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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梅园初遇 ...

  •   初遇庭渊,是在怀晏来到齐国的第一个冬天,彼时初度年关,质子府红梅傲雪,弥章萱芳,宫里的宦官打甬道另一端袅袅步来,带来了齐王的口谕。怀晏来齐国至今,都不曾有贵胄召唤。齐王,也只是初来时,明堂高坐上的匆匆一瞥。这数月来在质子府虽行动受制,却也不必以技艺侍人。

      春秋自妆匣之中取出眉黛胭脂,为她补好装色,又将她的三千乌发挽成了柔顺的髻,
      蝉鬓里戴上翠翘,把发髻稳得一丝不苟,才将她送上通往宫中的轿撵。

      今日太子归城,红墙碧瓦的殿宇间灯火如昼,笙歌连连,好不热闹。怀晏列入鱼贯,恭谨入殿,末席处一眼瞧见了那须发花白的老者。

      “老师——”她裣衽坐定老者身侧,瞧了眼坐上人人端谨,问询道:“齐王召老师前去可说了些什么?”

      “无非是些招揽的话。”易无策一饮醇酿,赞道:“好酒。”他连饮三杯,才放下酒杯,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她的手:“今日参宴者,皆是王侯贵胄,你不过是个依附国的质子,他却邀你,只怕这宴无好宴,是个鸿门宴。”

      怀晏沉默不语,半晌,方问:“我一个质子,与他,能有何利处?”

      “小小质子,未必无用。”

      几声高呼打断了易无策的话,上席处陆续坐了人,光影纷沉的刹那,怀晏定眼一瞧,正座之侧的孟夫人姿容盎然,堆着个十成十的假笑,俨然是多年宫闱浸渍出来的老戏骨,与她同坐的圆脸微胖的稚童,正是怀柔之子,心中霎时一紧,再不能从那孩子身上移开目光。

      来齐至今,行动受制,莫说宫闱深处,就是小小质子府都寸步难出,只能听关婵说领养小羽的孟夫人对他如何的疏离怠慢,却无能为力。

      易无策呷了口酒,宽慰她:“孩子,小羽是晋国送来的质子,你是宋国送来的质子,即便你见着他,也不能表现出过分熟络。齐王多疑,若是叫他怀疑晋宋,于你或者小羽,都无益处。如今我们既已知道那孩子性命无恙,剩下的,只能慢慢打算,切忌操之过急。”

      怀晏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点点头,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呛得她连连咳了三声,白皙的脸颊泛了红,“北寒,早闻齐人多爱饮酒驱寒,想不到这酒性这么烈啊。”

      易无策哈哈一笑,却在这时,一双金丝镶边的黑色翘头履映入眼帘,来人手执酒杯,华服玉冠,笑意谦和,眸中却有说不出的异样光芒:“斐久闻易先生大名,得幸一见,敬先生一杯。”

      “公子谬攒。”易无策起身饮酒,怀晏这才注意到除了那病弱的太子,齐王的几个儿子也到了,公子斐饮罢,又敬了怀晏一杯:“公主倾城之姿,能一睹芳容,实乃在下之幸。”

      怀晏随便恭维了两句,待那公子斐走后,敛了假笑,看向易无策:“这个公子斐胆子真大,众目之下,齐王的儿子都坐定未动,只有他敢来敬酒,什么来头?”

      “齐王五子,成年的只有太子、公子斐、公子衍。太子乃已故王后所生,经史韬略样样出众,是齐王最器重宠爱的儿子,却因多病常年养在郊外清幽之地,今日归城,说是病情已有所好转,齐王大喜,这才宴请贵胄。刚刚那位公子斐出生虽不好,但文武韬略不输太子,至于公子衍……”易无策轻叹,“也就只有一表人才能拿得出手了。传闻他养了一堆娈童男优伶,是个断袖,是齐王最不得待见的一位公子。刚才那位公子斐……”易无策声音低了低:“若是太子病故,他绝对是最有望入住东宫之人。”

      “原来齐王还真有一位断袖公子?”怀晏抬眼,瞥向前方,上席高坐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呼唤声,“宋国的公主可在?”

      竟不知齐王几时坐定,正在众人之间寻她。

      鸿门宴开席了?

      怀晏缓缓上前,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致礼如仪:“参见大王。”

      “公主免礼。”这个一方霸主,生的很是俊美,丝毫看不出已过不惑之龄,他看着怀晏,王冠下的眉宇间有股散不去的忧愁:“公主无须紧张,寡人召你,是有一事相请。”

      “能为大王效力,是晏的福气。”

      齐王点点头,说:“太子体弱,如今难得有好转,他素来喜欢你们南方的平湖小调,说是修身养性极为惬意,不知公主可愿屈尊为太子抚琴奏乐?”

      原来是让她去做太子府的专用琴女,怀晏低垂着头,舔了下干涩的唇瓣,上面还残留着酒香。
      倒不是什么难事,侍奉太子总好过被一群人传唤。

      可她……不会呀。

      小公主长到十七岁,正经的行当是一样没学会,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易无策为此,不知打断了多少小板子。

      现在想起来,怀晏都觉得手心隐隐的疼。

      齐王见她低着头,默不作声,问她:“公主可是有难处?”

      怀晏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说:“我,不会。”

      左右都是一死,她把心一横,“宋国的小调倒是能哼一哼,琴技,实在是不敢献丑。”

      太子是个多病的,要是听了她弹琴,直接给气死了,她的小命还不得立马交代在这。

      “无妨。”意料之外,齐王并没有为难她,也没有雷霆震怒当场把她给解决了,而是广袖一挥,指向坐下一位金冠的华服的少年,“公子衍的府中多的是能弹善跳会唱戏的伶人,寻个琴艺最好的教你。”

      少年闻言起身:“若论琴艺出众,当属府中庭渊了。”语气清淡极了,就像方才齐王直呼他公子衍一样,父子间生疏的如同普通君臣。

      怀晏横眸看他,他也在看怀晏,嘴角桀骜的勾起。

      这个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风姿郎朗如月,一笑,天然风流皆在眼角眉梢,怀晏无法想象,这样一位清风般俊朗的公子,竟然是个断袖。

      两人对视时,齐王的声音再一次传来:“那便由他教公主抚琴吧。”说完一脸疲惫的摆摆手,示意怀晏退下。

      而后便是推杯换盏,交错觥筹,各席之间窃窃私语,怀晏实在觉得无趣,便同易无策以醒酒为由,从鼎沸不堪的喧嚣里退避。

      -

      长风冷峭,百花弊尽,这个季节只有红梅开的旺。怀晏一边扶着易无策在王宫花园里且行且驻,一边去瞧足边开的最旺的那枝红梅,红粉参差,很是好看,远处光晦阴阴,疏影婆娑,不时传来阵阵瑟声。易无策酒喝的多了些,开始絮叨叨说起从前往事,从她的外公,说到她的母亲,说着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拍了拍怀晏的手臂:“公主,你瞧今夜的满天星斗。”

      怀晏举目望去,星光璀璨间,荧惑,离宫,太薇,天市四垣闪烁不定,“老师,荧惑入南斗,侵入斗口,天下要乱,这齐国的太子怕是也要……”话未说完,她忽然垂眸,目光移向前方。

      假山,梅花,在星月之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怀晏放开易无策,上前走了两步:“谁?”
      说完,快步走到阴影里,举起冰凉的双手死死掐住里面的人,“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这干什么!”

      凶巴巴的像只小兽。

      凶完了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美目,那人一身华服,金冠金簪,贵气逼人,黑暗中,一双点漆般的黑眸,正带着清冷的桀骜,定定的望着她。

      是他,那个有断袖之癖,在整个齐国王室最不受待见的三公子,衍。

      怀晏看着他,他看着怀晏,视线相交,怀晏松开手,若无其事的抱臂,眼珠子转了转,换上了一副地痞样,“是你呀——”

      她晃着腿,笑的像个无赖,“想不到贵国公子,还喜欢听人墙根。这习惯可不好,得改改。”

      公子衍神色平静,云淡风轻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听不出喜怒,“你这掐人脖子的习惯也得改改。”他摸了摸脖子,从假山里走出来,垂下眼看这个比自己矮许多的宋国公主,“贵国公主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动手动脚的,王宫里还能有刺客不成?”

      “谁知道呢?可说不准哦——”小公主把脑袋凑上去,对他眨了眨眼,像是在挑衅。因靠的近了,目光擦过他的肩头,这才发现,假山的阴影里,还立着一个人,只是被这三公子以身挡住,看不真切,唯一身红衣烈烈如火。

      见她望来,三公子竟移了移身子,怀晏这才看清那人。

      狭长的凤眸,灿若星辰,优美的薄唇微微翘着,噙着清浅的笑意,长风拂过他的衣袍,将赤色发带卷起,缠绕着几缕青丝飞扬的落下,绝尘脱俗。他负手立于公子衍身后,温柔的看着她,唇角含笑,犹如春水。那倾城之色,竟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只一眼,便让人觉得满园红梅皆失色,天地之间唯他一人。

      怀晏从未见过如此绝色,喉咙一个吞咽,把那三公子往旁边推了推:“你让让!”

      碍事,挡着人看美男了。

      三公子受到了伤害,在她身后埋怨了一句,“怎么?难道本公子不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小公主罔若未闻,走到那红衣美男面前,竖起拇指朝肩后指了指:“你是他府上的?娈童?伶人?”

      男人没说话,身后的公子衍说:“是又如何?”

      小公主忽然低下头,在身上摸来摸去,似乎在找什么。不一会儿,她从腰间暗袋拎出个钱袋子,当初在长乐坊赢来的零碎,还没来得及花掉。她把手伸过去,在那人眼前晃了晃,一本正经的,“跟他没钱途的,我把你买下,跟我吧。”

      男人看着眼前的钱袋子,长眸眯了眯,舔了下唇角,笑着转身,“我拒绝。”

      小公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别呀,做生意有商有量的,价钱方面你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

      她来齐国的第一步就是要将自己装成一个色令智昏,碌碌无为的废物。这样才不会被多心的齐王怀疑。但见到这个男人的瞬间,她承认,她真起了色心,她不嫌弃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学着话本里教的,掏出钱要他跟自己走。

      男人走的很慢,没两步就驻足,月色在在他白皙的脸上镀上一层昏黄的光,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他垂眸去看身边的小姑娘,“你知道买我回去,要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啊。”小公主心虚的扯谎,“我以前在宋国就养了许多美男子。”

      男人低笑了一声,眸中流光溢彩,薄唇翘起的弧度很是撩人,看得小公主心神荡漾。

      他取下怀晏手中的钱袋子,重新挂回她的腰间,“夜风大,回去吧,公主。”

      小公主的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衣袖,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听见他这么说,有些挫败的垂下了眼睛,手指头也渐渐松开了。

      真要转头走掉时,他温柔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明日我去找你。”

      “……?”

      找她?

      找她干嘛?

      怀晏一下反应不过来。

      这时,公子衍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回奔波折腾什么呢?庭渊,你晚上就住过去呗。”

      怀晏这才明白,原来,他就是公子衍在宴席上所说的,来日要教自己弹琴的人。

      公子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抽出怀晏腰间的钱袋子在手上垫了垫份量,“我说你花这冤枉钱干什么?你要是实在喜欢,我做个顺水人情,把他送给你呗。”

      小公主眼中飒然一亮,“当真?”

      “骗你做什么?本公子又不缺男人。”

      怀晏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把人往边上拉了拉:“行,这袋钱你拿着,算我一点心意。回头你把他卖身契给我送来。”

      公子衍摇头:“鬼市上找伢子买的,没有卖身契,跟在我身边好多年了,你放心用。”

      怀晏想了想,重重的点头:“那也行。”

      公子衍又说:“不过他年纪不小了,你确定要?我先说好,你别再退给我。”

      “不能够吧,他看着很年轻貌美啊,也就是个弱冠少年。”

      “屁的弱冠,还少年。”公子衍问她:“你今天多大?”

      “十七。”

      “庭渊比你大十一岁。”

      纯纯的老男人一个。

      怀晏讶异了,完全看不出来啊,但她不在乎年龄,“年龄大点无所谓,好使吗?”

      公子衍沉默了,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黑暗中,两人视线短暂的相交后又各自转开。

      “啧,没想到你这公主挺会玩的啊。”

      其实怀晏是想问问庭渊听不听话,乖不乖,可公子衍却误以为是另一层意思。怀晏也没听懂他的话外音,交流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怀晏眉尾一扬,臂肘碰了碰他,痞笑:“过奖过奖,你一大男人,也挺会玩的嘛。不过你眼光真不赖。”

      “那是自然。”

      两人低埋着头,窃窃私语。很不幸的,庭渊耳力极好,站在不远处,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抿着唇,温柔的注视着小公主,未吭一声。

      片刻后,那两人商量完,站直了身子,互相作揖道谢,早没了最初的唇枪舌战。

      公子衍过来对庭渊说:“跟公主回去吧。”说完又垫了下那钱袋子,笑得颇颇为得意,大摇大摆的走了。

      庭渊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等到小公主风风火火过来时,他又重新换上了暖若春旭的目光,“多少钱把我买了?”

      兴高采烈小丫头还没站定,被他的话问住了,“你怎么知道?”

      见鬼了。

      庭渊背着手,目光顺着她娇嫩的脸缓缓下移,停在了她的腰间,“你的钱袋子呢?”

      怀晏哼一声别开脸,“你管得着?”

      “嗯,管不着。”庭渊伸出手替她紧了紧披风的系带,随后指尖上移,在她的下巴轻轻捏了下,他对她笑,低沉着嗓音,清澈的眼眸中全是她的倒映,“脸红什么,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梅园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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