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夫人》南柯璃梦

23、第八节

　　“还来。”

　　烟珞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带着十足的冷意和浓重的压迫感。烟珞不知道直接打起来自己能不能赢过红衣女子，但是身份不同带给她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抢占先机。

　　关于能力的记忆，可能已经恢复了几分，刚才烟珞在言语里用上的，就是来自于她阴君血脉的威压。

　　红衣女子脸色从惨白逐渐沉了下去，她不是刚入魔道一两年的小魔，自然已经觉察出来刚才烟珞的把戏，不过力量的悬殊或许不至于，但是烟珞给她浓浓的危险感却是事实。她只略加思索就明白了其中关窍，没想到倒是自己封了烟珞的鬼力，帮她成功的混了进来。

　　“你是鬼界的人？”索魂链的抵抗非比寻常，再加上那熟悉的黑雾，尤其烟珞说的话，更让女子感叹自己这次是惹到了大麻烦。那黑雾她只在索魂链上见过，就连她的主人用的都是另外的鬼术。索魂链在她手上十多年，没想到还是让正主找来了。

　　红衣女子知道的远远比烟珞想象中多得多，她奉幕后之命镇守在这处熔岩炼炉，还得了可以算是鬼界至宝之一的索魂链，在整个谋划中也是至关重要的棋子。

　　“主人曾说这宝贝是无意中得到的，不知何时它的正主可能就会来寻，没想到，这都过去十几年了，居然还是让你找来了啊，黑无常。”

　　听了这话，烟珞果然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在她的想法里，红衣女子或许重要，却也不会那么重要，可她居然直接叫出了自己的身份，这说明她还是轻敌了。

　　趁着烟珞思绪飘走的这一刹那，红衣女子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脸上重新挂上了得意的笑容，仿佛之前的动摇全是幻觉一般。

　　过招，心态是非常重要的，她记得主人说过这样的话，尤其是在面对地位血脉比自己高的敌人，一点小小的动摇都会让那股天然自带的威压趁虚而入，影响自己的实力。

　　烟珞知道自己创造的优势已经在被女子化解了，在心底轻叹一声，催动部分黑雾汇聚脚下变成云朵，将她也托到了半空中，然后骤然加快速度冲向了红衣女子，并指向前刺去，尖锐的指骨此刻如同一把剑，只等着贯穿红衣女子的胸膛。

　　红衣女子见烟珞发难，也不慌张，身形爆退几米回到了洞窟的中央，索魂链堪堪护在她周身两三寸处，受舌尖精血的压制，索魂链也不再颤抖抵抗，反而乖顺地听她指挥。

　　就在退后的同时，女子从手上取下一串赤红色手环，手环取下的瞬间便胀大数倍，连接处也很快断裂，转眼间变成了一条玛瑙红的石质长鞭。女子一把夺过长鞭，狠狠地向烟珞甩去。

　　她不是不想再用索魂链封住烟珞的鬼力一次，只是上一次成功本就是出其不意，加上烟珞在伪装之下索魂链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应，现如今她只敢驱动索魂链护着自己。天知道好容易压下去了索魂链的抗拒，若是让它再碰一下自己原来的主人，那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股粘稠的血气迎头而来，烟珞来势被阻，只好挥手将黑雾化为雾墙，挡住了红衣女子的鞭子，可化成墙壁的黑雾居然在承受了一击之后就被打散了，再难聚集。近距离受了一击之后，烟珞才看出那长鞭哪里是什么石头，分明就是人骨。

　　每一块都是人骨浸血炼制而成，血气粘稠有如实质，死于炼制这条骨鞭的人，少说也要破万了。

　　杀业如此，当入阿鼻地狱。

　　烟珞无奈地在心中轻叹，有道是恶鬼也怕恶人，红衣女子的魔器上缠满了血气煞气，烟珞毕竟是鬼族，就算她的鬼力再狠戾，怨鬼之气碰上了血煞之气，也只能是落入下风。

　　烟珞本不想近身和红衣女子缠斗，毕竟索魂链对鬼力的封锁她也忌惮。她察觉到红衣女子也不想用索魂链和她打斗，只是对于毫无武器傍身的自己来说，骨鞭范围大距离又远，还封住了自己的黑雾，似乎只剩下近身这一条路了。

　　就在烟珞思考的时候，红衣女子眼见怨鬼之气被骨鞭抽散，心中彻底镇静了下来，鞭舞如风，张牙舞爪地向烟珞抽去，黑无常比她想象中要好对付许多。管他是力量的相克还是此方天地对于鬼族的限制，只要快点把眼前这个骷髅打散，她也就安全了。

　　若实在不行，至少要拖住时间。

　　骨鞭抽得起劲，可这边烟珞心里却是越打越憋闷，血煞之气对她的心绪本就有几分影响，再加上被动挨打的怨气，堂堂黑无常鬼，被一条鞭子抽得四处躲闪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有哪里不对劲，她的鬼力不该连一件大世界的魔宝都可以轻易抽散，虽然比不上索魂链多年积攒，她身上的鬼雾也是十殿地狱积攒而来……十殿地狱！

　　烟珞又躲过一鞭，忽而身体猛地下坠，红衣女子反应极快，骨鞭紧追而去，狠狠地抽在了烟珞的白骨上，可这并没能让烟珞停下来。

　　直到自己就快要冲入那熔岩之中，烟珞才停了下来。

　　她想的没有错，自己的鬼力的确不该如此脆弱--如果没有被限制的话。

　　红衣女子曾经称这熔岩池为焦热地狱，焦热地狱自然不可能长腿从鬼界跑出来落到这样的地方，这安稳翻滚的熔岩里因为没有罪人，便让她大意地没去考虑熔岩池的影响。

　　烟珞的鬼雾，乃是怨气和鬼气凝结而成，鬼气是她自带的，而怨气，却是她日日修行，从周围所得。这个周围特指的，便是十殿地狱。

　　接触过索魂链的气息之后，烟珞便能顺着思绪想起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她能一起回忆起十殿地狱的景象，尸山血海，到处都是受罚魂魄的嘶吼，后悔，愤怒，不甘，轻蔑，绝望，痛苦，杀意，甚至是扭曲了的喜悦，这些情绪充斥在整个地狱里。而烟珞如今记起来，她每天就是站在这些情绪之中修炼的。

　　“你的鬼力蛮横狠戾，却如无源之水，即便你能靠着这身鬼力杀一百一千的鬼，等到力量枯竭的那一刻，就是一个婴儿也可以轻易的掐死你。”

　　烟珞记起来，她的力量是不太完整的，或者说存在着致命弊端的。

　　她的鬼力，只能放，不能收。出生起就伴随着令人心惊的强大力量，但是这股力量却不太听她控制。就算不是在和人斗法，她的鬼力也在不断的消耗着。烟珞与鬼界大多数的居民不同，她是数量稀少的纯正鬼族，这意味着她不入轮回，六道之中除去鬼道之外再无可能变成其他。

　　而鬼族的存在，依靠的便是鬼力，散尽鬼力的那天，也就是她的存在消弭之日--鬼，也是会“死”的。

　　她也依稀记起了很小小时候，似乎总有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用更加沉重的表情看着她。她记起了那个明明长相俊朗，却因为常年面色阴沉而无端令人惧怕的男人，是她的父亲。

　　烟珞不想消失，阴君也不想让她消失，于是她尝试了许多许多的方法去遏制自己不断流失的鬼力。她修行的速度不算是慢，可是鬼力的流失依旧可怖，她的力量越强，流失的速度也就越快，她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或许活不到成年就要消失了。

　　直到她尝试着将怨气和自己的鬼气缠绕在一起。怨气本身是低级的鬼魂最常修习的力量，怨气增幅之后，渐渐转化成鬼气，让他们逐渐变强，可是怨气颇为繁杂，加上带着各种情绪，很容易在修炼的时候产生心魔，鬼修通常在吸收怨气之后，都会立刻转化鬼气，这样可以保证修为稳定，除了低级的怨鬼，很少会有人保留着怨气修行的。

　　只是对于烟珞来说，如果鬼气是清澈的溪流，那么怨气混入其中之后，就像是掺入了泥沙，固然威力上来说下降，并且多了许多隐患，可却能保证溪流的速度减慢。

　　她不记得是谁教给了她这个方法，只记得同时吸收两种气息让她可以继续修行，不用担心越修炼就离死越近，也让她得以离开父亲近乎幽禁一样的保护，让她能出到外面，和其他的鬼族一样上学，生活。

　　只是没想到获得自由对她来说竟是如此珍贵的一件事，以至于失去了记忆，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学生。

　　回到正题，烟珞的鬼雾和索魂链的同样，都是鬼气和怨气交缠得来的，可是这鬼雾看上去可怕，对于鬼修们来说却不是理想的状态，尤其是对于鬼卒们来说，怨气更是万万不该留在身上的。原因很简单，鬼魂的怨气，在他们时常行走的阎罗殿和诸多地狱之中，会受到绝对的压制。

　　只有不带感情的鬼气，可以在鬼界不受任何限制的使用。怨气大多都是由受刑的恶鬼怨魂产生，阎罗殿和地狱本就是为了管理处罚他们而生，自然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反抗。

　　烟珞只道这焦热地狱的光景不似真正的地狱，却忽略了既然用了这名字，那么很可能这熔岩池也用上了开辟地狱和阎罗殿时同样的禁制。有这层禁制在，她依旧用怨气和鬼气缠绕而成的黑雾斗法，怨气的部分轻易就被破除了，一的力量就会锐减为二分之一，更不要说她为了保护自己，平日里积攒了大量的怨气，斗法时也会下意识地加大怨气的使用，这才导致她的鬼雾如此不堪一击。

　　心思如电，将旧事缕了一遍后也不过眨眼，烟珞抬头看着紧追自己落到了低空的红衣女子，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希望不至于打着打着就消失了吧，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鬼力还有多少了。

　　红衣女子不知道烟珞打算如何，但是熔岩炼炉对于主人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若是此处的炼炉有些许闪失，恐怕挫骨扬灰魂飞魄散都难以让主人消气，忙追了下来。本来她见烟珞只是驻足于熔岩池上并无动作，还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觉得汗毛倒竖，惊弓之鸟一般地立刻拔高，速度比她追下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后，红衣女子看到了一个缓步朝她走过来的人影。

　　不再是那副虽然恐怖，却缺少了威慑力的滑稽白骨，周身也不再缠着那看似强大却一触即溃的黑雾。黑色的乌纱高帽，一身黑色的长袍绣着金边，胸前的开襟处可以看到鲜红的里衣，腰上缠着一条细细的红腰带，黑色的长靴缓步踏在虚空之中，来人的步伐异常地稳，带着十成的压迫感。

　　这才是黑无常真正的姿态，这才是解除了所有限制，将自己的力量完全拿出来的烟珞真正的姿态。

　　再没有斑驳的怨气混入其中，原本的黑雾匍匐在她的脚下，她抬起手臂，长长的袖摆滑下，露出一只过分白皙的手。那手只在空中虚虚一握，红衣女子便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被扼住，发出痛苦的闷哼。

　　“还来。”

　　依旧是那一句话，只是红衣女子已经没有回答的气力了。索魂链颤抖着离开了她的身体，向烟珞缓缓飞了过去。

　　烟珞终究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心中的喜悦让她没注意到，被自己彻底制住的红衣女子嘴角突然泛起的笑容。

　　下一刻，一张薄薄的纸片挡在了索魂链之前，那原本朝烟珞飞过去的索魂链就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生气一样，直直地掉了下去。

　　终究，还是迟了。

　　烟珞收回手，不再理会已经败给她的红衣女子，转过身去看向身后的虚空，虚空开始逐渐扭曲，耳畔尽是破碎之声。

　　她先看到的，是一双血红的眸子，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然后才是那个破碎虚空出现在此处的男人。

　　“我早就料到你会来，却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烟珞略带透明的身体和依稀可见的白骨，开口说道。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十分好听，烟络却根本无心去分辨男人到底说了什么，也没有心思去管听话的缠到了男人手臂上的索魂链。

　　“你长大了。”她似乎听见男人如此说道。

　　记忆像是洪流一样撞击着她的脑海，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发出嘶吼，痛苦的，还有几分罕见的惊慌。男人的长相勾起了她本就有几分复苏的记忆，也将她狠狠地推入了深渊。

　　烟珞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制住情绪，开口说道：“好久不见，封叔叔。”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授业之师，烟珞，不敢忘。”

　　“只不过教了你一个小方法，你的修炼，还是你父君助你最多。”男人摇了摇头，不太接受烟珞的说法。

　　“即使如此，若是没有封叔叔，烟珞不会活到今日。”

　　男人定定地看了烟珞许久，终是笑了笑，笑容是那样的温暖熟悉，那样的令烟珞觉得心里生疼。

　　“你如此动摇，又受这熔岩池干扰，此刻无力与我再战，看在往日的情面，这次，我不追究。”男人笑着，挥挥手将倒在地上的瑾夜抬起，送到了烟珞身边，“索魂链尚且有用，便不还你了。”

　　烟珞上前抱起瑾夜，神情复杂地看着男人。

　　“为何？”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何身上背了这么多的业障，为何，堕入了恶鬼之道。

　　“你无需知道。”男人顿了一下，又开口道，“下次再见，我便不会留情了。”

　　他熟悉烟珞，也知道他们今后永远都会站在对立面上，可男人也不愿意在烟珞大战一场，失了法宝，要护着活人，还受天地禁锢的情况下打败她。正如烟珞所说的，纵然不是师父，他也算是教导了烟珞许多。

　　下一秒，烟珞抱着瑾夜，已经回到了最开始山林里那间废弃的小屋。她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蓝白身影冲到她面前，然后愣在了原地。

　　不再是那能够完美掩盖情绪的白骨，还没有收回去的无常体反而暴露了她内心深处的情感，凝寒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也愣愣地看着他。本来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此刻全部都抛到脑后去了，凝寒忽然觉得很心疼，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去管烟珞怀里还抱着一个男人，伸开手臂就将烟珞的头按到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肩上湿湿的感觉让凝寒确信自己没有产生幻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这个情绪少得可怜的少女被打击至此，能让她愣到连自己哭了，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