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嫁汝》一笑九宽

3、夜明城（三）

　　孤木在水上漂浮，年轻人很英俊，面上挂着微笑，心情很轻松，正坐在船上看日出，随着海浪漂浮，他追着太阳前进，一个浪打来，他全身湿透，眼睛期待的闪起了光芒。

　　海水微微泛起波浪，渐渐的气流波动，蓝色慢慢褪色，原本是透明的，缓缓染上杂色，不仔细看不会发现。

　　年轻人虔诚的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启程。”

　　“是时候了。”他道，一头扎进水里，溅起涟涟水花，待海面恢复平静，人已不见踪影。

　　大陆的命运从来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但总有人在自己天地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在的时候如同岩石层一样支撑着地面，他离开就像岩石层的断裂足矣撼动大地。年轻人知道这点，同样选择放弃，只能说他太过潇洒吧。

　　年轻人憋着一口气，潜到海底，卷入黑暗的漩涡，被不同方向的海水肆意冲刷，他年轻英俊的面庞现出褶皱，头发的黑色素全然褪去，他真正的样子衰老无比。整个过程，他承受如同来自炼狱的痛苦，因为相信这是正确的，所以他义无反顾的坚持着，只有抱着虔诚的态度，他才能在痛苦中保持安详。

　　此次机遇，期待已久，久到没有时间再等。从听说洪流入口可以去到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就尽心竭虑搜索信息，穷尽毕生心血推算，才获知这唯一的机会。

　　身体被撕扯着，疼痛越来越难耐，心跳越来越缓慢，萌发了放弃的念头。最后还是找到了一条死路吗？什么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大概就是死亡吧。

　　曾经多么坚强的男子，这一刻流下了不甘的眼泪，他用指甲，在他手中一直握着的守护石上，写下花谷艳涯四个字。

　　花谷艳涯濒死间，灼耀的白色光由小到大，眨眼间已经大亮，清澈无尘，飘渺如丝又格外真实，只有那一刻如同天界。不会有第二个人捕捉到花谷艳涯那瞬间的心情，完美，极乐。

　　海平面上一阵喧然的波涛，白色似光的雾气笼罩，一波强过一波，最强的光芒亮起，惊起几丈高的水墙。

　　不远的山顶上，有一群彻夜赶路的人，他们白净的脸上蒙上一层尘土，衣服被山间的植物枝杈勾的满是破口，最后边站着的是领头人陈庞，他用宽大的袖口擦擦额头上的汗，提起腰间别的酒壶灌两口。

　　不同于他的悠闲，前方的人浮躁起来。

　　“大师，大师，快看！天降异象。”

　　“那里是不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

　　“我们走到前方就可以和花谷族张汇合了吗？”

　　“尔等稍安勿躁，时辰未到……”陈庞一捋胡子，下意识的看看天。

　　陈庞刚还自在惬意，现在眼睛兀的睁大，快要瞪出来，脖子向前一伸，差点喷出酒，仓皇咽下，又险些把自己噎死，他玩笑般的小胡子颤颤巍巍，大伙不明所以看着他，还以为他在演戏。

　　离他最近的花谷雾沉看的最清楚，见他脚下一软，立马抓住他的肥大的衣袖，没管什么用，只是扯下一块衣料，陈庞还是从山坡上滚了十几米。

　　众人惊叫乱成一团，大师大师的叫着。

　　陈庞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此时的白光更盛，他伸出一只手，看上去想用手抓，离得太遥远，他抓不到，手掌愤怒的握成拳。

　　陈庞没用花谷雾沉扶，自己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原先布满符文的长袍气势万分，现在像破毯子一样围在他瘦弱的身上，很滑稽，他嘴唇动动，欲言又止。

　　“欸，大师怎么了啊？”

　　“不知道，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那我们还走不走了啊……”

　　崇宁听见有人说话，又燃起几分力气。

　　她现在满身都是草，汗水露水把乌黑的长发黏在脖子上，只有那双黑眸，还是那样清澈，大腿和小腿都用不上劲了，只能用手扒着草前行。不枉拼命的爬，总算看见了陈庞的背影。

　　“陈师傅，我总算赶上你了……”崇宁气喘吁吁的说。

　　“孩子，你来晚了。”陈庞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脸上蹭着很多泥土，发丝里还夹着杂草。

　　“啊？”崇宁仍然在喘气。

　　“你想知道的，我想知道的，都在那份机缘里。这次错过了，我们有生之年都别妄想再碰到。”

　　“喂，把麻绳缠在你身上，我带着你上去。上边的泥土越来越软，距离山顶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花谷雾沉看见崇宁跟上来，顾不上陈庞，先是惊喜的和崇宁打招呼。

　　陈庞猛然间又回神，瞪大了眼睛：“大家都别耽误时间了，现在赶紧去山顶，晚了连命都没了！”

　　“什么意思啊大师，你刚才不还说时辰未到。”

　　“我们都赶了半个月的路，哪里还有力气，能不能歇息一下，吃口干粮啊。”

　　陈庞不停旁人说，失心疯般双脚并用，从人群中穿插疾速往山上爬，直到站上最高处，一声怒吼，众人的七嘴八舌也停下来。

　　他接着说：“时辰错了，是花谷艳涯骗了我，他已经穿越天地之栏，咱们都迟到了，哎呀，这不是现在的重点……我师祖说过，逆天而行，天地覆灭，只有到达离天最近的地方请求赦免，否则会有极大的后患……总而言之，你们现在跟着我走就是。”

　　一段话把众人说的面面相觑，花谷艳涯在他们心中一直是神，陈庞在他们心中不过是神的小伙计，现在小伙计竟然敢骂神……

　　“好好好，我们就听大师的继续走吧。”

　　“我们走就是，可大师可别疯了啊……”

　　“哈哈，大师只要有酒就疯不了，不过我没干粮可就真的要疯了，反正我得先吃点儿。”

　　崇蝶看着那人坐下来，开心的吃起来。

　　她跟花谷雾沉——花谷族药童的师傅——说：“他是什么意思？”

　　花谷雾沉摇摇头，意思是他不知道。他看着崇宁的眼神很复杂，又惊喜又担心。

　　崇宁绝望了。

　　那晚到了器玉店，陈庞已经走了，他那些珍宝也都藏了，只在墙上留下一副地图，刻下一个玉如意，它一直代表崇宁。崇宁会意，用半个时辰记下路程，她说服自己要对上边标刻的地点深信不疑，尽管之前她从未听说过，夜明城外还有城。

　　她翻过了环绕夜明城的那座山，没有粮食，她靠挖草药为生。终于出了那座山，又到了荒野，空无一人，还有野兽，好在她随身带着迷药……一路艰难，她有走了很久，终于又看见了人，却被人当做怪物，崇宁没做停留，因为她还觉着那些人怪物呢……

　　就这样，大概有半个月了，她放下崇蝶，不惧陌生的世界，以为到达了向往的终点，却仍然没有得到答案，解释自己脑海中的画面。

　　崇宁眼神呆滞着，她想得到的答案，她想见到的崇蝶，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她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别这样崇宁。”花谷雾沉双手握住崇宁的肩膀，低头让崇宁看着他。

　　“我要回去找崇蝶，本来是要让她找你的，你不在，那些银针肯定没有办法取出来。”崇宁笃定的说道。

　　说着，眼眶里的雾就流下来，她有的是力气，干活可以顶男人，只要她做回那个小药童，一切都能好起来。

　　花谷雾沉心烦意乱的皱起眉头，怎么又是崇蝶，他对崇宁喊道：“以后夜明城就不会存在了，也不会有什么崇蝶崇宁。”

　　“你在说什么啊。”崇宁激动起来，一把拽起花谷雾沉的衣服，他脚下一趔趄。

　　花谷雾沉心知自己情急说错话：“没什么，我瞎说的。你真的要回去吗，你已经离开夜明城了，完全可以选择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就算瞎说，也不该说出那种话。”崇宁的脸色近乎阴鹜：“师傅，我现在更讨厌你了，不，我、恨、你。”

　　崇宁转身返回。

　　花谷雾沉双手无力的沉下来，一种委屈涌上心头，她凭什么恨他。花谷雾沉握住崇蝶的手腕：“跟我走！”

　　崇宁受到惊吓，连连反抗，可肌肉都是酸疼的，对上花谷雾沉的力量杯水车薪：“你放开我。”

　　崇宁像身旁边吃饭边看热闹的人求救：“我不要跟他走！”

　　吃饭的人被花谷雾沉野兽般的目光吓住，不敢噤声。

　　花谷雾沉道：“我带你去找陈师傅，他会告诉你所有所有的一切，也是你最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不听！”

　　“我要说，其实你根本不属于这里，你属于未来的二十一世纪你知道吗？就算你不跟我回现代，眼下你也有你的子民要去带领，那些子民是夜明城未来的希望，他们会带着夜明城的智慧和科学成果继续活下去。”有些话花谷雾沉不得不说，可他看着崇宁万念俱灰的表情又心生不忍，他大喊：“当你失去，其实你是在得到！”

　　“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崇宁拽掉花谷雾沉的手。

　　花谷雾沉把心一横，“从你选择来到这里，你就知道应该承担什么后果。”

　　一记手刀敲在崇宁的后颈，崇宁翻个白眼晕过去，花谷雾沉把崇宁拦腰抱起，柔软温暖的手感让他一阵心猿意马，他心疼道：“一直以来你都离我远远的，你那么想才是对的。可是上天把你送来我身边，我又怎么能不好好把握机会。”

　　崇宁离开那晚的夜明城，崇蝶的日子并不好过。

　　崇蝶醒来，周围站着一圈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们，样子近似出手救她们的蓝衣少年。

　　而她的上衣被褪去，可怕的时候后背还有一张满是老茧的手禁锢着她，准确的说，是摩擦力极大的手吸着她的后背，不停的冒着热气。一瞬间，崇蝶的心已经堕入冰凉的谷底，又吓出了一身汗。

　　“你们是谁？”崇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胸口疼的麻木。

　　熟悉的男音从身后传来，但不属于那双粗手的主人：“冒犯姑娘，也是为了救你性命。”

　　救下她们的蓝衣少年？

　　男子最后一个字说的极重，崇宁闷哼一声，她不敢看自己的伤口，却能感觉到粘稠的液体顺着皮肤往下淌，是血、

　　获救了？命保住了？晕倒之前她强忍着痛，只为了等崇宁走远自己再死，银针造成的伤害远比她们懂得的要严重，所以她没有答应崇宁还会再见。幸运的是事情有了转折，只是极度的疼痛而已，她还能忍。

　　男子的气息更沉，崇蝶的伤更疼，她不想思绪全被疼痛抽走，就用胡思乱想来抵抗……在一个破烂不堪的环境里，深蓝如墨的光笼罩着，外面的植物照常的生长，生物照常觅食入睡，它们都在等待阳光笼罩大地，它们都从中汲取能量。

　　时间过了好久。

　　嗖嗖五声，好像风吹过一样的声音。外围的两名灰衣人动起来，两人同时前空翻，四只手，牢牢握住五根针。

　　银针从白嫩的皮肤中飞出的瞬间，崇蝶痛苦的惨叫让外圈的黑衣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克制不住的哭泣，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不经痛，当年再苦的药她都帮师傅试过。

　　那双粗手的主人立刻找来衣物围在她身上，温暖入心，崇蝶渐渐的安静下来，只是带着几声抽泣。崇蝶这才明白，难怪那双手那么粗，原来是个老妪。

　　“我们出去吧，让她在这里休息。”男子说道，灰衣侍卫大都迫不及待的跳出门去。

　　崇蝶惨白的脸腼腆的红起来，碍于疼痛抽掉了她所有的力气，没办法当面道谢。她用眼睛对老妪表达自己的谢意。

　　最后男子出去，带上那扇破门。

　　老妪把她扶起来，放在稻草上，嗓音沙哑低沉：“我家少爷为人刚正，断不会占姑娘一分便宜，还请放心。”

　　崇蝶摇摇头，她眼神的意思不是指责啊。

　　“如果姑娘没有别的事儿，老奴会守在外边，有事随时吩咐。”

　　崇蝶长出一口气，用气说道:“不，是我欠你一条命。”

　　“您欠的不是我，是少爷，他把自身功力传到我身上，借我之手助姑娘驱针。也正是因为有我这道屏障，少爷要耗费更多的修为了。”

　　崇蝶不知道什么是修为，但意思她是懂的，看看自己的袖口：“我随身带着几种药物，有温补有驱寒，还有师傅给我的百花散，婆婆拿去，让我聊表谢意。”

　　“实不相瞒，少爷不远千里赶来夜明城，正是求药的。”

　　“求什么药？”崇蝶心下大喜，夜明城的药还没有她不认得的，这下总可以报恩了吧。

　　老妪因衰老深陷眼窝的眼睛仍然明亮，崇蝶不由有些害怕，她看着老妪的嘴巴张合，惊诧于自己听到了什么。

　　可老妪说的，一定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百寿果。

　　崇蝶想要重复那个名字，不想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老妪冷哼一声：“我就知道，对你说也是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