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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十七章 ...


  •   次日便是大石初次进大户人家做活的日子。我身为大石长久以来的好伙伴,更是作为一个“过来人”,强烈要求陪同他一起去替他“把把关”。见大石只是微笑,并无拒绝之意,我们便同以往一样天未亮就起程,半个时辰后便来到目的地。

      大石的雇主应是刚刚搬来,连大门外的牌匾都没来及装上,一大早就看到两个下人在门口清理杂物,而这宅子从外面看上去确实不是一般的风范:地段好、面积大,再看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刻画细致程度,至少跟沈府是一个级别。提到沈府,我才想到这户人家跟沈家的确是一墙之隔,依位置看应是沈府花园西边那的围墙正对着此处。以前听人说,两户连着墙头的邻居有时以门洞相通,以示彼此友好相交,也不知他们间会不会也如此做,不过这一切自然轮不上我这样的三等家丁操心。

      二十出头的管家听说我是陪同大石来了解情况的,既没非难,也无客气,只说不要乱走动,称他们主子休息的晚,怕人打搅。我点点头,见大石去厨房准备早饭去了,也就没有再跟上去,但心里还是蛮想前去观望的,毕竟同是在伙房做活,极其有必要了解现在的行情,比如这家都有多少个打理食材的厨子?擅长哪些美食?我虽然目前仅是个厨房零工,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菜式,但一想到沈府里那群可敬的大妈们,替她们刺探敌情的任务便被我主动包揽过来。

      我在伙房周围打转着,同时腹语这家主人必定是个极其喜欢吃面的,否则只会做面煮面的大石迟早要被人赶出来。

      或者说大石被那脆瓜给骗了?!

      脆瓜是不是因爱生恨的女人,这点真的真的很难讲!但若她因为被大石拒绝而心生歹意将他设计,进而使他得罪了富贵人家,严重的话,恐怕大石、甚至于我,今后都休想继续在京城混下去。

      而我上京师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朴桑琊,因为我感激他、尊敬他、爱慕他,如果有朝一日让我放弃而离开这片土地,那么我宁可选择一头撞死,然后让大石将我焚烧后的粉末偷偷撒到朴桑琊住的院落中!

      心里头还在那儿处上下叫嚣着,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来到一个偏僻而眼熟的院子,说偏僻是因为刚才边走边胡思乱想,我完全没意识到是如何走来得这里,说熟悉,是因为我竟然看到了沈府花园处的那几座假山!

      几抹深绿缠着斑驳的灰色墙壁,映着黄岩上露出的一角,而在那假山之侧,雪白的栀子花瓣如同波纹般一层层推开、悠然散落于云霞之下;其上朝阳灿灿,在天空逐渐铺开金色光辉,风行云转,继而幻化出无穷生机。眼前之画面令我恍然——原来从其他墙外看沈府竟有这番柔和景象!

      心中还在感慨,却听到附近有开门声,我扭头望去,便见隔壁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此时在门口处站满了一排人,全是手持各种物件正要朝里走。

      我就站在距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隔着圆形的漏窗站在几棵极其茂盛的树下,不知道是该继续躲在这处还是想办法立即离开,但一想到难得来大石好不容易找到的打拼之处,万一错走出去被人撞见可是难为了他。我于是又借着好奇,尽量隐蔽在树后面,即瞅着那些仆人一个接着一个进去。

      一个又接着一个进去了。。。。。。

      我数了数,不算之前没见到的,这下屋子里进去了足足十四个人。

      我心中一动,随即就将其同沈府的状况对比起来了——沈家孙子一辈的每人身边都有至少一个一等下人,至少两个二等下人,那些未出阁的小姐身边还要配上个像模像样的老妈子;而剩下的沈老爷,也就是沈大爷,据说他一个人身边一共有六个当差的;然后是沈老将军,直接服侍他的也是六个。当然这所有的主子里面总有个例外,就是朴桑琊,因为他特殊的身份,身边就一个使唤的人,甚至于有些胆子大些的下人们直接隐晦地指出,朴桑琊从小为了将来成为他舅舅儿子的手下而培育,也就是大少爷沈明郃的半个书童。每当听到有人说自己心爱之人,我都气不打一处来,但自己毕竟在他人家做事,身份又是低人一等,跟他们直接干架实在不可取,于是只好将这些人暗中记下,每次伙房送给他们的东西我都会朝里面塞几只活蹦乱跳的昆虫。

      我联想到同沈府对比下来的结果,便是或许这家人的地位已经超过沈府了。律法中对于九等人的划分十分明确,其适用的规制也是严格限制的,若是偏远些地方暂且不计,但天子脚下,逾越秩序的得意者通常死的既快又惨。

      屋子里渐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却依旧无人言语。我继续偷偷看着那群侍婢再次将物件原数端出,不,还多出来两个满脸睡意的女人,看服饰似乎不是仆从。我将目光再次收回到那居所门口,继续猜测起这人是不是该院主人的枕边人,却听到里面传来厉声斥责:

      “你们几个是怎么当差的!还想不想活命了!耽搁了主子沐浴时间,看抽了你们皮!”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女人声音吓得一跳,便见门外剩下的人、包括之前离开却尚未走出这院子的女婢,悉数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接着就听屋内的人发号施令,两个可怜的小个子女婢就这样被拖到了院子里,只准跪、不准哭。

      看来这屋主一早的好心情都被毁了——可以看得出,其中有个领头的下人把洗脸水当成洗澡水送上来,若放在沈府上,碰到二房那些人绝对是要扇人的。

      只是我原本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不料之前那管家已是带着六个男丁来到院中,叫人将地上那两个犯错的女婢嘴里塞上东西,就迅速押着她们出了院子,然后在距我更远的地方,响起了许久未闻的闷棍声。

      自从上回挨打,我对这种声音就格外敏感,之前在大牢里也是一听到便连起鸡皮疙瘩。这棍声持续了好久,我听得直想吐,待数了约有三十下,终于停止,同时又走来八个男丁一人提着一桶热腾腾的热水、转交给那些还在下跪中的女婢,她们听到先前发号施令的女人传达命令,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带着热水进屋,如此又过一刻钟,我看见从屋里走出四个先前一直未出现的女婢,而她们的衣饰,是我从未见过的特殊而精致。

      “传膳。”为首一人刚传令下去,却听到里面传来一男子声音:

      “屋子太闷,摆到院子里用。”

      好似每天从鼓楼传来的遥远的钟声似的,一直能震慑到人的心底——而这声音我虽仅正式接触三次,却已是分辨得出开口之人的身份——

      溪山王爷!

      他不是,据说过了皇上寿辰就要回封地了吗——怎么还在京城里晃荡,偏僻正好住在沈府隔壁?所以说上一次他去沈府做客也根本不是拜别,而是乔迁新居的拜访!可大石还偏偏就被脆瓜介绍给他们家打工——这得有多么巧啊!

      我紧靠着树心中激烈讨论着,稍许便见从那房中正门终于走出一个人,且只有他一个,身着金丝镶边的墨蓝色绣袍,脚踏祥云锦靴,淡淡打了个哈欠,满脸荒淫过度的颓靡样子——除了那王爷还有谁?!

      看来大石所说的他那新主子从朴桑琊手中劫了亲事的情况放在这人身上完全适用,人家姑娘被精心养大十多年,眼看就要被这什么王爷毁于一旦,我有些不知道是该谢谢他还是该骂他混账。

      那王爷被簇拥着坐在刚布置好的圆桌前,旁边的下人全部缄保持默,只是埋头做事。实在是太过安静了,我认为依这王爷的规制,府上不应该养好些乐师舞姬的么?刚想到此处,果然见那管家又带来两列轻纱胧胧的妙龄女子,一共十八人。

      沈府中据说原本也养着些伎子,可是全被二房的人以各种缘由折腾光了,后来每次有宾客来访,都是从外面临时请人。

      想到这儿,我不免摇头叹气一番,不料身子不由地朝后一靠,竟把树摇得沙沙作响,几片叶子正从我眼前飘落,我突然意识到背后这棵竟是桑树!

      同时,动静已被隔壁院子里的那些人发现。

      “是谁在那儿!”王爷真是在不该关注的时候看到了我这里,瞬时间院中人全看过来,管家一挥手,便有数个男丁向我跑来。

      “莫非是叛党流贼?”王爷随口问了一句。

      “回主子,此种极有可能!”

      我吓坏了,一连跑到对面,直往那围墙爬,毕竟只要进了沈府,那里就是“自己的”地盘了。奈何墙头太高,我这个小身板根本爬不上去,却听那王爷又补充道:“把人捉了直接送进应天府大牢,就说是在王府抓的刺客。”

      !!!天哪,这种时刻,我可再也不想从牢狱走来一圈,因为我肯定走不回来!

      我害怕极了,大喊道:“王爷,是我啊,是我,小人是——”

      可是话音未落,就被涌过来的壮丁束缚住,且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唯有发出支支吾吾的噪声。

      “慢着!”那边一家之主总算是开了他那金口,“声音倒似耳熟,带他过来,看看是不是平日里在我周围作祟的奸细。”

      唉,又是奸细来奸细去的,不过既然能放我先去见他,倒也认了。我想,这王爷虽然不知道从前对我是作何想法,但至少目前还没有要处理掉我的样子,眼下这种境况,只能是多活一刻算一刻,只是这回又要连累大石了。

      “原来是你——放开他。”王爷果然好眼力,我重获自由,连将口中棉絮呸了几下吐出。“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沈家人叫你来——”

      “回王爷,正是沈府的人叫小人过来传个信儿!”旁边管家想张口说什么,不过我比他更快一步,“不瞒王爷,今日正好小人的一个好友也来王爷府上做活,小人就陪着他一起来,顺便替沈府小少爷带个话,”我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王府的管家也有失职之处,但愿他不至于自己给自己平白无故地添麻烦,而如今只能借沈明苏做幌子了“小少爷其实很想亲自过来一趟坦诚相见,可是沈府上的规矩您估计也是听闻过的。小少爷他说,上回王爷来鄙府作客,自己对王爷深深敬畏,有心沽酒相待,不知王爷可否赏脸屈尊前来?”

      我想都没像就全说出了口,这才发现真是在自作孽。我一直观察着那王爷脸色,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笑,便应允道:“那就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说小王本月十六正无他事。”

      他还真是出一拳顶一掌了,我心中暂且不去想等会儿回到沈府该如何将这事解释清,便听他继续道:“听闻沈公子曾为了身边一虎仔而不惜割肉喂食,难得此等辈分也有恩高义厚之豪杰,若不能物色深交,反倒是本王的遗憾。”

      看来连这事也被闹得沸沸扬扬了。我即道:“那既然替主子带话过来,小人就先退下了,免得清扰王爷用膳。”

      “你不留下坐坐?”

      “小人还有其他活等着去做呢。”

      “既然饿了,先坐下同本王一起用膳又何妨?”

      我面露一副受宠若惊之状,私下却将他腹语一番,面子上唯有赔笑:“王爷真会开玩笑——”

      可是肚子不争气地陈明了眼前事实,我恨不得刚才在隔壁就一头撞晕过去。转瞬间,自己就被几个男丁带到了他面前、被逼无奈地坐在那人身边一个座位。我挪挪身子,再挪挪椅子,面前这位是何等的人,还是跟他保持适当距离的好。

      紧接着,早膳随着十余个侍奉女婢一一端进院中布好,我数了数,虽没见到荤腥,却是挨个叠放着十二碟小菜与四样精致点心,看上去这些食物的制作绝对要比沈府繁复许多。虽然自起床时就没吃饭,怀里还揣着大石塞给我的一张从林大嫂那要来的饼,但是面对眼前美食诱惑,我不能不承认并非因坐立不安而毫无胃口。

      “听说这是今日厨房的人特意准备的面,本王也看不出个一二,你原是卖面的,倒是替本王评鉴一番。”

      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自然游历过万般美味,哪会在意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卖面人的一二想法?那王爷刚开口,便有人拿过一小碗,也替我挑进一撮面汤。我一眼便看出那是大石的杰作,心中有种很害怕的念头一闪而过——我强烈建议,不,是命令大石,待会儿就得把这工作辞了,以早点离开这么个鬼地方,哪怕付给他的酬劳再多也——因为这样变化无常而又地位非比一般的主人,只要他乐意,随时都可能以各种缘由毁了大石一辈子。

      而毁了大石一辈子的后果很可能是顺带着毁了我一辈子,这样的事我当然要抗议着并且做好万足准备。

      我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思绪,笑脸说道:“王爷真是个大善人,如此体恤百姓疾苦,小人实在是感激得很。”

      眼前之人目光一直没有从我脸上挪开,不禁令我怀疑他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亦或他本想借此机会戏弄于我。其实我同他这两次机缘巧合的见面,对方都未做出非难我的事情,甚至让我产生一种他其实在帮助于我的想法,可我就是对着他那样的身份坚持一种难以消去的警惕心理——像他那种地位尊贵的人,最常出现的地方便是街坊谣传之中,同那皇宫中的帝王一样,言行举止难以揣摩,永远镶着一颗宝石般璀璨而冰冷的心。

      “多说无益。”他语毕,便认真地对待眼前那小碗面,动作一派浑然天成般的符合仪典,瞬间令我感到彼此的天人差异

      我尴尬地叠着更多笑意回应,也规规矩矩地学着他那副模样用筷子将一小撮细细的面条夹进左手调羹中,再将其送人嘴中,只是那架势定是非常狼狈,因为那面条总是在我吞咽时从勺子一段滑落下来,甚至甩回面汤中,将汤水溅到碗外。

      我突然想到朴桑琊吃东西时,一定也是如此端庄高贵,不,他肯定要比这王爷好上许多,因为他可毕竟是“朴桑琊”啊。

      “你从前也是这样?”对方没好意思说明白,但我清楚,他见我每次用勺子吃面都至少漏出一半的分量落回碗中,且是动怒了。

      我赶紧回道:“还请王爷不要怪罪——小人是紧张,能够三生有幸同王爷共进王府的膳食,小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小人仔细品味着,这面韧性十足,高汤味道香浓,实在是上好的手艺,不过即便是再不寻常的面,不能经王爷品尝,都称不上佳肴。”我不得不奉承些好话,也不管是否夸张过度,但愿这王爷听着高兴,回来能赏点大石什么的,不,只要不找由头责罚他,我就谢天谢地了。

      见那王爷点头,我才敢在心底低叹一声,只是听说食而不语,尤其是在这王爷面前,还是别再减了他兴致才好,于是我知道吃完前,一直保持着少有的沉默,而对方也同样维持着一句话不说的状态,但凡想吃什么,他都会同身边那些女子以眼神示意,后者均会再将每样东西。

      我一直僵直身体,偷偷瞥着对方的餐具,不敢比他吃的太快,也不敢比他吃的太慢,更不敢嚼出声来,通常是看他要了些什么,我也乐呵呵地紧随其后,这样好不容易煎熬结束,包括之后的洗手与漱口,我终于以为可以走了,而那王爷也无其余事情,只交代了我下回拜访沈府的日子,便差人带我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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