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他的秘密 ...
-
翌日,天光渐明,风卷云舒,东方的天空投射下一缕金黄光芒,透着窗棂洒入室内,扑了一地金辉。
怀晏端着春秋一早熬好的药推开庭渊的房门时,他早已醒来,披了件薄衫,半倚在床上,手中随意翻着本小册子,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白。
“伤口还疼吗?”她将药端到他面前,他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入神的看着手中的册子,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翻过一页页,动作轻柔表情平和,像是在做研究。
小姑娘一下来了兴趣,歪着脑袋朝他的指尖看去,“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她放下药碗,伸手将他手中的那册子抢来,只消一眼,整个人就呆住了。
劣质的坊间小册,已经泛黄的页脚写着《满园春》,不是那流传于青楼妓院的春-宫-艳-情-画册,是什么?
她愕然的看着他,手像不受使唤一般,将那册子翻了翻,再一次怔住。
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眼中,他连眼波都未曾动,她却惊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子:“你,你你你,竟然在看,看看……这不堪入目的春,春-宫-图?!”
庭渊依旧半椅在床榻之上,那双温柔如水的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她:“恩?”
怀晏被他神情自若的来了这么一声,懒洋洋的,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脑中瞬然一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她回过神来,挠了挠发鬓,强笑道:“没……没事,一个身体正常的男人,有需要……也是正常的……哈哈,哈哈……”她笑着,连自己都觉得笑声颇假。
笑完了转身就走。
手却被人轻轻抓住了,她低头瞧见自己手中还捏着人家那本册子,赶紧把东西扔回了床上,庭渊看了眼那册子,却不松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了摩,柔声唤她,“过来坐。”
小姑娘的腿开始不受使唤的往回走,然后听话的坐在了床边。
“虽然是坊间小册,画工却是不错的。”庭渊坐直了身子,将那册子半摊在手中,指着画中正在颤抖的男女对她说:“下笔细腻,刻画有神,飘渺又不失红尘味。”
怀晏呆呆的抬眼瞥着他,说不出话来。他的双眼未离画册,又道,“你瞧这女子的胸前,画的皮骨分明,红白相间,没有一笔是轻墨带过。”
怀晏顺着他指尖所到之处,着了魔一般愣愣的看着,与他靠的近,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草木香。她的眼睛落在那些欢-情之画上,鼻尖闻着那春草般的气息,颊边一燥,忽然就红了脸。
庭渊却还在说:“你看这,女子在上,屈膝而跪之势,走笔转换自然,无一丝累赘之感……”
怀晏讷讷不语,庭渊忽然抬头,便看到她双颊那一抹不真切的红绯。
四目相对,怀晏迅速移开,与他生生拉出一臂的距离。红着脸不敢看他,“渊哥哥……原来是在研究画工啊……”
“不然……”他定定的看着她双手不安的在裙摆上乱抓,笑问:“你以为我是在看什么,嗯?”
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她别扭的将脸转的远远的,脖子都快扭断了,才支支吾吾的说:“我,我还以为……”
“以为我在学习画中男女房-事?”
言辞露-骨,毫不避讳。
怀晏喉咙一个吞咽,深吸了口气,“我,还小。”
还小,不太适合看这些的。
不能看,不能看。
容易出事。
“是挺小的,但已阅男无数。”
小姑娘一听他这么说,眼睛都翻上了天。
他怎么还记得这事呢?
床上的那人笑意更深了,合上册子,也不逗她了,很正经的解释,“昨日公子衍离去时,偷偷塞给我的。想来又是他逛窑子喝多了花酒,趁手从哪顺来的。”
面前的小姑娘完全不为所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看她脖子上那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说:“傻姑娘,渊哥哥洁身自好,不逛窑子的。”
怀晏身子一动,这才转过头来,病态依旧依旧遮不住他脸上的美,鬼使神差的,她说了一句:“那,那就好。”
庭渊顿时低笑出声,眉眼那叫一个风流。怀晏怔愣片刻,才缓过神来,红着脸凶凶的训他:“笑什么笑!不许笑!”
他憋着笑,端起一旁的药碗,掩饰道:“好,不笑。我喝药。”可声音里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不看你那破册子了?药好像都凉了……”她从他手中夺过药碗,刚欲低头浅尝一口,他白皙无暇的手却挡在了药碗之上,“丫头,怎能让你为我尝药?冷了无妨的。”说着重新夺回药碗,一饮而尽,良药苦口,他却眉丝未动,将空碗搁置一旁才重新勾起唇角,“是,一本破册子而已,哪及你万分之一的好看。”
小姑娘的脸再一次不争气的红了。
她觉得庭渊是个很危险的人,想了一会儿,突然很认真的问他:“你为什么要救我?那样奋不顾身,明知那危险随时会叫你丧命。”
庭渊抱臂斜倚在那,饶有兴趣的等她说完,然后也很正经的回答了她:“本能而已。”
“如果换了别人呢,也会有这样的本能吗?”
他笑:“当然不会。”
“为什么?”她追问,却又不给他回答的机会,慢悠悠的瞥他一眼,笑意已无:“你是不是想同我好?”
庭渊怔住。没想到这个丫头会这么直接,眸光闪了闪,他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
怀晏自顾自的说着:“你想和我好,毕竟困难。我如今有几件重要的事要去做,每一件都很危险,我不能,也不想把你拖进来。还有就是……”她目光一动,犹豫了,在想要不要说,庭渊冲他点点头:“无妨,你说。”
“好吧,是你叫我说的。我是个不受宠的公主,齐王也不会发善心允许我自选夫婿,你若有个王侯贵胄的身份,说不定齐王哪天会把我指给你,用来制衡你或者羞辱你。可是你偏偏是公子衍的娈童。齐王本就因此讨厌公子衍,又怎么会,怎么会……”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希望他能明白。可那人半响无话,怀晏不禁抬头,却对上他晶莹透澈的眸子,深情温暖,好像春天的朝露一般,正带着一丝无奈悠悠的望着她。
“原来丫头,是怕我配不上你。”
“当然不是的!”怀晏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她渐渐垂下了头,音调也越来越浅。
是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眼下困境,不就是他的身份与自己不般配吗?怀晏张张嘴张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抱歉的看着他。
他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人生在世,有许多身不由己。丫头的心意我知道了,其他的事,以后会有机会的。”
“你能谅解便好……”她松了口气,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抬头对上他含情脉脉的眼,心里猛的漏了半拍。
等等!他方才说的什么?她的心意?
“你等会儿!什么心意?”她开口问,庭渊却不打算接话,将话锋一偏,反问她,“当真要去武王墓?”
“是。”她坚定的点点头。她要盗武王墓,让那百年前祸国的美人关婵复活,送去齐王的后宫,解救小羽,只有让齐宫中有了自己的人,往后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他敛了半分笑意看着她,“危机重重,你有想过?”
她抿着唇,低垂着眸子不说话。危机自然是想过的,可是她身边无非那几人,即便让易无策假意投诚齐王,但他一介男子,如何干预得了宫闱深处的事。
她不说话,他又问:“质子府行动处处受制,你连这个门都出不了,怎么去?”
她明亮的眸子垂的更低了,藏掩在袖中的手渐渐捏成了拳。
三月初三,春日宴,齐王广邀诸国君侯,共商大事……她心中早已有良计。
庭渊轻轻叹了口气,伸出长指轻轻抚上她低垂的眉眼。
天地寂寥,唯有彼此心跳交织的声音,他静静的看着她,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纤长的睫羽时,眼前的人轻轻一抖,缓过了神,还未开口,便听他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无论你做什么,记得护好自己。”
怀晏有些意外:“你不好奇我去武王墓取什么吗?”
他低笑了下:“我没公子衍那么八卦。”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边,怀晏着了魔一般看着他如玉般的侧脸,又问了一遍来时的话,“渊哥哥,伤口还疼吗?”
他眉间一舒,轻轻摇了摇头,“不疼。”
好不容易等他重新躺下睡去,怀晏为他盖好被褥,,她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关好门,却没看见那本该入睡的人,伴随着门缝的合上,缓缓睁开了眼,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怀晏也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笑。
她回到屋内,看见关婵难得安静的在那等着她,等到她了,又难得正经的围着她飘了一圈,“舍得从你的情郎那回来了?”
“今日你到是乖觉,没有到处乱飘。我以为你知晓了生前的事,会躲着哭呢。”
关婵懒得和她拌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觉得庭渊这个人,有些古怪。”
她难得这样正经,怀晏愣了一下,走到她身边坐下,想了许久,才问:“你知道些什么?”
“就是因为无知,才有恐惧。先前老头在,我没好同你说。他表面是公子衍的豢养的宠物,可我曾去公子衍府中看过,公子衍倒没什么,一个不得恩宠的落魄王子,浑浑度日。但庭渊神秘莫测,每月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时日,不知去向,杳无踪迹。”
“此二人人的关系并非传言那般不堪。许是公子衍叫他外出办事,或是旁的?”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一无所有的娈童,却不为财权所动。明明生了一张足以祸害天下女人的脸,却只跟着那个胸无大志的假断袖公子,这两人关系究竟好到何种地步?”关婵细细回想种种旧事,愈发的狐疑,“公子衍没什么报复,终日游手好闲还假装断袖我到不奇怪,他上有太子和狠毒的公子斐,以此韬光养晦来避灾。可是庭渊呢?武王墓的宝藏是多少人觊觎的,你的姐夫,公子斐,都是富贵至极的王子,不过听到一点风声,便不要命的争。但他一介平民,却十分平静,我见他脸上没有半点贪婪之欲。传言堪比齐国半壁江山的宝藏,在他眼中不过是浮云,这样的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怀晏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关婵所说,她并非没想过,只是那个落魄的公子衍素日来对自己关爱有加,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灯会那日,更信誓旦旦的拍着自己胸脯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
至于庭渊。
这个名字,化作了心底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怀晏默了默,道:“我晓得你的担忧,可是他们都没有伤害过我。庭渊更是为了我差点连命都丢了。”
关婵闻言笑笑:“也是,你还小,我毕竟是长你百岁的过来人,情字一事,看的自然比你通透些。他确实挺喜欢你的,眼里的情都藏不住。或许是我的猜错了吧,一个男人,为了你可以连命都可以不要,半壁江山的财富,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关婵的声音逐渐轻了,鬼影轻轻颤动着,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
怀晏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拍拍她,手指触到那道影子,毫无以外的,穿身而过。
明明是已经经历过无数回的事,可她还是会望着自己的空空如也的手怔愣出神。
本想安慰关婵,却被她反过来安慰了一顿,“你啊,别总想我的事了。我不过一介孤魂野鬼,早已没有人那么深的七情六欲了……等你把我的尸体盗来,让我还阳后……”她说着又开始不正经的笑了,“看姑奶奶我不迷死那个齐王,顺便再弄死那个什么孟夫人。姐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祸水。”
她说的轻松欢脱,怀晏看到她周身笼罩着薄薄的金光,泛着孤独的白,空,而冷。
那一瞬间,忽然觉满室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