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晨曦荷露 ...

  •   “这……”王姐摸着曦荷的脑袋,为难地望着我,“这事丞相问朕,朕又如何知晓。”

      丞相立刻把矛头转向我,质问道:“小王姬,为了溯昭王室,请您如实回答。”

      “这就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她没有父亲。”我不似王姐,对这帮老臣素来不留情面,不管他们如何作想,都只得这一个答案。

      “老臣听闻,曦荷小姐有个私姓。”

      “没错。”

      “不论在溯昭还是外界,都从无孩子跟舅舅同姓的习俗。小王姬却令曦荷小姐与臣之殿下同姓,莫不成是……”

      王姐呵斥道:“胡说!我妹弟清白,丞相说话怎的毫无分寸?”

      眼见丞相正要叩首谢罪,我道:“没错,这孩子就是臣之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王姐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所有王侯司相也跟着议论纷纷。我不紧不慢道:“我与傅臣之没有血缘关系,男欢女爱,在一起何罪之有?我俩早已私定终身,许下婚约,只是他不幸离世,否则也轮不到你们在此处质问我。”

      “胡闹,真是胡闹。”此刻,又一个声音从门口响起,“孩子明明是我的,薇薇,你就觉得我如此见不得光么。”

      听到这个声音唤我“薇薇”,我的鸡皮疙瘩都快起了满脸。只见苏疏提着袍子入门,探进来一张秀色可餐的脸。苏疏从未在外露过脸,他这一出现,整个场面被搅得跟豆芽炒鸡毛似的,乱得不可开交。所幸王姐反应及时,把孔疏拖过来,才总算阻止了二女侍一夫的流言传出去。此后,便是苏疏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我一口咬定孩子是哥哥的,年纪大的大臣们很多接受不来,心脏受到刺激早早告退。苏疏可一点不觉得难过,还大方得体地自我介绍,说他是苏莲之灵,而苏莲是仙花,洛水是神水,莲之王者与溯昭氏小王姬成亲,是以鸾交凤友,天下绝配。重点是他笑起来人畜无害,儒雅中带着几丝风流,还真有人认为他说得颇有道理。总之,曦荷的满月宴成了一场闹剧,也没人再追究孩子到底是谁的。不过,不管什么人,多少都说过自己的想法,只有孔疏,时而看看我,时而看看苏疏,始终一语未发。

      待回到寝殿,我都不知该对苏疏劈头盖脸一阵骂,还是诚信敬意地跟他道个谢,最终把曦荷放在床上,转头面无表情的观察着他,看他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眼中带笑与我对望了一阵,不觉惶愧,抬起我的下巴就吻下来。我避开他的唇,迅速撤退一步,拍着胸口道:“你在玩些什么名堂!”

      苏疏反应平常得有些不正常:“小王姬用如此炽热的目光看苏某,不正是因为在期待着什么。”

      “当然不是!”我用颤抖的手指着他,“苏疏,你睁大眼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我是溯昭小王姬,是一个满月闺女的娘,你胆子可真是太大了……”

      “你这样说,似乎更勾起了我的兴趣。”他居然直接把我扑倒在床,浅浅一笑,在我额发上落下温柔的吻,手指顺着头发滑到腰部,就势拆解我的衣带,“年轻的娘亲,真是比十八岁少女还诱人。小王姬,以后我来当曦荷的爹爹吧。”

      且不论这兄弟是不是口味有些呛人,敢这样待本小王姬无礼,结果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最后,他被我用冰条子抽到躲回了池子里去,继续当一朵安静的小莲花。我对他扔了个警告的眼神,便回去哄哭闹不止的曦荷入眠。

      记得小时候,我时常幻想自己变成花妖。因为花妖漂亮又干净,不像狐狸精,一身骚气。苏疏是花灵,也算与花妖一脉相承,这脸确实很对得起这种族。他只随处随意一站,便美得惊心,比他照着变的孔疏还要迷人千百倍。偶尔王姐路过,都会被他的风采吸引,引起姐夫的醋缸子大翻。只是,许多美丽的东西,都单纯得跟傻瓜一样,苏疏又是初次化为人形,自然不会例外。从初次放开后,他便对我展开了猛烈的攻势,不讲任何含蓄美与谋略。只要有机会,他就一定会把我推到墙上、扑在床上、抱坐在腿上,无孔不入,相当恼人。但换个路数想,他又确实有一颗像花一样美丽的心。大半夜曦荷哭闹不止,他会第一时间赶来照顾她,挥手令整个房间的花一齐开放,逗得曦荷哈哈大笑。他从不会生气,连皱眉都很少。若是遇到矛盾,他总能巧妙地转移话题,就连玄月也很是喜欢他。

      一年后的一天,我与苏疏抱着曦荷去洛水边玩,曦荷趴在玄月背上满世界到处跑,一溜烟便不见人影兽影。苏疏又借此机会,把我按倒在草地上。出于原始反应,我也按照惯例把他推开,却总算忍不住问道:“苏公子,我一直不明白,你真是貌美如花,为何不去找找别的姑娘。即便是喜欢孩子娘,这天下之大,也不难寻找。为何要执着于我?”

      “因为苏某心中只有小王姬一人。”他答得飞快。很显然,又是不经大脑的答案。

      “你真的喜欢我?”

      “嗯,很喜欢。”

      我无奈地看了他半晌,叹道:“这不叫喜欢。喜欢并不是这样轻松的事。”

      “是么。苏某不曾思虑太多,只觉得和小王姬在一起开心,便想要对小王姬做些亲昵之事。小王姬若是不喜欢……”他笑得如花蜜般甜美,“苏某也不会放弃。《毛诗》道,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苏某会等到小王姬也怀春。”

      又在乱用典故。素日,苏公子没事就在房里读书,还净挑些戏本子来看,为曦荷玄月讲了不少动人的小故事,自己也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认定对我产生了所谓的爱情。其实,他只是想要女人而已。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太纯洁,还是太下流。我望天长叹一声,正想开导开导他,却差一点被他亲到,然后又和他进行了新一轮对抗。直到后来,玄月和曦荷因为一块漂亮的石头打起来,他才总算放开我去带孩子。转眼一望,玄月居然被曦荷一头撞得滚了出去,我心想,这孩子日后肯定比我小时还要凶悍。苏疏走过去,一手抱起一个娃,笑盈盈地朝我走过来。

      伸手去接女儿的时候,我碰到了手指上的青玉戒指。于是,我想起了戒指原先的主人,也想起他带给我的痛楚。恍然发现,距离最后一次见他,已过去了一年。此前,我一直以为带着没有父亲的孩子,生活会比下油锅还煎熬。但事情并非如此。看见曦荷在阳光下开心的笑,眼睛盛满了水般,翘翘的鼻尖可爱之极。此刻,我是真心感到幸福,满足。

      至于胤泽,只希望岁月,终能抹去他在我回忆里留下的伤痕。

      这一日下午,夏阳暖人,蔷薇芬芳,看见苏疏抱着玄月和曦荷走过来时,我是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单纯又轻浮的儿郎,看似将不久驻的过客,从这以后却再也没有离开过。人生就是如此,最初认定的人,死也不肯放弃的人,往往在我们察觉不到时,销声匿迹,化作一川烟水。而有的时候,一个路过借宿的人,却会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留下几十年。

      不得不承认,苏疏是个相当有毅力的人。不论遭到怎样的拒绝,他都风雨无阻地纠缠着我。直至三十年后的一个秋夜,才有了些许改变。

      如胤泽与凌阴神君预料的那般,天灾干旱一直持续了几十年,溯昭也因此受到不小影响。三十年来,水源逐渐枯竭,气候每况愈下,这对任何种族都可谓是慢性毒杀,尤其是溯昭氏和草木之灵。我灵力较强,尚不觉得过度不适,苏疏却头一次病倒在床,昏迷了四天四夜。我在床边一直守着他,曦荷只要不在念书,也会跑来看他。第四天他终于醒过来,眼睛发红地望着我:“小王姬……你为何会在这里?”

      “你病成这样,我当然得在这里。”我抬起他的后脑勺,把熬好的药送到他嘴边,“来,把这些喝了,喝了就会痊愈。”

      他看了一眼碗里的药,摇摇头:“我并非单纯因干旱而疾。这么好的药别浪费。”

      “那是因为什么?”

      “万物化灵,灵归万物,只是我的归灵之期将至。”

      所谓归灵之期,其实跟死掉没什么区别。我心中一紧,随即一想觉得不可能,鄙夷地望着他:“你当我是曦荷,那么好糊弄么。二十多年就归灵,是你太低等,还是苏莲太低等?病了就病了,别找借口不吃药。”

      “小王姬七窍玲珑,真是骗不过你。”

      他笑了出来,乖乖坐起来把药喝掉。然后,一片红叶从枝头零落,飘在床头。他嘴唇和面容都毫无血色,却是与那深红的落叶形成鲜明对比。他抬头望着我,发若海藻,面容胜雪,肩胛比以往单薄许多,却笑得一脸风雅:“多谢小王姬赐药。”

      “不谢,我只盼你早些好起来。”

      苏疏垂下视线,躺回床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细微几乎不可闻。此后,我又在房里陪了他片刻。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视线总是不经意从我身上掠过,却从不久留。我原以为他是病了才这样,但这一夜过后,他再是言语轻佻,也未再对我做过亲昵之举。我当是他对我有怨,便反去调戏他,摸摸他的头发,摸摸他的脸,但他也只是心事重重地躲开。我始终没能明白他的心思,却依稀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

      此后,我们还是和以往,只要闲来无事,便在园中饮酒奏乐,游芳观月。而后,庸庸碌碌地度过了又一个十六年。

      这一年,曦荷四十岁,我也正巧年过百岁。本是应该庆祝的日子里,溯昭上下,却是一片怨声载道,死者甚多。因为,旱灾持续至今,连沧海都已干涸了三分之一,九天六界动荡不安,饿殍盈野。更糟糕的是,在这种节骨眼儿上,神界和魔界竟又一次拉开大战序幕,众神无暇顾及旱灾,加剧水源枯竭之速。如今,不管去至何处,总能看见生灵生食草根树皮,甚有人相食。六界之中,妖魔乱窜,均是一片混乱,过去从未亲眼见过的魔,也能不时撞见。我逐渐察觉到,如此守株待兔,溯昭迟早面临大难,于是决定暂离家乡,外出寻找治理之法。

      秦时有巴东人涉正,说王时常闭目,开眼则霹雳声起,眼有极光,乃四百岁仙(1)。涉正羽化前,以眼做珠,能祈雨,宝物名为潮汐珠。听闻灵珠落于西海,迄今下落不明。近日也有典司外访归来说,近些年西方时有诡异雨云出现。虽希望渺茫,但有总胜过无,我收拾好所有行囊,在王姐和百官的护送下,走出紫潮宫。

      “此去山高水远,路长而歧,薇薇,你务必珍重,量力而为。”

      王姐穿着溯昭帝的黑袍,一头长发幽碧如湖,而面容依旧方桃譬李,完全看不出是是快要一百二十岁的人。倒是我,头发早已白尽,垂至膝盖,如披霜雪,感觉倒更像是王姐。其实我知道,王姐也很矛盾。她既担心我的安危,又希望我能出去找到法子,治好她的夫君——从旱灾加剧后,各种奇奇怪怪的病也跟着来了,孔疏就染上了其中一种慢性疾病。四年来,他一直卧病在床,不见好转,也无人能医治。眼见王姐一脸愁容,我笑道:“放心,我必然会小心。倒是曦荷,就要麻烦王姐帮忙照顾。”

      “有几个孩子在,不怕她困闷。”

      曦荷出生后几年,王姐和孔疏生了三个孩子。不过,他们没一个人是曦荷的对手。听王姐这样说,我担心的反而是我那几个外甥……想到此处,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娘!娘!”

      顺着声音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杏黄裙子的少女纵水飞过来,“唰”地一下落在我们面前。我道:“年纪不小了,还这样莽莽撞撞。”

      她抬头望着我,笑盈盈道:“那也是跟娘学的。”

      “胡说,我几时教过你这些。”

      “我听苏叔叔说,娘小时候也是这样。”

      “说得像他见过我小时一般。”我哼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回去罢,娘要走了。”

      “好!娘一路顺风,早日返乡!”曦荷还是年纪太小,不懂分离之苦,笑得比盛夏蔷薇还要烂漫。

      一直以来,我对她比谁都严苛,却是溺爱在心口难开。从她长牙起,我就给她吃最好吃的东西,穿最好的衣服,稍稍有些过犹不及。因此,曦荷小时一直是个小肉墩儿。尽管如此,她个性却从不受到影响,不管有多胖,她都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甚至还利用体型优势去欺负小朋友。然而近些年,她个头冲得很快,一下抽条了,小圆脸瘦成了瓜子脸,面容日益美丽,连王宫里最腐朽的老臣都惊叹过她长得标致。只是,除了身板儿和脸蛋轮廓像我,她的五官却和我没太多相似之处。她也不像哥哥或是苏疏,灵力又强得可怕,于是,这些年朝中又掀起数度关于她生父的质疑声。

      记得曦荷刚瘦下来没多久的某天夜里,王姐曾来我这里找我聊天。当时曦荷已沉沉睡去,她见我不断抚摸她的头发,也走过来看曦荷。但只看了曦荷两眼,她就把目光转移到我脸上。过了许久,我才留意到她在看我。她道:“薇薇,最近曦荷真是变了不少。每次来你这,都见你在看她,你可是……依旧心系着神尊?”我倏地抬头,苦笑道:“怎么可能?哪个为娘的不这样喜欢自己的女儿。”王姐轻叹道:“如此甚好。我也放心。”

      五年前一个晚上,曦荷回来问我,她的父亲是不是一个仙人。我问她从何处听来这话。她先是骗我做了怪梦,又说什么溯昭有坊间传闻,最后在我冷寂的目光中支支吾吾半天,交代了事实:原来,她朋友的祖父曾经见过胤泽,告诉她,曾经有一个仙和舅舅来过溯昭,她长得简直就是那仙人的缩小版。我把她狠狠训了一遍,本想凶她几句,却想起王姐曾经问我的问题,心中一阵苦涩,掉过头去捂住了脸。曦荷很是目达耳通,从那以后,不再多问胤泽的事,最多偶尔拿没有父亲来要挟我,以满足她无礼的要求。

      其实,这根本不能怪女儿,只怪她长得和胤泽太像。只要看过胤泽,再看她,这父女关系都根本不用猜,便能直接推算出来。

      不过经过这么多年,我也不再对胤泽有怨。随着年龄增长,接触的人变多,我比以往更懂识人。以胤泽的个性来看,他会与天帝直面发生冲突,会因心情不佳甩人冷脸,便说明他不是一个会逃避现实,不擅撒谎的人。如果有女子怀了他的孩子,他也不可能避而不认。因此,当初我在沧瀛府道出怀孕的事实,他的态度其实很反常。那两个神界来者应该心怀不善,胤泽肯定有难言的苦衷。只是,不管有怎样的苦衷,他确实未再回来找我,也已与尚烟重归于好。他或许不愿负曦荷,对我的绝情,却是铁板上的事实。

      所以,他负我情谊,但赐了我曦荷,我与他那本旧账,也算是扯平。我不再恨他,也不再爱他。他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曾带我走过年少时美丽的风景,却终究是要淡忘的。

      如今我已不再年轻,也已不能再爱。不再贪图长生,不再渴望力量,更不会再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就这样当孩子的母亲,当王姐的王佐,活到该活的年龄,再魂归洛水,尸归于土,没什么不好。

      寒冬时节,枯草纷飞。整个溯昭的水都已枯尽,只有生命之源洛水尚且存留。我在月下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一只巨大猛虎舞着巨翼,从空中飞来,在我面前停下。它目光赤红,在一片苍白中如血珠般耀眼。我翻身骑上它的背。迎面吹来的风,扰乱了我的黑衣白发。

      我摸了摸玄月的脑袋:“玄月,自从曦荷出生,你都快成了她的专属玩伴。我们已有多久不曾单独出来溜达?”

      玄月抖了抖翅膀,表示它也心情颇好。我微笑道:“记得刚把你带回家,你可是比刚出生的曦荷还小,那会儿你软软糯糯,像个小姑娘。”听见它不满地低咆,我赶紧捋顺它的毛:“当然,现在变成了个威风四方的男子汉。”

      它这才如意了些,本想展翅而飞,我们却一同看见远处走来了个削瘦的身影。我正感到警惕,仔细一看,发现那人居然是孔疏。我赶紧翻身下虎,从玄月身上的包裹中抽了件披风,跑过去搭在他的肩上:“姐夫啊,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快快回去。”

      “小王姬……”他掩嘴轻咳两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紧领口,“别去。”

      “别去?”我有些迷茫。

      “现在外面太危险,别离开溯昭。”

      “你这么说,妹妹我可真是感动得老泪纵横啊。王姐现在是巴不得把我踹出去,帮你寻到治病之法,你这病人却不关心自己身子,反倒关心起我来。”我笑了笑,拍拍跟过来的玄月脑袋,“放心,有玄月保护我。”

      孔疏低垂着眉目,嘴唇苍白如纸:“纵使有一点危险,也不值如此去做。我孔疏何德何能,要让小王姬操这份心。”

      “都是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什么。”

      我原本真当他是在跟我客套,毕竟再这样下去,他死掉的几率,可比我在外面遇到危险的几率大得多。可是,不管我怎么回答,他都坚持要留住我,还一个劲儿挺着柔弱小身板说他没事。他和苏疏可真是一点不像,但这样贴心善良,我也算明白了王姐为何这样喜欢他。后来他再坚持,我便不与他争执,命玄月驮他回去。他挣扎了一下,斗不过玄月,终于妥协道:“回去便回罢。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怎么了?”

      “孔疏素来不爱高筑债台,既然小王姬如此坚持,回来也请让我还小王姬这人情。”

      “照顾好我王姐,便是还我人情。”

      “我是流萤夫君,这是分内之事,自然会做到。”他又激烈地咳了几声,后虚弱喘气道,“对于小王姬,孔疏唯有以一技之长,以表谢意。”

      “好!我最喜欢听你抚琴,你打算抚哪一首?”

      他呆了一下,似乎未料到我会提这个问题,只沉默良久,垂首低声道:“《水月债》。”

      “没问题,就弹《水月债》。”

      我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才总算肯听劝,让玄月送他回去。只是,抬头望了一眼月亮,我发现自己是否年纪真的大了,脑子也不好使。《水月债》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不过,我也没花太多心思思考此无关紧要之事,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出去寻找救国之策。不到半个时辰,玄月已回来,驮着我飞出洛水外。我们花了三天时间赶路,在一座临山小镇住下。若换做从前,我和玄月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肯定有凡人被吓得屁滚尿流。但现今局势不同,海内有三国纷争未平,海外有妖魔作乱,我们在客栈住下,也就只是被别人多看了几眼。

      客房选了最大的天字间,对玄月而言还是小得有些可怜。我正在研究如何让它睡得舒适点,便听见窗外有声音响起:“小王姬好狠的心,居然把苏某一人扔在空亭度日。”

      我吓了一跳,抬头望向窗户,苏疏真的探了颗脑袋上来。他骑着一只玄鸟,身子跟着上下起伏,一头卷发也海浪般随风起涟漪。我道:“你怎么跟来了?”

      他笑道:“自然是无法独守空闺,才会追随心上人而来。”

      “可是,你跟过来了,我女儿该如何是好……”

      说到此处,我背上一凉,有了不妙的预感。我跨步到窗前,把他身子往旁边一拨,气得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果不其然,曦荷缩在他身后,怀里还抱着一只小鸟。她和那小鸟一齐仰头对我笑,甜甜地叫道:“娘。”

      半个时辰后,同一房间内,苏疏战战兢兢地笑坐一旁,一个字也不敢吭。曦荷跪在地上,哭丧着脸,下嘴唇长长伸出来,委屈地包住上嘴唇,一手握着小鸟,一手按着被我抽到发红的屁股:“人家错了还不可以吗?”

      “你跟来也就算了,还随便乱拣小动物。那鸟给我放生。”

      曦荷把小鸟小心翼翼地捧好,藏在怀里:“娘心肠好坏!这鸟儿受了伤,我要照顾它。”

      “小王姬,多养只鸟也不妨碍我们行程,就随曦荷去吧。”

      “苏疏,她胡撞也就算了,你也由她性子来。赶紧带她回溯昭,现在外面妖魔纵横,处处暗藏杀机,多待一刻也很危险。”

      “既然如此,娘的处境岂不是也很危险?我更不能走了!要知道,我们夫子可是说过,我的灵力比娘强上数十倍,说不定关键时刻还可以保护您。”

      沧瀛神的女儿,灵力能弱么。我腹诽了须臾,又道:“夫子是在勉励你。即便你真如他所说,空有灵力,没本事,又有何用?”

      “可是……”

      “今天在此住下,你们明天就回去。”

      计划是如此,这臭丫头没能让我省心到第二天。晚上,曦荷死活不肯与我睡同一个房间,我料到她是打算捣腾那拣来的小鸟,也就没勉强她。可半夜三更,隔壁传来惊声尖叫。我从梦中惊醒,又辨认出那是曦荷的声音,二话不说起身飞奔到她房门前,破门而入。只见一只七尺大鸟妖张开翅膀,其生鼠首而口吐粘液,一个劲儿朝曦荷喷射。曦荷被吓得满屋子乱蹿,娘娘娘地乱叫。

      我挥挥袖袍,冰箭如雨飞出,将那鸟妖击杀在地。曦荷跑过来,扑到我的怀里,见鸟妖口里还在汩汩冒着鲜血混粘液,她抱紧我大哭起来。

      “好了,别哭。有娘在,没事。”我拍拍她的背,“白天看着毛绒绒的很可爱是么,这是修炼成妖的飞诞鸟。”

      曦荷涕泪满脸:“娘,这妖怪真的好可怕。我更没法留您在外面了,我要陪着您。”

      “不行,你若真跟着才是真不安全。别想耍滑头,明天我亲自送你回去……”话未说完,我却被窗外一道闪现的黑影夺去注意。我晃晃脑袋,想要看个仔细,却只能看见一片墨色的夜。

      翌日清晨,我便带着苏疏,往返回溯昭的路上赶。中午,我们在一个农家饭馆用膳,曦荷好了伤疤忘了疼,趁我不注意又溜出去玩,还带回来一个小木桶。她一向喜欢小动物,我料想她提着这桶,多半是去河边捉了些鱼虾,也就没有多问。饭后我们又赶了半天的路,因为是走捷径,没有歇脚处,便在山林中搭个帐篷,打了点野味充饥。可是,曦荷心情却好得有些不正常。每次她背着我偷偷干我不允许的事,都是这副想笑又要强忍的表情。终于,我开门见山道:“说,你又藏了什么东西?”

      “什、什么都没藏。”曦荷干笑着摇摇手,“娘,您想太多了啦,人家什么都没藏。”

      知女莫如母,闺女小肚子里在打着小算盘,一点别想瞒我。我没有当面拆穿她,只是缓和了神情,默不作声地递给她烤肉。直至饭后,我假装回帐篷里睡觉,发现曦荷的影子被篝火拉长,踮着脚尖往帐篷后方走去。我起身轻步跟去,又在帐篷后听见水声。曦荷正蹲在篝火旁,正在对着什么说悄悄说话。我轻飘飘地飞到她身边。她脚下摆着白日的小木桶,里面装了一条金鱼,鱼鳍很大,狐狸尾巴似的轻轻摇摆,脑袋上伸出一条触须,上面挂着红色的小灯笼。我道:“这鱼,你养着还开心罢?”

      “还好,我就怕没有水它会死掉,但它好像皮糙肉厚的……”曦荷舀了一勺水,认真地为它浇水,浇到一半,手一抖,跪在了地上,“哇啊啊啊,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晨曦荷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