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女王》寰音

3、夏里埃小镇上的凯伊与格尔达

　　秋日下午的斜阳暖暖地照进洛格瓦书店小小的桃木格窗内，落在布满黑纹的乌木地板上，层层叠叠的书本，在这一天当中难得而短暂的阳光问候的时间里，披上金色外衣，仿佛获得新生。
　　书店老板泡的玫瑰花茶茶香，淡淡地弥漫了小书店的整个空间。
　　洛格瓦的下午时光静谧而美好。

　　空气中许多微小的浮尘在金黄的夕阳光照里静静地漂浮着，旋舞着，而最靠里一排贴墙的书架上，一只咧嘴大笑的不倒翁玩偶百年如一日地注视着店里的一切，它欢喜的神态让所有见到它的人都心情大好，但它永远呆滞的目光却更像是因深谙世事而深感疲倦者的眼神。
　　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它，它颠簸不平地晃动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恢复静止。那只手指再次把它捅得不宁起来。
　　“凯伊，”书架前一个美丽的棕发少女已经定定地盯着这只不倒翁好久了。“我想走了。”
　　被唤作凯伊的少年此刻正倚靠在书架前，手里捧着一本精致的蓝皮书在专注地阅读。夕阳的残辉泼洒在他一头迷人的金色卷发上，折射出更耀眼沉醉的光芒，使他在夕阳中沉思的身影美得不真实，倒仿若一场被尘封在久远往昔的温暖回忆。
　　蓝皮书的书页边微微泛黄，纸张已经变得薄脆，明显有一定年代了。但凯伊读得很入迷，甚至因过度专注而已忘了时间。听闻此言，他抬起头来抱歉地笑笑，“好，我们走吧。”说完，把书插回书架上，拉起了少女的手。
　　他们经过书店柜台时，胖胖的书店老板罗瑟姆大叔招呼道，“今天这么早就走了呀？”明显这两人已经是洛格瓦书店的常客，跟老板非常熟了。
　　凯伊回答道，“快入冬了，天黑得快。我得早点把格尔达送回家。”
　　罗瑟姆大叔嘿嘿一笑，赞许地说，“凯伊可真是个绅士。格尔达，你觉得呢？”
　　名叫格尔达的少女仍被凯伊牵着，她羞涩地甜甜一笑，微微点头，两片红晕霎时飞上了她象牙般细腻白嫩的双颊，仿佛两片鲜红的玫瑰花瓣翩翩落在初冬的白雪上。凯伊出神地望着她，眼中盛满浓浓的温柔和爱怜。

　　两人一并走出了洛格瓦书店，天幕已被夕照染得金黄，秋末的清风回转在街道间，把遍地的落叶吹得旋转不止。大多数鸟儿已经集体南迁，留在夏里埃镇上的只剩零丁几只乌鸦。它们时不时倦怠地划过半空，停在光秃秃的枯枝上哀哀地叫唤着。
　　所幸，街道上一如既往的热闹把秋末的冷清气氛远远驱逐开来。夏里埃镇的中心广场前方，古老的埃斯米大钟楼沉沉地鸣了五声，花纹繁复的桃心状时针准确指向了罗马数字五。这正是一天工作的结束时间，许多雇佣工人告别了自己的工友，一脸愉悦地从各工坊门前涌了出来。
　　而流动的小商贩则抓住这个时机，开始在街道旁摆开摊位卖力地叫唤，企图引起归家工人的注意，因为或许他们当中某些人会想着掏点钱给家人捎去些小惊喜。
　　渐渐，各个流动摊位前方都聚集了或多或少几个停驻的来客，凯伊和格尔达也流连于人群中，兴致勃勃地观赏各个摊位挂摆出来的琳琅满目的商品。

　　忽然，他们发现前方不远处一个街角聚集了一大群人，而且还有越来越多人正被吸引过去，附近几栋房屋的住户也把头探出窗外留神观看着。格尔达转头询问道，“我们也过去看看？”凯伊点点头，两人赶紧快步走向人群聚集处。
　　还未能够挤进去，一阵高亢的嗓音在圈外也已清晰可闻。格尔达很快惊喜地识别出这个嗓音，“是那个会讲故事的流浪汉！他已经一年多没来这儿了，我还记得他！”
　　显然凯伊也认出来了，他拍了拍前方一个老爷爷的肩膀，问道，“他在讲什么？”
　　老爷爷回答道，“世界尽头的天魔大战。根据他的描述，魔王路西法铸造了一面魔镜进攻天界，魔镜威力巨大，天界不敌。但大天使长米迦勒最终击碎魔镜，瓦解了魔王的进攻。故事大概是虚构的，但是非常精彩，你们不妨听听。”
　　凯伊和格尔达就驻足下来凝神细听。可惜，这会儿流浪汉的故事已经将近讲到了尾声。“大天使长米迦勒击碎了魔镜‘七宗罪’之后，身受重伤，陷入了千年的沉睡，连以疗伤为专长的风之天使拉斐尔也无法把他治愈。魔镜碎成七片，散落人间，有几片已经嵌入了人的心里，还有几片依旧在空中漂浮着，不知所踪。米迦勒的圣剑也落入了人间，但是没有人知道具体的位置。”
　　听到此，几个天真善良的小女孩已经哇哇大哭起来。他们的家人在一旁低声安慰道，“没事，没事，故事是假的。”
　　流浪汉继续眉飞色舞地讲着，“魔军也受了重创。这次神魔大战两方都受了严重的打击，魔王带领魔军撤回魔界，大概很久无法发动进攻了。”流浪汉顿了顿，语锋一转，“但是，骄傲的魔王必然会卷土重来。”
　　全场陷入一片久久的沉寂。流浪汉也收起话音用凝重的眼神环视了人群一周，故事史诗般的结尾被他的眼神渲染得更加悲怆。
　　最终，流浪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故事讲完了。”
　　大家纷纷鼓起掌来，满意地评论道，“不错，真是精彩的故事。”不少人顺带着掏出少许钱币递给流浪汉。流浪汉感激地回应道，“谢谢，谢谢，你们真是好心的人。”
　　人群逐渐散开，各自忙回各自的事情，很快街角处就只剩下流浪汉一个人。凯伊走上前来，好奇地问道，“你说的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流浪汉年纪不老，却已是一脸沧桑，脸上一道道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皱纹便是风雨刻下的印记。他答道，“南方之王的宫殿再往南一千公里，就是极南之地——世界尽头亚马尔悬崖。我前阵子在南方闯荡，听到几个刚从极南之地回来的探险家提起这场战争。他们在当地被当作疯子，但我耐心听完了他们的讲述。”
　　格尔达一惊，“那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凯伊在学堂里比格尔达高两个年级，自然比她博学一些。他转头对格尔达说，“这不可能是真的。圣经上说，魔王在堕天之后实力大降，根本不可能有勇气去挑衅战无不胜的米迦勒。”
　　格尔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神圣的大天使长现在依然在守护我们吧？”凯伊摸摸格尔达的后脑勺，信誓旦旦地说，“当然了。”
　　流浪汉却不置可否地笑笑，而后说道，“天快黑了，我要去找点吃的了。你们俩孩子也赶紧回家吧。”
　　于是凯伊和格尔达礼貌地与流浪汉告了别，继续往家里走去。

　　暮色四合，街道两旁开始亮起万家灯火，烟囱里升起袅袅的炊烟，各家厨房的香气很快充斥满整个街道。而街上，来往不绝的居民们依然在商铺和小摊间流连忘返，到处都是议价声、谈论声。
　　夏里埃小镇的黄昏，就在这样的喧闹中缓缓流逝。

　　凯伊和格尔达是法兰西北部夏里埃小镇上的一对青梅竹马。
　　他们是邻居，两家的房子隔得很近，凯伊和格尔达的窗子便是相互对视的。每天早上，格尔达一起床，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打开窗户。不一会儿，对面的凯伊也打开窗户。然后两个人兴高采烈地打个招呼，聊一会儿天，说说各自晚上做的奇怪的梦，再离开卧室去洗漱。每天如此，自从他们成为邻居以来，这两个孩子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后来，两家家长见孩子关系这么好，干脆做了一块大木板，搭在格尔达和凯伊的窗口上。他们俩的联系就更紧密了，想找对方玩再也不用先跑下自家楼梯再上门拜访，直接踏着木板从对方的窗户里钻进去就可以。从那以后，格尔达和凯伊时常坐在大木板上聊天。
　　再后来，他们在木板上放了几盘萨曼莎玫瑰，玫瑰长得很漂亮，一到开花的时节，木板上就成了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红玫瑰乐园。凯伊和格尔达非常喜欢在这样的时候并肩坐在大木板上，让玫瑰的芳香久久笼罩着自己。他们可以不停地说话，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坐一天下来，直到父母赶着他们吃饭了，才恋恋不舍地分别，倒好像是生离死别似的。其实，一吃完饭，他们俩马上又聚在一起了。
　　这一对难分难舍的孩子每天都待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看书，一起画画，一起做任何他们想得出来的好玩事。
　　镇上的人无不羡慕地说，这两个孩子感情比亲兄妹还好。

　　时光飞逝，两人都逐渐长大了。
　　现在，十六岁的少年凯伊长得非常高大俊美，一头金色的卷发，一双澄澈的金色的眼睛，脸庞非常有线条感，看起来很俊朗很英气。那双漂亮温柔的眼睛最为格尔达所喜欢，她时常要去吻它们。
　　而格尔达现在也是十四岁的花季少女了，一头长长的柔软的棕色卷发，已经长得更茂盛、更迷人了。至于她那双传神的水灵灵的棕色双眸，更是极具灵性。凯伊喜欢长时间地注视着这双眼睛，仿佛能从中看到他所向往的世界。
　　今日的他们依然感情很好，难分难舍，但是两个人心里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格尔达会在英俊的凯伊牵起自己的手之时感到明显的羞涩，虽然小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牵着跑遍整个小镇又跑遍附近的田野。而当比她已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凯伊温柔地俯身看她时，她的心中则仿佛有千百只小鹿乱撞，久久不能平息。她喜欢偷偷看他喉间日渐凸显的漂亮的喉结，但他每一样雄性的特征都会让她变得躁动不安。
　　而凯伊更是被格尔达每一个印在自己颊上的亲吻驱动得疯狂，即使她每一次的吻都如此随意，就像从小到大这么多个年月以来始终维持的样子。她尚未发育完全的朦胧的曲线也那么多次让他在拥抱她时脸红心跳。而她那头长长卷卷的柔软棕发，更是成了他夜夜思索的梦魂。
　　就这样，每日的相处时光，因为这些细微而朦胧的触动而变得比以往更加宝贵万分。一种美好的情感在两颗年轻而单纯的心灵中静静地发酵着，即使他们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情感却已经把他们牢牢缔结在一起了。

　　这天下午听完流浪汉的故事，两人心满意足地走回家去，一边走，一边谈论起刚才听的故事。夕阳暖暖地笼罩着他们，秋末的萧瑟在如此和谐友爱的小镇上完全失去了威力。
　　“凯伊，你说，世界上真的会有‘七宗罪’这样的魔镜存在吗？”
　　凯伊沉思了一下。“倒也不是没可能。但是一定离我们很远。”
　　“我倒想知道，心里嵌进了魔镜碎片的人，会长什么样子？”
　　“大概非常无情，非常邪恶。但是，我永远不会让你遇见他们的。所以，你大概无法亲眼见到他们长的样子了。”凯伊对格尔达浅浅地笑笑，他温柔的眼波让格尔达久久失神。
　　格尔达又仰起头来问，“要是魔镜嵌进了我心里，你会抛弃变成恶魔的我吗？”
　　凯伊一怔，随即俯下身在格尔达额上深深地印了一个吻。“傻瓜，要是你成了恶魔，我倒宁愿自己是十恶不赦的魔王，怎么舍得抛弃你。”
　　两片红晕飞上格尔达双颊，她的内心泛起一阵绵绵的暖意。但是忽然之间，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和凯伊很快就要分开了。
　　但她马上定了定神，决定忽略那种感觉。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说，“冬天快到了，我们的玫瑰都死了。”
　　凯伊耐心地安慰道，“它们只是落叶了，准备冬眠。等到明年春天来了，就都会长出花苞来的。”
　　“明年春天，”格尔达顿时兴奋起来了，“我很期待呢。等到了春天，我们又可以一起跑去森林田野里玩了。春天，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凯伊笑笑，“在我眼中，还是小格尔达最美。”
　　格尔达听了非常开心，踮起脚尖给了凯伊一片软软的吻。

　　正好，和他们俩非常熟的钟表工这时候路过，看见这一幕，说道，“你们两个孩子关系还真是好。要是我家那对烦心的双胞胎关系能有你们一半好我都会好受点。”
　　格尔达和凯伊礼貌地齐声向修表工叔叔问好。
　　钟表工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格尔达和凯伊，低声说道，“这些日子，你们最好多待在家里，不要出来走动。我看我店里的仪表都走得不太准，大概这块儿地方近期磁场有点异常。不知出什么事了。”
　　格尔达说，“冬天到了，温度降得有些快，叔叔要注意好保养你的钟表。”
　　钟表工摇摇头，撇嘴道，“一定不是这个原因。我过了很多年冬天的，我知道。总之，你们最好不要出门。或许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了。”
　　凯伊和格尔达乖巧地点点头，谢过钟表工。

　　但是，他们怎么可能不出门呢，牵着手在街上漫步已经成了这两个孩子的乐趣之一。他们根本没有认真考虑钟表工的话。

　　这会儿这两个孩子又走到家门前了，只好恋恋不舍地互道再见。但是他们约好，晚上一吃完饭就来到木板上相聚。冬天快来临了，很快窗子就要被封严实。他们就很久都不会有并肩坐在木板上玩耍的机会了。所以，他们都格外珍惜秋季剩余的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