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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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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两日,三日……半个月。卫风都没有回来。不知是哪个放出了消息,说是楼家小姐不解风情,洞房当晚与卫风大吵一架,气的卫风当场拂袖而去,又去那个牡丹阁找花魁度夜,半月里再没近过楼淑玥的身子。
楼淑玥听到这流言的时候已是一月之后,彼时楼淑玥在娘家与父母吃茶,云亭山的茶是极为出挑的,虽是个小地方,种出的茶却是一等一的好,又因是个小地方,没有什么人知晓,这茶的名气才不大,才能让卫风卖下当做聘礼给了楼家。
楼淑玥挽着妇人的发髻,眉眼间淡淡施了粉,穿了一身淡色的衣裙,领口袖口的绣着大片的凤凰花,虽不及盛装样貌倾城,也别有一番清粥小菜的意味,还得是极其昂贵的清粥小菜。听得这话,心中的委屈登时就上来了,泪珠子一个劲儿的往下掉,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楼健闻得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又知道了女婿原来是个野心勃勃的,也有些后悔把女儿嫁给他。
老来得女老来得女,说是要为闺女寻一个良人,寻来寻去倒找着这么一个人,要这么下去女儿的一辈子算是毁了,这楼家估计也快毁了。楼家说起来岁不是什么大富大贵,怎么说也是百年的小富贵,若是毁在自己这辈,是怎么都没有脸面见底下的父辈。楼健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人了,此时也没有了个对策。谋反是死罪,诛九族的死罪,楼健不想死,更不想这楼家的命脉绝在自己手中。
良久,楼健长叹一口气,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兀的从远方传来一声钟声,浑厚且低沉,久久不息。楼健变了脸色,马上起身去换朝服。这是急招官员议事的钟声,只出了大事才用起来,如今边境还算安宁,各地也没有天灾,唯一可能的便是——帝君不行了。
果真当楼健乘着马车风风火火的赶到宫里的时候,帝君的寝宫内已然跪了一大片的嫔妃,拿着帕子哭成了一片。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召入大殿里面去跪着,品阶低一点的跪在大殿外面,低人人皆是低着头,远远望去一片黑压压的朝冠。整个宫内一片愁云惨淡。
陆子厢并着几个哥哥被召到帝君床前跪着,间隙陆子厢悄悄抬了头看了躺在龙塌上的帝君一眼,一日的功夫帝君的脸色已然变了,昨日多少还有些生气,此时便只剩下了死气连绵,聚在眉间散也散不开,床边的宫婢奉上一碗参汤给帝君,帝君略略起身被喂着进去了大半碗,末了狠狠的咳了起来,身子单薄的已然像是个骷髅一般,哪儿还有半分的帝王气度。
咳了半晌,宫婢早早的递上帕子,帕子拿开便是一片鲜血淋漓。宫内早有传闻说帝君这回得的是肺痨,从冷宫里面那个毛贵妃身上沾来的,因为有个在冷宫服侍的小宫婢曾见到穿着明黄袍子的人在冷宫里出入,而这皇宫中除了帝君还有谁穿得了这个颜色?巧了这毛贵妃得的是肺痨,也巧了帝君是从那时开始得病。宫中闲言碎语传得快,都传到宫外陆子厢的耳朵里了。跟青云提起时,青云只笑了一声,说这帝君明明就是着了谁的道儿了。陆子厢此时望着帝君,觉得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虽没有给自己什么关怀,血脉却是化不开的。此时自己心中一跳一跳的,许是因为知道了他快要死了,所以伤心呢。
父子连心,感受到最明显的时候,竟然是帝君快要死的时候,陆子厢心里笑笑,都说皇家无情,这倒还真是无情,不知一会儿这遗诏一出来,现下跪着的人里面估计也只剩下一个了,是大哥,还是三哥,亦或者是自己,皆没有个底。帝君早早的就把他们三个召入宫中,比其他兄弟早了不止一个时辰,估计是早就做好了他们其中一人篡位逼宫的打算。
帝君终于顺过气来,一双眼睛还算清明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
目光中是少有的慈爱。
他有名字,却很少有人这般唤过他。他的名字叫瑞玠,陆瑞玠。自出生起他便是担着太子的担子,十岁那年终是实至名归的太子,三十岁那年父皇驾崩继位,到如今也有二十余年是坐在皇位上的,这些年从未有人唤过他的名字。直到他遇上了他的如儿。
如儿会唤他的名,唤他的姓,会抱着他说当帝君很累吧,会在他彻夜忙政务的时候偷偷抱着一壶提神醒脑的汤站在廊下,有次生生站了半夜,最后还是跟在身边的杨全新看不过了报上来,否则便会站一夜吧。起初他也只当如儿是普通嫔妃,时间久了,便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其实后宫中的妃子哪个不是这样,只如儿做的这些都入了自己的眼罢了。如儿走后,自己便在别人身上找她的影子,可天下只一个言如,再寻不到第二个了。后来便是玉秀,公玉家的女人总没几个难看的,初见玉秀时却没有那倾城之貌,只占了清秀一流,却是最耐看的,周身一种平和之气叫人舒坦。玉秀眉目间的恬淡是和如儿极为相似的,眼神也是和如儿极为相似,自己便费了一番力气将人弄入宫中,直到玉秀死时自己才得见那卸去易容后的一张脸,与如儿十足十的相似。
或者说,玉秀便是如儿,如儿便是玉秀,自己这个帝王被蒙骗了半生。
目光胶着在陆子厢身上,陆子厢随了玉秀,并没有长了一张如何惊为天人的脸,平平淡淡温温润润,不像金银,却似玉,柔和,润泽,散发着并不耀眼的光。帝君叹息,这是他和玉秀的孩子,这是他和如儿的孩子,自己未曾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却在未曾相见是便给了他彻骨的伤,这伤过于重了,此后十几年,他再不敢直接对着这个孩子。现下他大限已至,想对陆子厢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
此时,他唯一可做的事便是立遗诏了。
甫一张口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好容易止住了良久说不出话来,过了三炷香的功夫才初初缓了过来,开口道:“朕自知大限将至,放眼膝下诸子,只汝之三人可当大任,诏书已立,儿臣去后汝三人当各自珍重,莫要失了亲情……与皇家颜面。”
陆子厢险些笑出声,堪堪止住,有些可笑罢,临了临了,还要提个皇家颜面的事情。他见过那些亲人间有深仇大恨的,无不在即将天人两隔时冰释,叹一口追悔莫及,道一道血浓于水。帝君倒是真好,这是变相给他们说万一手足相残朕还有后招儿等着你们呢。
难怪蔻丹说陆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连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帝君瞥见陆子厢,拧了眉头,抬手示意跟在身边的太监刘宝奉出诏书宣读,刘宝得令碎步退入后殿,不多时捧着一卷圣旨出来,仍是迈着小碎步子上来,黑白两色掺杂的拂尘垫在底下,宝座一般的样子,到帝君面前跪下行礼,起身后对着陆子厢等一众公子宣读:“奉天承运帝君,诏曰,六公子厢,诚瑾恭明,深得朕心,以太子位,继朕之大行即位。”
恍然听见自己的名字,陆子厢一怔,随即对上帝君的眼睛,只一瞬便分开,垂首,低眉,敛目,在众人的寂静中起身,低低道一声儿臣接旨,手中捧过绣有龙纹的卷轴,愣愣的看着上面的五爪金龙,腾云驾雾,口中含珠,看似尊贵,实则孤寂。
以后便是太子了。陆子厢低低一笑,接过这个位子,他和卫风,亦或者是青云,就是不死不休了罢。青云眼里只有卫风,卫风眼里呢,只有皇位吧。就是这样啊。陆子厢想,如若日后青云能过高看他一样,也算是一幸,真可笑,真荒唐,这个时候自己还在想小儿女情长的事情。
刘宝机灵,看殿中无人做声,当先一抖拂尘,撩了袍子跪下,朗声道:“恭喜太子,恭喜皇上。”没了根的男人说话声音尖细,刘宝是从小就割了的,声音大起来后极有穿透力。
前殿离后殿不远,刘宝这两声恭喜自然是传到外面去了,外面的妃嫔也有些愣,这怎么就立了太子呢,贵妃明妃与帝后也是心焦,这皇上立了太子也不知是谁,心里怪没底儿的。几个女人互相看看,都觉得是自己儿子当了太子,再看看,又觉着是别人儿子做了太子,心中极为不安。其中以帝后为甚,帝后膝下两子,四公子天盲,五公子中庸,只占了个嫡字,面上最是风光,心中却最是没底。
帝后王氏是这宫中唯一一个可以称为帝君妻子的女人,夫妻多年,她一直知道帝君心中有人,也是最近才得知,那个心中的人竟然就是那个无故失踪被抹去了存在的言如。帝后有些诧异,也有些释然,毕竟皇上喜欢的是一个死人,跟死人争她争不过,跟活人争她更是争不过。
帝后恍恍惚惚想了很多,直到被大殿中再次传来的恭贺声惊醒,这回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一齐,她模糊记着刚才好像刘宝是过来宣旨了,宣的是什么?她听见了陆子厢的名字。
陆子厢,这个名字本身便是极为不同的,帝后觉得头有些晕,脑子里面乱乱的,看别人跪下了她也敛了衣袍跪下,头磕在地上,青石的地面晒了半日也有些烫了,烤的额头也有些不适。髻上别的凤钗在这额头以地面接触的时候狠狠的晃了一下,在她开口道出那句恭贺的时候终于“啪嗒”一声掉了下来,象征着帝后身份的九尾凤摔在地上,弹起来,再摔下去,在帝后惊愕的眼神中四分五裂,洒落了一地的珠翠。
接着便从大殿内传来了刘宝的声音,不似往日般尖细,言语间夹着些哽咽,有些含糊,却是真真正正的入了所有人的耳朵的的三个字直直砸在脸上,砸在心上,砸出细碎的口子,砸出钻心的疼。血肉飞溅。
“山陵崩——”
帝后看着面前四分五裂的凤钗,恍恍惚惚想起一段话,是太后尚且建在之时说的。说这嫁给了皇家的女人都会得到得到御赐的钗,金的,玉的,东珠的,南珠的,玛瑙的,什么样的都有,只有帝后才能拿得了这九尾的凤钗。
那个时候她还是被皇室定下做儿媳妇的王家小姑娘,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发髻,头上别一朵杜鹃花,喜欢穿浅青色的襦裙,听了太后的话,仰头询问一句这是怎么来的。那时太后叹气,这是开国圣祖帝的着人做的,具体是何人,哀家也是不知。
死死盯着地上的凤钗,良久,忽然起身仰面大笑,好似要把多年来积郁的情绪一次发泄出来。王淑德啊王淑德,太后没骗你吧,你看这凤钗碎了,皇上也没了……这凤钗,是他送给你的定情的东西啊……人走了,竟然……竟然连个念想也留不住,当真是可笑。
身后的侍女青芜见帝后不对劲,连忙也起身扶住摇摇欲坠的帝后,拿着帕子轻轻沾下帝后的眼泪,刘宝对青芜使了个眼色,赶紧扶着帝后回东宫,帝后仍是有些呆愣,却也不笑了,只是默默的流泪。
刘宝见已是太后的帝后走远,对诸位嫔妃作揖,急匆匆的去前殿众大臣身旁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