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女王》寰音

14、米迦勒归来（上）

　　说起圣诞节的受重视程度，不得不分三界分别作讨论。
　　在魔界，十二月二十五日是他们的大敌——圣子耶稣的生日，别说庆祝，魔界几乎人人都恨不得在这天干尽□□烧各种坏事来砸场。而在人界，对耶稣的信仰已经四处蔓延，人们敬畏这位圣子，圣诞节自然是一年下来最隆重的节日。但是，人界的圣诞节高潮是在二十四日的平安夜。
　　天界的圣诞节不叫圣诞节，叫耶诞日，也就是耶稣的生日。庆祝的高潮自然也是在生日当晚，既是二十五日的夜晚。
　　所以，此时，人间的节日高潮已落，天界的高潮才刚刚开始。常年在人界劳作着四散信仰、到处显灵着指导圣人、惩罚恶人的耶稣这会儿终于难得地在天界露面。耶和华神对自己圣子的表现非常满意，一大早就把耶稣召见到神殿亲切地会谈。
　　第九重天——水晶天还分为内天和外天，这是九重天中唯一天内有天的一层。内天又叫原动天，是神的所在地，高高地悬浮在外天之上，呈球状。神殿就坐落在原动天的中央，耶和华神时常在此俯观三界百象。而外天则是一个大大的环形，围绕在原动天的投影四周，北部坐落了耶稣的圣子殿、梅塔特隆的宰相府邸和四大炽天使各自的圣殿、其余重要高阶天使的圣殿等等，南部则是天使军团大本营，为天使军团核心力量的聚集地。
　　外天还有一座令人无法忽视的建筑，便是同处正北方、与圣子殿比肩的晨辉殿。晨辉殿的建筑品位在整个天界必定是无与伦比的，整个建筑通体由玉白色的大理石构建而成，从屋体往上延伸出无数细细长长的尖塔，直指苍穹。圣殿的每一堵大理石壁都经过细心雕琢，而殿外清一式的支撑石柱以及殿内数不尽的壁柱的柱端雕刻更是极尽华美之能事，整个圣殿通体看上去纤尘不染、奢华高雅、大气磅礴。
　　但是殿的主人已经不在了。这座圣殿就荒废在原地，成为一座失落的废墟。实际上，现在任何人都可以不必获得许可就任意进出此殿，但是多年以来依然极少有人问访。一是出于顾忌，二是出于习惯并任再逝千年也无法消除的对殿主人的敬畏。
　　这便是原神之右手、天国副君路西法的圣殿。这座圣殿已经空了七千年有余。
　　此刻，在第七重天——土星天主城萨特诺斯的百柱大宴厅里，天使们正忙着为夜晚耶稣的生日宴会作布置。这个宴厅是因其由一百根大理石柱环绕支撑而成而得名，一半露天，一半室内，露天场往上迈进三十二级阶梯便抵达了室内场。露天场有高达百米的大喷泉和无数花样小喷泉，四周站着各式各样的雕塑和园艺作品。而室内场则金碧辉煌，中心有一个巨大的舞池，舞池正方上对着一盏巨型水晶灯。这里通体没有墙壁，除了支撑天花的大理石柱外，就是高高的落地窗把场厅三面围绕完毕。
　　土星天是九重天中高级娱乐场所最多的地方，为天界的权贵们最热爱的聚集地。
　　现在，夜幕已降临，一条宽阔的星河就在土星天的上空跨越而过，璀璨而华美。各路宾客开始纷纷来到宴厅现场，掌乐的天使们拿着自己的乐器分布在错落有致的雕塑与喷泉间，拨弄出一阵又一阵沁人心脾的甜美旋律，配合佳园的良辰美景，让来宾无不感觉到沉醉。

　　而在第九重水晶天，风之天使拉斐尔已经来到了水神殿门前。
　　今夜的他依然穿着简简单单干净利落的一袭白衣，并不像其他天使那般盛装打扮。拉斐尔在天界向来以低调出名，但他却不知道他从无改变的标志性清爽形象背地里俘获了多少少女的心。
　　水神殿里竟然一盏灯也没亮，寂寥无声。拉斐尔困惑地问驻守前厅的两个天使，“加百列已经走了吗？”
　　其中一个天使答道，“加百列殿下今晚不去了，现在正在寝宫里休息。”
　　“不去了？”拉斐尔皱了皱眉，快步往寝宫走去。
　　他很快站在了一扇漂亮的青金石门前。这扇门由海蓝色和湖青色交织而成，与加百列装饰成海底世界的寝宫风格很搭。拉斐尔不敢直接推门进去，犹豫了片刻，在门外清了清嗓子喊道，“加百列。”
　　门内很快传来了一把熟悉的清澈嗓音，“什么事？”
　　“我是拉斐尔。”
　　“哦，进来吧。”
　　拉斐尔站在门外又思索了半晌。“你……穿了衣服的吧？”
　　“……有啊。”
　　拉斐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加百列正趴在床上，美丽的湖蓝色发丝凌乱地四散在枕头边。她的寝宫是清一色的蓝，蓝色的绿松石地板，蓝色的梳妆桌，蓝色的沙发椅，蓝色的衣柜，蓝色的床幔……就连蜷在蓝色缎面被子里那个人，也有着一头湖蓝色的头发和一双湖蓝色的明眸。
　　拉斐尔走到她床边，加百列看起来一脸倦怠。他便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加百列答道，“没有。就是不想去。”然后又补充道，“礼物我已经差人给耶稣殿下送过去了，我不去不要紧的。”她准备的礼物是一串大大的贝壳风铃，足有十米高，挂了成千上万个贝壳，一起风，这串风铃的声音非常悦耳。
　　拉斐尔温柔地呵呵一笑，“又闹小女孩子脾气呢？”
　　加百列一脸疲倦的神情。“没闹。”
　　自从米迦勒昏睡以来，加百列再也没有出席过任何舞会和宴会，快乐的事情似乎再也无法与她沾上关系。拉斐尔很心疼，耐心地劝道，“和我一起去吧，就当是陪我，好吗？”
　　加百列转过头来看他。拉斐尔脸上的神色很温和，但是仍然掩盖不了他面部轮廓的英气。加百列就说，“你这么帅，不愁找不到女孩子陪啦。”其实她心里明白，拉斐尔可是被一大群女孩子的纠缠心烦了很久。他喜欢清静。
　　拉斐尔笑笑，静静地看着她不再说话，仿佛陷入了沉思。
　　加百列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床上一跃而起。“好吧，看在我们兄弟一场，我今晚就去当你的护草使者。”当加百列出现在拉斐尔身边，天界的花痴们都会知趣地远离。因为在天界，没有第二个女天使的姿色比得过加百列。
　　拉斐尔很满意，“这就对了。那我先出去了，你慢慢打扮。”说着便已转身准备离开
　　加百列一把抓住他的翅膀，“别走。”
　　“怎么了？”拉斐尔有些疑惑。
　　“我的礼服，都很难穿的。待会儿你得帮我系一下带子。”加百列的语气随意而自然，好像叫拉斐尔帮忙穿衣服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拉斐尔依然背对着她，一向淡定的他此刻脸却已经红了起来。
　　加百列又说道，“不过我没说‘可以’之前，你不能转过身子来看。”
　　“……当然。”
　　得到了拉斐尔的承诺，加百列走到了衣柜前。她的衣柜很大，占了整整一面墙并足足有十五米高，直抵屋顶，里面装了几千件衣服。大多数衣服都要飞起来才能拿得到。这样的衣柜虽然让所有爱美的女孩子无比向往，但是对于有选择困难症的女孩子来说，还是不要拥有为宜。它可以让你在衣柜前从日出踌躇到日落，都没能挑好当日要穿的衣服。
　　但是今天心不在焉的加百列并没有挑很久，她随手拿了一件礼服就站到镜子前开始换。拉斐尔一直信守诺言，乖乖地把直挺的背影留给加百列。而他很快便听到加百列叫唤他，“拉斐尔，你过来一下。”
　　拉斐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来，睁大了双眼。
　　眼前，加百列正穿了一条湖蓝色的长裙，纱质的光滑面料柔软轻薄，像一片片云彩。裙摆上点缀了很多细微的水晶，又正如土星天上空的星河般璀璨。加百列把背部转向拉斐尔，只见她整块光滑的后背都大面积地露在外面，深邃的中轴线让玲珑的身段更显韵味。
　　她真的太美了。拉斐尔暗想。
　　拉斐尔神情恍惚地走过去，帮她系腰际的定形带子。他的指尖微微发着烫，在她纤细的腰肢旁竟有点颤抖。但他很快完成了这份工作。
　　加百列把长发松松地拢到脑后，打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在自己额前悬挂了一圈湖蓝色的水钻，中央最显眼的梨形钻直垂到她温婉的眉心。就这样，加百列很快打扮好了，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但已出落得国色天香。
　　“小水妖，”拉斐尔对着美似女神的加百列，恍然地唤了一句。
　　加百列嘻嘻一笑，厚着脸皮问道，“漂亮吧？”
　　“漂亮。太漂亮了。”拉斐尔老老实实地恭维着。
　　加百列又嘻嘻了两声，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她看起来非常开心，但湖蓝色的眼底却分明荡着一缕深深的忧伤。她上前挽住了拉斐尔的手，说道，“我们走吧。”
　　拉斐尔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与她一起走出水神殿。

　　百柱大宴厅很热闹，主人公耶稣已经到达了现场。他的面容十分祥和，一脸圣洁谦逊的神情，全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圣光，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感觉到内心宁静下来。他是耶和华神最虔诚的信徒，也是最能理解和传达神的意旨之人。因此，耶和华神非常喜欢这位圣子。
　　大喷泉旁的天使合唱团正在一脸庄重地唱着“哈利路亚”，这段能洗涤人心的神圣而澄澈的旋律环绕在宴厅上空，经久不散。
　　加百列挽着拉斐尔的臂膀走向了耶稣，耶稣正在与宰相梅塔特隆交谈，乌列正站在两人身旁聆听。耶稣见到他们走过来，转身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而乌列也兴高采烈地说，“哈哈，小加竟然也来了，这会儿人都齐了。”
　　加百列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心里却感到一阵刺痛。人哪里齐了呢？她想。人根本没齐。
　　拉斐尔对耶稣说道，“生日快乐。”加百列马上回过神来，也跟着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圣子温和地回复道，“谢谢。”
　　这时，天使合唱团又唱起了“尊主颂”，旋律庄重而肃穆。圣子耶稣非常热爱音乐，他听到这首优美的颂歌，便凝神仔细欣赏了起来。等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圣子感到非常满意，对身边的四个人说，“他们唱得真好。”
　　梅塔特隆、乌列和拉斐尔都连连点头，加百列却在一派欢乐的场景中感到无所适从。她说了一声“抱歉”，就匆匆离开，到室内场四周的宴桌上拿了一杯酒，躲在落地窗前的幔帐边闷闷地喝了起来。
　　以往，她总是在这样的宴会上偷偷追随一个人的身影。她爱极了他一头热烈的红发。
　　天界的宴会，总处于缺憾的状态。自从路西法堕天以后，各种盛宴、舞会便缺乏了三分之一的宾客。人们花了好长时间才渐渐淡忘路西法以往在舞会上的绝世风姿，才渐渐习惯缺少光之天使、暗之天使以及一系列堕天使的交际场所。而现在，米迦勒也不在了。
　　在加百列眼里，整个宴厅，根本再无亮点可寻。而身边不止的喧嚣，更让她感觉孤独不已。
　　主司圣歌颂唱的智天使尚达奉是这场生日宴会的司仪。这会儿，他站在室内场与露天场的交界阶梯上，宣布宴会正式开始，并朗诵了一段热情洋溢、文采飞扬的祝福词。这段祝福词饱含了对圣子功绩的赞颂以及对美好未来的祈愿，全场人都被他优美的朗诵感动得将近要落泪。
　　但加百列依然忧郁地把一杯又一杯的葡萄酒往自己口中猛灌，直到一阵熟悉的清香飘然而至，而她举着酒杯的手很快被钳住。
　　“够了，你不要再喝了。”是拉斐尔，他的眼中闪烁着不可掩饰的愤怒，但更多的是心痛。
　　“你不要管啦。喝多了又死不掉。”加百列试着挣脱他的手。
　　拉斐尔依旧死抓着不放，“你会胃痛啊。”
　　“不是还有你吗，你会治愈啊。”
　　“听我的，不喝了。”
　　“不听。”
　　拉斐尔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把加百列抓得疼痛得皱眉。“不许再喝。”
　　加百列轻笑了一声，“不用你管。”
　　一丝疼痛再次划过拉斐尔的明眸，他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拉斐尔叹了一口气，道，“要不我送你回水神殿好了。”
　　加百列却倔强起来，“我现在不想回了。”
　　“我就不该带你出来。”
　　“是啊。”
　　“你……”拉斐尔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加百列借机甩开了他的手，再次把酒杯递到唇边。一滴泪无声地划过她的脸颊落入酒杯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拉斐尔很想把这个忧伤的天使抱进自己怀里，给她安慰，给她守护。但他明白，她不属于她。
　　“你，要是不舒服，叫我。”过了半晌，拉斐尔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加百列低低地“嗯”了一声，抓起旁边桌子上一瓶新酒。
　　而拉斐尔很快失望地转身走开了，他不敢再看她，哪怕一眼。她的忧伤，每每让他心痛如割。
　　宴会又如火如荼地进行了起来，室内场的宴桌不断被补充上新鲜美味的佳肴，而中间能容千人的舞池已经有不少人在跳舞，乌列就正在其中跳得不亦乐乎。女天使们各色鲜艳的裙摆在一次次旋转中扬起又落下，展开又闭合，像极了一朵朵不停绽放的牡丹。耶稣就坐在落地窗边一张桌子旁，一边品尝美食，一边与前来祝贺的人聊天。
　　露天场更加热闹，热爱浪漫的文艺青年们三五聚成群，对土星天上空璀璨的星河指指点点。喷泉就在他们身边的池子里不停地喷涌而出，到处水声不绝。星空下的露天场更是一个天马行空的绝妙舞池，人们挪动着舞步，往往复复地徘徊于精致的大理石雕塑和园艺作品间，时缓时激，时隐时现。
　　拉斐尔此刻也拿了一杯红酒，正独自一人站在室内场其中一面落地窗前欣赏窗外的夜色。他的身影极其落寞，已经有好多个天使尝试着上前与他搭话，一律被他敷衍走了。天使们都感到很奇怪，一贯亲切的拉斐尔，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他与加百列，就只隔了一根石柱。她在幔帐那边，他在幔帐这边。她在想米迦勒，而他在想她。
　　米迦勒什么时候会醒来呢？他为什么不能快点醒来？他醒了，加百列就会好了。她就会开心了。她会像以前那样嘻嘻哈哈地和他们说笑，会像以前那样在他们面前胡闹。最关键的是，她不会忧郁，不会再如现在这般忧郁。那多好啊。
　　但是，那时候自己的心也要碎了。
　　想到此，拉斐尔把满满一杯红酒全部灌到自己口中，辛辣的酒水差点没让他呛到。他很快抹了抹唇，平静如初。
　　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拉斐尔听见他身后的喧嚣忽然渐渐退去，人们的舞步好像突兀地停了下来，而一旁的乐器手也是越来越犹豫，最终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乐器。于是整个宴厅突然就陷入了死寂。
　　拉斐尔困惑地转过了身。
　　只见一个人正缓缓地踏着阶梯走上前来。
　　“这么盛大的宴会，也不给我发邀请柬，耶稣殿下，是否太疏忽了。”来人已经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停在了室内场的边缘。
　　“对不起，我来晚了。”
　　拉斐尔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掉落地面，滚到了宴桌下的红丝绒地毯上。
　　他不会认错——那样熟悉的仪态，那样熟悉的举止。关键是，那头标志性的火红色卷发。
　　是米迦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