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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十八章 ...


  •   出府后,我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踏实,可下一刻这种心情又因另一事实而湮没了——大石他还被困在那王府里面呢——他要日日给那王爷准备主食,签下的还是长工契据!

      说实话,我对于那溪山王爷的态度根本无法用具体语言形容——虽然目前看不出他有歹意,可是我没有见过他动怒,不代表人家永远不会下令绞死一个惹他不顺的人。

      这样以来,大石抽不出身,我今日更不能再进去同他道别,心中总有些遗憾。但一想到王府就在沈家隔壁,倒是减少些许顾虑,便直奔回沈府,不为其他,而是解决“替王爷捎信儿”这样自找来的麻烦。

      “什么——溪山王爷说要再次坐访于我府上?”凉亭中,沈府里最小的孙子沈明苏左臂伤口上依旧缠着一层层白色棉纱,藏在广口袖子里格外突出,只是像这种炎热天气他还坚持繁复穿戴,跟他那个只穿着里衣赖在家中到处闲晃的堂哥截然不同,着实令我佩服。

      半刻前,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将事情缘由如实告诉他,不过见他脚边一直像是捕捉猎物般望着我的半人高老虎,心想还是算了,只称我路过王府巧遇王爷随意客套两句,却被对方误以为沈府的人邀请其做客。既然是礼尚往来,沈明苏应该不会计较才是。

      “我,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尽管同这个沈老将军疼爱的小孙子有过一段共同难忘经历,但目前看来,他显然不会为此就会同我称兄道弟,更不会特意包庇我的过失。

      “你还真是什么样的话都说得出口!”他略有恼意,“这溪山王一直是个养在云南的闲王,虽然是初涉京城政事,却也是在围剿叛党邪教后才调任京中,没人知晓这里面还有几份意思。爷爷向来贞忠报国、坚守本分,从不攀结党羽、谋求私利,此时跟他主动交好可称不上是为上之举,更何况。。。。。。”沈明苏犹犹豫豫地有些不愿意说下去。

      “何况什么?”

      “今天府上才收到消息——桑琊表哥的婚事,是因翁大人的千金被那溪山王爷看中仓促取消!”

      我“啊”了一声,表面装作好像从未知晓这事一般。

      “十六那天是沐休日,表哥他正巧在府上,你如此提出,他俩若遇上了,面子上可是过不去的!”

      我承认,即便我窃喜于朴桑琊免了这场婚事,但结局由此收尾,对他来讲未免太过不公。据我所知,朴桑琊自幼在沈府长大,其间虽然有他外公关爱,但事实上常常遭受同辈人欺辱,有多少本应属于他自己的事物都是“被抢走”的。如今他已初入翰林,却在婚事上出现此种情况,定是又要被同僚拿来做文章。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想到这里,心中是另起不快,“那小人再去同王府的人解释?”

      “邀请都‘发出去’了,哪有退回的道理。”沈明苏无奈地叹着气,便是硬着头皮叫管家吩咐下去几日后的招待,而我也觉得无其他去处,干脆当天中午就销了假回府上做事。

      其实我对沈明苏所述事实基本上全然相信,由其是对他曾告诉我这个月底自己便有机会调到大少爷身边当书僮一事深信不疑,因此私下算来在伙房也呆不了太多日子,我决定至少在这剩下的半个月,还是多为身为伙房的一份子而尽好职责。

      沈府的伙食相比于王府其实不仅仅在味道上欠缺层次,样式更没有他们那般繁多。府中家训中便有“质朴节俭”一条,故而伙房每次领到的食材都是限量分发好、由不得她们挑选,做出的也全是家常便饭。可是这毕竟是京中豪门大宅,时常有沈老将军、大老爷等人的官场中人前来相聚,这个时候,即便是那一向自律的沈老将军也不得不多令府中人仔细准备以享众人。多年下来,伙房的大妈们便整理出了一本本厚厚的册子,据说那上面记满那些从她们手中制作出的各种佳肴。但每次出自她们手中的食物,总觉得完全可以锦上添花一番,于是时长在那些大妈下厨的同时或多或少对那些东西提出自己的改进设想。

      但时至今日,有些事情我还是没有足够了解了的。

      比如沈府的厨子,做出的东西绝对不准许逾越规制,更不要说试图比拟任何皇族成员的饮□□细讲究。

      不过此时我还在乐此不彼,正将上午在隔壁王府看到的那些食物在心中回味一遍,欲将其分享给伙房诸位。虽然自己没有烹饪才能,但是至少有一副对食物敏感的嘴舌,但凡吃过的各种材料我都能再次勾画出来。

      我走进厨房小院,刚想给大妈们一个惊喜,便听到闷热的灶房里间传来几人交谈声。她们说的字句里刚好提到沈明苏,于是我侧身而过、贴在门口听她们继续道:

      “。。。。。。人善命贱,就是这个理,你不服也没办法,更何况是这官家子弟,死后没被算上一笔冤枉账就是福大的了。”

      “这倒也是,可好好的一个人。。。。。。也不知苏州那边的三爷、四爷该怎么处理,总不能指望那房的少爷们吧。”

      听不明白她们所谈论的是谁。因为一府之内,芝麻大小的事情一上午就能传遍整座宅子,我本以为她们会在讨论朴桑琊婚期取消一事,可在原地继续站了一会儿,才听清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儿:

      就在我被关进江宁大牢的前几日,已逝的沈府二爷被送往苏州祖宅,原本计划是将人抬到那儿接受各方悼念几日便会直接安葬,可是恰在最后送葬那日,路上竟碰到追捕叛贼余孽的官兵,对方非指着那数百人的送葬队伍说人犯就藏在里面,接着便是为了缉捕横冲直撞,硬是把给二爷的抬棺椁的人撞倒了,而那棺木里面的一切都顺着陡坡滚了下去——二爷遗体再度被发现已经从其中掉了出来。这种时期可恨而可怜,沈家人有苦无处诉,只能另选了个下葬日子。

      听到此处我心中也是替那二爷难过,人都走了还要受这番对待。

      “只是幸好碰到二房的大少爷这样脾气好的也就过去了,若是不照着这长子送丧的规矩,其他几个少爷小姐指不定闹出什么大事。”

      沈家的人似乎有这条传统,所以像二爷家的次子沈明房以及三个女儿全留在京城。

      “唉,虽说他们那些全是不争气的,但骨子里毕竟流着沈家的血。我看大小姐自从二爷死后就变了许多,也不像从前那样乱行乱看,每天就守在小楼里从不见她出去。”

      一提到沈颢青我就想起昨日撞见她进戏楼的事,便也走进去,好奇问起:“大小姐这两天从未走出小楼吗?”

      大妈们见是我,也明白我必然是先前听到了她们交谈,并未计较,顺着我的疑惑答道:“是的呀,二房的大小姐每日都闷在小楼里,兴许是受了太大打击。”

      如此说来,当日我在城北看到的就不是二爷的长女沈灏青了?

      样貌相似的人并不少见,比如朴桑琊跟沈明苏,可那天所见到的女子,不仅仅是长相、就连衣饰也似曾相识。究竟是我多想还是另有其因?或许这样的事情不容旁人质疑,可是沈灏青本人,依照府中下人间的说法,是以往非难朴桑琊的恶人之一!

      朴桑琊的敌人即是我的敌人,对于这些人我绝不手软!

      我立即计划起今后针对沈灏青那个女人的一二行动。不过一想起朴桑琊,其未婚妻子被夺一事还是着实令人气愤。尤其是到了晚饭前后那人落寞的身影与下人们的窃窃私语鲜明对比,当真是凄凄惨惨。

      可惜我毕竟是个使粗活的下人,而那位沈老将军的外孙纵是有失意之处偌大的沈府中也总有人诉说——他跟大少爷关系如此要好,为何不找他交流心思呢?我仿佛正看到促膝长谈中,沈明颌正在宽慰、鼓励着他。

      想到此处,心里头又觉得酸酸的。望着窗上斑驳的树影,而耳畔是从十余个人那传来的鼾声、磨牙声以及微弱的碎语,这境况绝不好受。

      突然间,窗外出现了一个人影——即使是模糊的侧面我也断然熟悉——

      是朴桑琊!

      我瞪大双眼,过了一会儿见那人影仍在才明白并不是我的错觉,于是混混颤颤地披了件衣服就悄悄踏出房门。

      要知道,现下已是府中值夜的时段,三等下人所居住的小院紧挨着沈府花园,而朴桑琊所站的位置并非是我窗前、而是与其相隔一漏窗的假山处,这个时辰他出现在那里,一定事出有因。

      “太慢了。”我提防着被府中巡夜的护院家丁发现,一绕出院子,便听到朴桑琊的声音,我左右环视了下,他竟然在同我说话!

      “朴少爷,”我撞着胆子低声道,“真是巧了,能在这里遇到您。”

      “长话短说,这附近无他人,但巡夜人半刻后便会行至此处——我原以为,你多少会些武功。”

      我不明白他为何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本以为他多少会显现的伤感些,可朴桑琊转向我露出平日里一贯的平静笑容:“平日府中处处都有人经过,所以我无法找到机会,不过现下可以私下跟你说明些事情。”

      他在说什么?他要跟我说明什么?偏偏是无法让其余人见到的事,难道——

      我心跳驰骋着期盼下文。

      “首先,你的想法我心中明了,但你无需时时在我附近走动,毕竟次数一多很容易引起他人怀疑。”

      天哪,朴桑琊他,他竟然都知道了?!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出来我暗恋他的?他,那他现在对我又是怎样的态度?

      “您别生气,我其实并没有,我不是,我——”

      “前几次的事就算了,但在旁人察觉前,你必须避免此事,否则,我也留不得你府上,明白了吗?”

      果然是被他拒绝了——从前我只有远远望着他,像是欣赏着一幅宁静的画卷一般,我自然清楚这样的绝作并非属于我,可我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话会是由那画中人走出来亲口告诉我的——原来朴桑琊果真的不喜欢我,不,他分明就是没有喜欢男子这一癖好。尽管他已经对我展现相当的仁慈,但这种流言蜚语他定是不愿惹祸上身。

      我顿时感到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心口仿佛正被一点点割破,血水汇聚在一点,一直涌向头部、正卡在喉咙处,那种腥咸的滋味,就像是渲染在脑海中的噩梦,令我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告诉我这样残忍的事实,还是让我先死在你面前的好。

      “你怎么了?”他突然察觉出我的不对劲,有些疑惑地问我。

      我尽力咽下口中腥气,下定决心道:“对不起,朴少爷,小人今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了。”

      朴桑琊道:“只要保持好距离即可。毕竟你是我所选中的人,有些事还需要你来协助。”

      平静的话语令我顿时打了个机灵——朴桑琊这是何意?他不愿我平日看起来同他接触地太近,但是他说需要我!难不成,他在表示,愿意接受我的爱慕之意?!

      朴桑琊呀朴桑琊,请你别再这样遮一半吐一半了,若在这样下去,我估计很快就被自己的猜想折腾的死掉。

      “真的吗?”我实在担心他下一句又会出现转折。

      对方点头道:“你所做的一切我全看在眼中,毕竟这整个沈府,唯有你是我可以相信的人。”

      他刚才是在说,他只相信我一人?!雀子呀雀子,你这是何德何能!

      “你记在心里便好——如要联系我,就尝试些其他办法,”但听他继续道来:“另外,伙房想必你也熟悉了,不过现在你无须急着调到沈明颌身边来——你来沈府虽已一月有余,但对这座宅子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恐怕尚未了解足够,若现在将你调过去,凭你这副样子,来去其他地方都会被人怀疑。现在我要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情——从明天起,多去大爷与二爷院附近走动,因为上回被赶出府的事你已经令他们对你产生戒心,眼下便需要你逐渐消除对方误会、让他们上下都接受你。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我瞪大略微胀痛的眼,摇摇头,又点点头。

      “好了,就是这两样事,希望你都能够办妥。下一回,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语毕朴桑琊便要转身离去,我却不由地拉住他衣角,他惊讶地转身看我,瞬间连我也感到格外尴尬。

      “还有别的话要说?”

      “朴少爷,”我犹豫稍许,终于大胆开口道,“您放心,无论别人如何看你,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我雀子一定会保护你、为你倾尽全力!”

      朴桑琊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开口道:“你连武功都没有,凭什么保护我——不过做好本分事便可。”他转回头,微微停顿了下脚步,便沿着水榭一路远去。

      我目光一路追随他而去,直到他通过洞门进入北边的宅院。隔着围墙,我注意到墙头另一半不远处的树影,那桃形的桑叶随着树梢不断挥舞着,像是在告别我单恋六年的心酸旅程,昭示着从现在起,我雀子,在那人心中,终于占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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