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女王》寰音

18、女王的愤怒

　　特罗姆瑟城，极地之光酒吧。
　　窗外，寒风不断呼啸，飞雪狂舞。
　　这间酒吧很大，足足有二十张桌子，可以容上百个客人。桌子都分布在酒吧的四壁，而中央则是一片铺着藏青色石砖的空地，专供舞者表演用。此时，一个吉普赛少女正在激昂的鼓乐中尽情扭动她曼妙的身姿，她的眼睛又长又大，下巴很尖，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人也非常热情、非常奔放，真是一个少见的尤物。她洒脱的舞姿赢得满场喝彩，男人们无人不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凯伊就坐在酒吧一个阴暗的角落，指间夹着一杯甜美的白朗姆。当吉普赛少女再次完成一支热舞后，他也跟着其他男人一起鼓着掌叫道，“好！”那个少女却好像唯独听见了他的叫好声，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凯伊一眼，耳垂上的金属大耳环随着这一转头发出清脆的细碎碰撞声。
　　这个英俊的金发少年任坐得再偏僻也无法逃脱众人的关注，因为他实在长得太帅了。不仅如此，凯伊的衣着和外形都隐隐散发着一股贵族的气质，给别人一种富家公子的错觉，一进门就成了众多女子捕猎的对象。此时早已有几名美艳的女子凑上前来与他搭话，还没聊几句，凯伊便已很大方地承包下她们的酒钱。
　　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用娇媚的手指轻轻划着凯伊的手背，问道，“您是从哪来的？”
　　凯伊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无奈地笑笑，摇摇头表示不想回答。
　　另一名体态玲珑的女子嗔怪她的同伴道，“问别人的出身，未免太不礼貌。这都是隐私的。”然后转头给他投了几个媚态万千的眼神，“您说对吗？”
　　她们就算再怎么想方设法搔首弄姿，卖弄风情，还是比尤拉莉亚差得太远了，凯伊暗暗想道。但是，尤拉莉亚这个名字让他的心格外疼痛，他干脆再灌一口酒，微笑着挑挑那个女子的下巴。
　　她被他挑拨得接近疯狂，一把抓起他的手，热烈地吻了起来。
　　这时，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一个曲线热辣的女子走了过来。凯伊定睛一看，竟是刚才跳舞那个吉普赛少女。她身上到处都挂着首饰，单单腕间就有十几个镯子和三四条彩石手链，因此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叮铃”声。这些声音挑拨着男人们的心弦，让他们躁动不安。
　　这个性感漂亮的少女对着凯伊灿烂地一笑。凯伊很喜欢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启动烈焰般的红唇，答道：“米亚。”此刻，坐在凯伊身边的几个女子都不约而同地向她投去了杀气重重的目光。
　　“米亚。”凯伊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他觉得它很可爱。“米亚，”他再次唤道。那个叫米亚的少女便屈了身子坐到了他的腿上，把金蛇一般的柔软双肢绕上他的脖颈。她丰满的胸脯就在凯伊眼前起伏着，似微波柔浪，而凯伊的耳边，正是她细微的喘息声。身体里的□□霎时被点燃，凯伊一把搂住这个少女，借着酒劲疯狂地吻了起来，两人湿润绵软的舌头火热地交织到了一起。
　　突然，酒吧的门被鲁莽地推开了。一阵寒风携着飞雪被卷进门内，坐在门边的宾客顿时被冷得全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酒吧老板不满地命令道，“客人，进来要随手关门啊——”他的声音忽然被噎在了喉咙里，双眼惊恐地瞪得极大。
　　“北方女王？！”半晌后，他颤着声音挤出一句。
　　酒吧里的众人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把目光聚焦在来人身上。凯伊和米亚也是一愣，但凯伊很快地用手把米亚的头强硬地拧了回来，再次把舌头探入米亚的口中。米亚被迫进入热吻的状态，又开始与凯伊口舌缠绵。
　　尤拉莉亚就站在门口，月光般静美的发梢上结满了冰晶，白色长袍敞开着拖在身后，狐尾毛围成的衣领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末。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一双冰蓝色的钻石般的明眸，现在这双眸中正沸腾着一股狂怒。
　　“太美了——”“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底下惊叹过后，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但惟独凯伊，他没有赞扬她的美貌，也没有为她叹服，他依然在吻那个美丽的吉普赛少女，喝得半醉的他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
　　“凯伊。”女王清灵的嗓音突然穿过大半个酒吧，传到凯伊所处的那个偏僻角落里。
　　他好像没听到，又好像那个名叫凯伊的人并不是他自己般，置之不理，热情地吻着米亚的下巴，又吻到她细细的脖颈上，然后再是锁骨。米亚在凯伊疯狂的热吻下低低地吟叹着。
　　女王并没有在门口站很久。现在，她仰着高傲的头颅一步一步地朝着凯伊走了过来。她的步伐，每一步都仿若千钧之重，伴随着一阵强势的逼迫感。酒吧里顿时又鸦雀无声了，大家都被女王的气场吓得大气不敢出。
　　而女王足下的水晶鞋跟，则清晰地敲击在藏青色的地板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狠狠地叩击在每个在场观众的心头，激起一阵阵四散的涟漪。
　　那股冰冷的气息终于来到了凯伊跟前。本来坐在凯伊对面的几个女子早已被吓得远远逃离，而凯伊腿上的吉普赛少女米亚也开始感到不安，她一把推开凯伊，转头望去。只见尤拉莉亚女王就站在自己身前，脸色冰冷得可怕，眸中浮动着拼命压抑的愤怒。
　　米亚吓了一跳，赶紧逃离了凯伊的怀抱。尤拉莉亚的身影被投射到凯伊身上，他选择躲藏的这个本就昏暗的角落变得更加昏暗。
　　“凯伊。”女王再次阴沉沉地开口了，气氛顿时僵冷得可以杀人。整个酒吧的人都保持着一种绝对的肃静，把目光投放到了这两人身上。
　　尤拉莉亚的眼神，比慕斯美尔的北风还要凌厉太多，任再勇敢的人，也无法对视其超过三秒。凯伊却无所顾忌地足足盯着她看了十秒。
　　酒吧里已经静得连一根毛掉落地面的声音都能被清楚地听到。
　　“哈！”凯伊突然爆发出一声轻笑，在这绝对静滞的气氛中像弦崩般划破了寂静，顿时吓晕了两个精神高度紧张的女子。全场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口，唯独凯伊什么也不怕，他拍拍他的大腿示意道，“美女，到这儿来坐坐？”
　　尤拉莉亚一惊，眼中顿时射出了重重杀气。
　　“干嘛？”凯伊干脆懒懒散散地站起来，借着酒劲厚颜无耻地捏住了女王的下巴。“干嘛不说话啊小美女？再不说话爷就要强吻你。”
　　酒吧老板已经不敢再看，举起双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深感下一秒他就会见到惨绝人寰的杀戮场景。
　　凯伊却继续狂笑着挑逗女王，“还不说话？陪爷玩玩好不好？好不好？”说着，突然凑上前去，把自己的舌头疯狂地探进了女王的唇间。她的唇很冰凉，却让他欲望迭起，更加深陷无法拔身。
　　我要伤害她！凯伊想着，手已经顺着女王的腰际开始往下摸索。我今晚要伤害她。这是他当时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尤拉莉亚马上发怒了，她一挥手猛地把凯伊推开，凯伊踉踉跄跄地跌回自己原本的座椅里。尤拉莉亚走上前去，一巴掌扇在凯伊的脸上。凯伊顿时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但他依旧荒淫地笑着，一把揽过女王的腰，把她整个人按到自己腿上坐好。
　　“怎么了，小妞？”他的笑声越发荒唐，“这样火辣的性格，爷喜欢，很喜欢。”
　　“啪”，又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他一把抓住那只手，再次疯狂地把舌头探入她的唇。
　　一丝冰突然绕上了他的舌，他觉得它被冻住了。马上，他的整个身体都冷得僵硬起来，再也没有力气抓住自己怀里那个人。尤拉莉亚很快从他腿上站了起来，凯伊整个人才缓慢地解了冻。他看了一眼眼前怒不可遏的女王，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了。
　　不远处，米亚正战战兢兢地观看着这一幕，已经吓得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凯伊轻蔑地瞥了女王一眼，推开她跑向米亚。米亚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逃，但是凯伊已经迅速地堵住了她的去路，把她紧紧扣进了怀里。
　　“爷看不上她，爷看上你了。”他一边笑着一边大声说出这句话，同时手已经开始摸向米亚的衣带。
　　酒吧里的人全都看得张口结舌，看来今晚来了一个大□□，并且这个□□现在要现场表演了。
　　尤拉莉亚却不容他继续，一把冰住他的手，米亚赶紧一脸惊慌趁机跑开。尤拉莉亚一字一顿地对凯伊说，“你，跟，我，回，去。”
　　这是命令式的语气。这是不容更改、不容怀疑亦不容拒绝的强硬语气。
　　她的语气是那样冰冷，那样可怕。换成第二个人，或许被吓得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或者血液已僵冷成冰。
　　凯伊却难得地比女王还要镇定，他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说，“不。”
　　全场人顿时被吓得不敢出声，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我再说一遍。”女王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凯伊不等她开口，便抢着说道，“不！”他冷金色的双眸已被深深的嫌恶所笼罩，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讨厌你。”
　　女王霎时一惊，指尖微微抖动了一下。
　　“我讨厌你。”凯伊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仿佛怕她听得还不够清楚。
　　“我讨厌你。”他突然轻松地哈哈一笑，再说了一次。
　　“我讨厌你。”现在凯伊认定，他说这句话已经说上瘾了。
　　女王定定地站在原地，听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子般刺痛了她的耳膜。但她的表情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冷若冰霜的绝美面庞上恢复了波澜不惊。
　　女王沉默地缓缓举起了手，一条绳子突然从凯伊的身后飞了出来，把凯伊捆了个结结实实。凯伊吃了一惊，刚想要挣脱，只见又一个绳套向他飞来，准确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女王一拉绳索，凯伊马上被牵动着往前倒去。她就这样牵着他，走向酒吧的门口。酒吧里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却谁也不敢上前帮忙。
　　凯伊又挣扎了一会儿，他扭动着脖子想摆脱紧紧套在他脖子上那个绳套，它勒得他好难受。但是任何挣扎都是徒劳，那个绳套依然纹丝不动地压在他漂亮的喉结上。
　　“你放开我！”凯伊愤怒地吼了出来。
　　女王根本懒得听他说话。她是最强的，对于不服从的人，想怎么样处置就怎么样处置。难道她还得听他的不成？
　　凯伊试图用牙齿咬住那条绳索，但是女王一直牵扯着他往前走，他连站都站不稳，极不情愿跌跌撞撞地被逼挪动着脚步。更别说咬住绳索了。
　　不——！凯伊突然感到很绝望。他又要回到斯匹兹卑尔根那座孤岛了。他又要回到那样孤独、那样压抑的生活！不！或许他一辈子都要被囚禁在那儿了——
　　一辈子都将没有希望了。一辈子，从此与欢乐无关。从此与温暖无关。
　　默默无闻，孤独冷清，被禁锢的一生。
　　既然，如此——
　　凯伊突然就冷冷地笑了一声，对着身前的女王喊道，“你绑我，又有什么用呢？”
　　女王不听。凯伊被绳索拉扯得被迫往前又挪动了几步。
　　“有什么用呢？尤拉莉亚，我告诉你。”他突然改变了语气，极其严肃地说，“你可以把我抓回去，关起来，锁起来，绑起来，用任何你想得出的方法禁锢我。但是，”他的话语里多了一分不曾有过的坚决，
　　“但是我会永远恨你，并用尽我的一生来与你对抗。”
　　尤拉莉亚的手微微一抖，绳索几乎要掉落于地。
　　她突然觉得心好痛，好痛，痛得她想捂着心口滚到地上大哭。
　　然而，她很快恢复了冷静，机械地牵着凯伊走出了酒吧，走到了冰天雪地的街道上。凯伊已经不再挣扎也不再叫喊，双手乖乖地停在紧紧缠绕的绳索里，整个人默默地跟在尤拉莉亚身后。
　　他终于难得地开始顺从她，但是这种顺从是多么可怕！它意味着一种更深的仇恨的诞生，是一种更强烈的反抗的前奏。
　　“茱莉，”记忆里那把熟悉的声音又在尤拉莉亚的脑海里响了起来。那个凌晨的场景忽然出现在神情恍惚的她眼前。
　　那时候，天快亮了。凉夜的寒气还没有散。她站在海港边，身后是一艘船。他用自己的披风把她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冷吗？”
　　“好冷。”尤拉莉亚长长的银发在海风中四散。她一头扑进他宽厚温暖的怀抱中。
　　“茱莉。”一只温热的大手爱怜地抚上了她的脸颊。“那下个月初再见了。”
　　“可是万一、万一你死了——”
　　他举起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万一我死了，我的灵魂也是不灭的。”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那么忧郁，“几十年，或者几百年，或者几千年后，你一定会再次在人世见到我。”
　　“你保证？”
　　他暖金色的双眸坚定地望着她，“我保证。”
　　她的眼泪像潮水一般涌了出来。“不许食言。我会一直等的。我真的会等的！”
　　他已经用唇堵住了她的话音。两人就这样难分难舍地热吻着，微凉的海风长久地徘徊在两人身边。
　　三百多年了。她等他的承诺，竟然已经等了三百年。她已经长大，成熟，又老了。是啊，外表虽然没变，但她的心已经好老了。
　　站在寂寥无人的街道上，看着漫天雪花裹着寒风飘落下来，尤拉莉亚突然如那天凌晨那般觉得冷，好冷。她从来不知道她可以这样怕冷，现在她冷得嘴唇都已发白了。天啊！我要死了！她暗暗想道，我要冷死了，真的！……
　　尤拉莉亚突然伤心地放声大哭起来，女王的高冷气质瞬间全部坍塌，漫天飘雪的街道中央竟只剩一个心碎的十六岁少女。
　　她转过身，扑向了凯伊，把他紧紧抱住。“对不起！”冰冷的泪顺着她的眼角直淌下来，“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的。”
　　“凯伊，”她抬起眼来凝视他，“你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你一定要原谅我。”说着，她突然发疯地开始吻他，吻他冰凉的脸，吻他的鼻尖，吻他的眼睛，吻他的双唇。
　　凯伊不可思议地望着和前一瞬间恍若两人的尤拉莉亚，她现在就像个找不到家人的小女孩子，那么无助，那么无依无靠。凯伊心中的恨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看着哭成泪人的她，忽然觉得很心痛，“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尤拉莉亚紧紧地搂着凯伊，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不要恨我！”她啜泣着在他耳边请求道。
　　她怎么会这么难过？她怎么会这么难过？天啊，是他让她那么难过的吗？那他真该把自己千刀万剐……
　　“好了，好了。”凯伊答应着她，“为我松绑吧，这样我可以抱你。”
　　尤拉莉亚点点头，又开始疯狂地吻他。
　　凯伊感觉到束缚的瞬间解除，他伸开双手，把纤瘦的女王紧紧搂进怀中，一边抚摸着她的长发，一边温柔地回吻她。她的身躯好柔弱，凯伊想，她本就是多么弱不禁风啊。“不要哭了，天啊——不要哭了，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不要哭了，好吗？”

　　很快，在特罗姆瑟，又多了一个关于北方女王的传说。这个传说历经多年一代代流传下来，始终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人们说，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北方女王从极地之光酒吧绑走了一个金发少年。后来，她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她。他们俩彼此深爱着，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