是方才的话都是在逗她一般。
没过一会儿,苏疏也过来。他与刹海打了招呼,便对我道:“小王姬,早些休息罢。”
“你为何要笑成这模样?”
“与小王姬有了初次亲密之举,苏某自然心中雀跃。若小王姬不喜欢,苏某不笑便是。”说是如此,他的眼角还是挂满笑意。他本来就生得如花般动人。这一笑,衬着雪肤卷发,简直就是红莲盛开,美艳不可方物。曦荷和他感情好,跟这张脸绝对脱不开干系。
我蹙眉道:“我何时与你有了亲密之举?”
“真是贵人多忘事。方才遇险,小王姬可是把苏某放在……”
不等他话说完,我已赶紧冲过去捂住他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用下巴指了指曦荷。他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顿悟,点头。可是,我刚一松开他,他却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秀气的眉毛也拧在一处。我道:“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腹部疼痛难当。”额上汗水涔涔流下,看样子不该是装的。
我听见刹海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便离开了我们。之后,苏疏当真疼了整整一宿,第二天连路都走不动,还是变回原型,让曦荷当簪花插在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