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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又见故人(二) ...

  •   合浦郡北与郁林、南海二郡为邻,南接交趾、九真、日南三郡,东南面濒临大海,郡内河网密布,地理优越,是出使贸易的港湾之一,从徐闻过来的航海大船,必然经过合浦县的海港。
      明年的二月,出使黄支国的船只回航,悉数卸完货后,再装载出使贸易的货品,大船整饬维修,船员们休息个一年半载,如果没有朝廷的特别诏命,各大商号会协商出海的日期,一去便是两三年,虽然周期长些,可国家之间的贸易,无数的奇珍异宝,奇货可居,却是一笔数目客观的大买卖。
      正思量,厅内出现了一阵骚动,原来是主人出来了,傅清月随着大伙一起站了起来,为首的人玉冠华服,黑衣宽袖,有半刻的迟疑,才敢确定为首的人是马三爷,他离开合浦县不过两个月,按理说不应该有此刻的迟疑,原因是,他标志性的络腮胡不见了,脸白如玉,少了一分蛮莽,添了一分儒雅,还显得年轻了许多,来不及赞叹他的变化,紧随他身后的一人,更让傅清月惊讶不已,他怎么在这?
      跟在马三爷身后的,还有他的助手冯贺,依旧是一身儒生打扮,还有一个面□□瘦的中年人,傅清月见过,就是那个曾经与董煜大清早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男子,不过这些都不能够使傅清月震撼,浓眉国字脸,一身深色曲裾深衣,神情略带疲惫的一个人,倒是让傅清月大吃一惊。
      那人正是大半年不见的吕宽,他回长安了,因何故会来此地?
      吕宽见到傅清月,向她点头致意,马三爷也向她微微一笑,傅清月木木地随大家坐了下来,面无表情。
      王文谦也看到吕宽,眼底闪过诧异,可很快温和一笑,相互见礼,目光扫过来,带着一丝担忧,傅清月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可笑意还未达到嘴角,他身边的马兰馨,不知夹了块什么东西到他碗里,还笑眯眯地说着话,扬起的脖子露出年轻女子纤细的曲线,听不到她说什么,可那情谊溢满眼角眉梢,很是刺眼。
      宴席正式开始,一队身轻如燕的舞姬鱼贯而入,随着声乐踏歌而舞,扭动的腰肢和翻转的手臂,像一朵朵暂开的牡丹花,娇美富丽,一时间,浮光掠影,觥筹交错,美食美酒,声乐靡靡,一副繁华锦绣奢靡飘香的欢乐图。
      “清月,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别来无恙。”傅清月坐在三爷的右下侧,离得最近,因心里有他想,一直没有太关注,倒是他主动跟她说了话,傅清月笑了笑,举杯回敬,距离上回退还礼物的不愉快,这还是首次这么正式的见面,两人之间飘着丝丝的尴尬,被宴会上的欢声笑语冲得无影无踪,时过境迁,两人都不是小气的人,可一个是大方坦然,如常面对,一个是锲而不舍,另谋他法。
      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叫韩大人,是外出使船的主要负责人,与三爷并坐在主位之上,可见其地位之高,毕竟是朝廷亲自任命的官员,相临坐他左边的是吕宽,上次匆匆一别,时间不长不短,他憔悴了不少,宽宽的脸颊上有一丝凹迹,风尘仆仆,眼神没了昔日的神采,最是让人过目不忘黑白分明的一双浓眉大眼,暗淡了不少,他及他身后千丝万缕的人和事,傅清月就是躲到这千里之外,也没能完全避开。
      矮几上的美昧佳肴也没能全部吸引傅清月的注意力,这是一个盛大的海鲜盛筵,海里游的稀缺的海鲜几乎都出现在这个宴席上,飘散开一阵阵的清香腥甜,大厅中央的舞姬舞动着灵活的水袖,扭着水蛇一样的腰肢,拨起一阵又一阵的香风,可这些味道杂陈在一起,让人心烦气闷,只有一杯杯灌着冰凉的液体,才能压住躁闷。
      一只冰凉的手伸了过来,放在她的手背上,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比嫂嫂的手更加冰冷,这不是躁闷,是发寒呢!
      “清月,在想什么呢?这可是你爱喝的葡萄酒。”李若兰给她斟满了一杯,一仰脖,她自己倒也喝上了。
      有别于刚才来的路上冷冷清清的模样,嫂嫂虽不跟大哥说话,自斟自饮,可她鲜活的表情和灵动的眼睛,确是流走在席间,遇到相熟的妇人小姐,还会遥遥隔空对饮上一杯,傅清月此刻没有心情细究这些,因为她对面时不时地传来玲珑的笑声,抬眸一看,不知他们说了什么,马兰馨扯着王文谦的衣袖左右摇晃,而他的脸上,也有着浓浓的笑意的。
      一杯葡萄酒下肚,冰凉的液体沿着喉咙一直滑到肚里,一路凉飕飕的,随即升起一股暖意,唇齿留香,不知是这酒的问题,还是傅清月的味觉出现了异样,她竟然尝到了一丝苦涩,在舌尖齿里,如潜藏的小偷,不易察觉,可始终存在。
      李若兰看出了傅清月的落寞寡欢,不是因为对面,如果以此来断定是对面影响了她的情绪,那就白做了她的嫂嫂,李若兰端着酒杯过来,傅清月一愣,白玉一样的素手端着五彩的琉璃杯,里面盛着的褐红色液体倒影着头顶熠熠的烛光,葡萄美酒夜光杯,美人素手相邀,共饮否?
      何有不饮的道理?傅清月潇洒地与她连喝三杯,眼角余光,瞥见一二三四共有五道灼灼的目光投了过来,那又如何?来宴会不是喝酒取乐的吗?
      李若兰侧头靠了过来,附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吕宽也和我们一样呢,被罢官贬至合浦郡来。”
      手中的琉璃杯应声而落,幸得铺有羊毛地毯,没有碎裂也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这怎么可能?吕宽不是他的挚交好友吗?他们在一起二十余年,从小自大的感情,他怎么会护不了吕宽?
      李若兰帮她把杯子捡起,重新斟满了一杯酒,悻悻地说:“我初听闻时也很惊讶,丝毫不亚于你,朝廷上的事,不是你我能想明白的,问你大哥,他也是一脸的默然。”
      傅清月喝了一口酒,侧目的时候看到王文谦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本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可他旁边佳人巧笑情兮,也就没了那个心思。
      喝着喝着就喝到了第三壶酒,嫂嫂不知去了哪里,大哥被几个人拉到一边,高谈阔论,那群年轻妙龄女子的中间,不时传来清脆的娇笑,目光不时地瞟向首座上的几个男子,傅雅彤倒是在中间,跟那些富门之女打得火热,她向来就是擅长玲珑八面的交际,在京城时,天子脚下的闺阁小姐们,也与她相熟的居多,按她庶出的身份,这倒是难得,傅清月懒得与那些千金小姐们虚与委蛇,那时仗着姐姐是一国之母,没人敢对她不敬,如今这般田地,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席间三爷跟她喝了两次酒,她来者不拒,照喝不误,三爷盯着她说了一句:“清月好酒量!”傅清月嗤之一笑。
      吕宽看到她的眼神,识趣的没有当面过来讨人厌,免得众目睽睽之下彼此尴尬难堪,王文谦根本就脱不开身,那个小尾巴到哪都跟着他,傅清月起身敬了韩大人,韩大人面上一副受宠若惊,满脸堆笑可眼底的不屑还是让傅清月哑然冷笑,她看得清楚,韩大人喝酒的时候,眼神是瞟向董煜的方向,媚态十足,傅清月侧头睨了一眼,董煜的脸色立马绷得十紧,唬着个脸在那。
      这你来我往,冷箭乱飞,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人脑袋隐隐发痛,酒意涌上了头,傅清月把最后一滴酒倒进嘴,还不见侍女把酒端过来,再催促的时候,侍女嘴上应诺,可眼神闪烁不定,傅清月垂下双目,知道有人示意不让人给她上酒了。
      熙熙攘攘的厅堂,万分热闹,可自己就像个局外人,根本融不进去,傅清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往厅外走,侍女问她需要什么,她摆了摆手,她要出去透透气,才不要在这里面,憋死了。
      紫色的衣摆摇曳出连绵起伏,连背影都如此多姿妩媚,是落荒而逃吗?亦或是以退为进,身边的人突然起身,“仲哥哥,你要去哪里?”
      相比于厅内的热闹熙攘,外面夜凉如水,深秋的夜晚带来的习习凉风吹散酒气上头的燥热,烦闷的心也因为脱离喧闹突然沉浸在静谧之中而得到片刻的安宁,丝竹鼓瑟之声远远地传来,傅清月一直沿着林荫小道朝无人行走的地方而去,行出丈许外,回头张望,灯火通明的厅堂,好似不真实的琼台玉宇,飘渺而幽逸。
      不知不觉行走至池塘边上,一处绿树假山形成的天然屏障,倒是个躲着小憩无人打扰的好地方。
      “谁?”一个低沉冰冷的喝问声。
      毕竟是人家的府院,自己终究这样乱闯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情,“我是三爷的客人,惊扰尊驾了。”傅清月歉意地答道。
      随着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挲声和脚步踩踏在草地的沙沙声,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想招惹这位尊神,傅清月行了一礼:“冯先生。”礼毕欲转身要走。
      “傅小姐。”冯贺叫住了她,。
      傅清月只能停步,等待他的下文,可这冯贺也是奇怪,竟一句话也不说,走到跟前就这么一直盯着她,两眼黑黝黝的,满脸的阴郁,似要在她的脸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这样被人盯着,一声不吭,多少都有一些尴尬诡异,半醉的酒算是彻底地醒了,自第一次见这人,他就面色不善不怀好意,记不得以前何时得罪过这样的人,傅家在京城是隆极一时的皇亲国戚,树大招风,让人眼红,利益之争得罪的人应该是有的,现在要来寻仇,希望不是落井下石之类的吧。
      虽然是三爷府上,他是三爷的幕僚助手,可谅他也不敢怎么样,他不言,她便不语,任他看个够,果然,冯贺盯着她看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最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真是莫名其妙,傅清月瞪了眼他的背影,估计是喝了酒,发什么酒疯呢,忽然嗅到一股香气,这不像个男人身上的香味呀!都是些怪人,傅清月摇着脑袋想换个地方,可刚刚跟冯贺硬抗着没有妥协,耗费了不少精神气,他一走,放松了下来,疲懒得就没有心情再找其他地方了,越过凌乱的草丛花堆,来到池塘边上。
      月色清亮,池面上依稀飘着零丁的残荷败叶,对面息憩的水鸭听闻人声,伸起脖子相互依偎了一下,惊得断枝搅动水面,荡起圈圈的涟漪。
      确实是个好地方,怪不得冯贺那么生气,打扰了他的清净,甚至可以说是鹊巢鸠占,傅清月懒得歉疚,撩起衣裙,一屁股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仰着头,感受这大好的风光霁月,如果不是衣摆限制,一只脚还可以跨在石块上,那样的姿势更潇洒惬意。
      傅清月的姿态不优雅,也不淑女,甚至有一点不合当下的礼仪规矩,姐姐曾训斥过无数次,可她左耳进右耳出,渐渐长大,虽然不会当面忤逆姐姐,只是无人的时候,仍旧我行我素。
      假山后面的大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傅清月习武,听觉比一般人灵敏,侧头,没有瞧出什么异样,只是回转目光的时候,看到石块与身后假山的缝隙间,有一抹白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待注力看时,竟是一块丝帕。
      今晚的月色不明亮,可丝帕在朦胧的月色中,透着隐隐地白,鬼使神差,傅清月弯腰拾起了丝帕,这是一块上好的丝绸制成的帕子,而且,上面的花式傅清月异常熟悉。
      “清月,怎么躲在这里了?让人好找?”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心神一惊,刚刚太过分神,竟然没有发现有人已经到了身旁,不动声色,把手帕放进袖兜里,转身站了起来,裣衽一礼:“三爷好!”
      手被轻轻一托,三爷近在咫尺,“怎么才几日不见,反而生疏了?”
      傅清月轻巧地避开他的手,我们之间好像从来都没有熟悉过吧!她站在那里,一脸的沉静如水。
      一声朗笑伴着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腰肢被人握着,三爷放大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几乎鼻尖碰到鼻尖了。
      “三爷,请你自重。”这样亲昵的动作,让人情何以堪,傅清月羞愤地挣扎,一步步后退,意图摆脱他,退无可退,已经到假山边上了。
      喝了酒又一直虎视眈眈的男子,在人迹稀少的地方,傅清月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一时冲动,为了要逃离宴会上的繁闹,躲到这清净的地方,在他府上,真的要对他拳脚以加吗?今晚他是主人,她是客人?
      “真香,这两个月来我天天都在想你,连做梦都在想,你说怎么办?”三爷附在她的耳际嗅了嗅,气息扑在耳后脖颈处,带来的酥麻战栗,让人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突然心生急智,抬手拔下头上的珠钗,面前的人犹不自知。
      电光火石间,手腕一麻,松手间珠钗已落下,碰到地上的石块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随着傅清月一声轻呼,三爷似笑似怒地喊了一声:“白音,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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