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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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这花开得甚好，我记着你喜欢桃花。”陆子厢对他笑弯了一双眼睛，手中洒金宣的折扇上是他亲笔挥的桃林醉酒图，边上还题了句人面桃花相映红，身后百顷桃林夭夭，灼灼光华迷了他的眼，甚是应景。见青云不语，又道：“怎么，不喜欢？回头我命人砍了便是。”青云这才出声：“并无，我只想上次我说可惜不如种桃，你便带我看桃花。陆兄真是心细如尘呐。”青云嘴上打趣，面上虽仍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眼底却是柔软的。“是啊，青云，我……”“既是如此，咱们就先去看看吧。陆兄？陆兄你刚是要说些什么？”“没什么，这虽是桃林，却没什么大意思，咱们回去吧，你大病初愈，吹不得什么风的。”
“青云，我偶然得到了副棋谱，在我手中也是糟蹋，不如给了你，你学识渊博，定是能看懂的。”陆子厢从门外缓缓踱进来，手中拿着本棕黄皮的古籍，书封上无字，也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棋谱。青云放下手中佛经，接过书略翻了两眼：“偶得？竟不知陆兄有本事弄来古籍孤本。”白净的指捻起书页，纸张翻动的声音响起，陆子厢摸下鼻子，知道是被识破了：“机缘巧合便得到了，我想着左右我也是不懂，便拿来给你。”青云放下棋谱，拿出副棋盘来，上好的白玉墨玉做的棋子，还是上次陆子厢带来的，那次他说的是什么，偶然得了副好棋盘，拿过来与自己对弈一番。陆子厢也不傻，看这棋盘便知青云何意：“青云，我……”“陆兄妄言，青云至今仍记那局，今日时机正好，如不补了遗憾”
“青云，今日天气晴好，不如你我二人去城外踏青，那山上定是有一番好风光。“陆子厢一身深青色深衣，乌发束冠，一只青玉簪横插而过，剩下些许或披在身后或垂在两旁鬓角，青云觉得陆子厢此时还是有些尊华的，至少不似往日般。“好。”陆子厢得了应承，面上愈发温柔：“咱们便去殷远山，想必那坛酒到了时候，可以挖出来了。”青云嘴角略微上挑：“陆兄心急，可是要赶着去吃热豆腐？”陆子厢被嘲面色仍是不变，相识已久，被嘲是难免的，他皮厚早就习惯下来了：“我是怕日后喝不上了。帝君昨日找过我，说要我注意下卫府的二公子，卫家一共五位公子，大公子我是认得的，二公子……是卫风罢。他抱着什么心思我是一清二楚，如今你同他混在一处我也不好说什么，被夺去了江山自是我们陆家没本事，可若是真有那么一日，青云，我不知是要江山还是要你了……这自出生起带着的姓氏，我怕是抛不掉的，我也狠不下那个心的。”陆子厢的声音愈发的低。
青云闭上眼，压制住翻涌的记忆，片刻又归于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陆子厢为他做的，他不是瞎，也没有钝到那种地步。只是这一颗心全然给了卫风，正如陆子厢说的那样，是分不出一份匀给陆子厢的。这些年陆子厢也对他表达过情谊，均被他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陆子厢是什么滋味他能猜出个七八分，只是世事弄人，如若有一日他真的被卫风伤透了心，陆子厢兴许才会有些机会，也仅仅是有些机会而已。
情绪稍稍平定，缓缓起身：“我还有些事情，先行。”
陆子厢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松酒的清香飘散在雅间中，带着丝丝缕缕的苦味散在空气中，最细微的味道在此时却浓烈的醉人，浓厚的苦涩风云翻涌的压下来，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挥之不去，驱之不走。苦笑一声一口将酒尽数灌下，入口轻缓，苦涩萦绕在舌尖，而后是清冽。是皇家独有的酿酒手法。陆氏历经百年，开国圣祖帝陆祈半生戎马打下万里河山，堪称一代明君圣主。这酿酒的手法正是来自圣祖帝的手中。圣祖帝心爱之人不喜烈酒，松酒这等自是一沾便醉，喝不得多少，圣祖帝便费尽了心思酿出这柔和的松酒来给心爱之人饮用。酿酒的方法就流传下来，皇室子孙皆酿此酒赠与心爱之人。
陆子厢觉得自己挺没意思，人家都明明白白的说了对你没兴趣，你还死皮赖脸贴上去，打小修习的东西真是喂狗了。
一坛酒饮罢，陆子厢起身，雅间外侍卫杨勤板着脸站着，手里拿着硕大的一把刀。
“你这样不用说人家都知道你是带刀侍卫了，以后我和青云再出来的时候你就不用这般严肃了，看着真跟吃人了似的，难怪人家都是皇家吃人。“陆子厢边说边上下打量杨勤，杨勤跟在他身边多年，算是隐卫一流，今日带出来还是第一次。也不知隐卫是否都是这样的棺材脸。日日呆在暗处，又是这样的棺材脸，回头怎么成家。
隐卫自古来皆是死士，既是死士便不能成家，有了家室就有了牵挂，有了牵挂那还叫什么死士，轻易就让人给控制了。陆子厢自知自己不似大哥那边能只一眼就能叫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也没有三哥那狠毒的心肠叫人不敢不从，他对下属从来都是宽厚的，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跟着给你一笔钱你去好好活着。本以为身边的人会越发的少，事实却是宽厚的主子更容易叫人追随，至少不会被寒了心。
死士也是人，是人都有心。无心的人只能叫做禽兽，或者连禽兽都不如。
幼时帝君曾经带着这一众公子去隐卫训练的地方挑选隐卫，那一遭陆子厢也去了，归来后帝君问公子们有什么感想，只陆子厢一人回答了可怜那些隐卫的言论。大公子说父皇训练有方，三公子说这是他们的命更改不得。
皇家子息并不单薄，当今帝君一共有六位公子和八位公主，算得上不多不少。大公子陆煜风流倜傥，手腕高深，是长子却非嫡子，帝君还是公子之时与一宫婢所出，那宫婢貌美又有手腕，如今已是贵妃卫阶的人，被秉州王一脉认了干女儿。二公子原是侧妃所出，只可惜到四岁半时夭折了。三公子也非嫡子，是未称帝时纳的侧妃所出，既是如今的明妃，身后是兵马大元帅。四公子是皇后所出，可惜先天不足，是天盲，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些光影，五岁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空有才华在身，却永远被隔离与龙椅之外。五公子也是皇后所出，这位嫡子只得个中庸之道，全没有帝王家的阴狠心思。
陆子厢是最小的六公子，出身不可考，据传是帝君与一小宫女春风一度后留下的子嗣，随便封了夫人，便扔在后宫中不管了，那女子生下陆子厢后没多久便去了，死前据说还见过帝君一面。可毕竟只是言传，帝君从未言明过陆子厢的母妃是哪位，陆子厢很少提及自己母妃。有一年帝君将出巡一事交予陆子厢办，立即有言官弹劾，六公子年幼且出身低微，不堪此大任，帝君笑问陆子厢他的母妃如何，陆子厢只答一句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这是陆子厢提及他母妃所说的唯一的话。后世人评论这句话，骨肉亲情原是最珍视的，何况是生养自己的母亲，那是最难割舍的感情呀。陆子厢年幼失母，对母亲的印象最是模糊也最是深刻，对于陆子厢来说，母亲如何能不好？也许她出身低微，也许她只是一个帝君醉酒之后随便找的宫女，但那是他的母亲，如何能不好。
陆子厢出了茶楼便直接去了蔻丹阁，蔻丹阁与牡丹阁相依而立，皆是火红的颜色，只一女色一男色而已。掌管这两座销金窟的是对儿姐弟，姐姐唤作牡丹，弟弟唤作蔻丹，相传皆是风尘出身，却不知其来历。牡丹阁与蔻丹阁仿佛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一时风头无两。
刚进了雅间，蔻丹便过来了，一身红衣张扬迤逦，道尽人间绝色，眉间印上一抹红，端的是雌雄莫辩，妖娆绝色。
蔻丹见了陆子厢便坐下，没骨头一般斜躺在美人榻上，松垮的衣衫也算是半敞了：“公子可是来蔻丹这儿借酒消愁的？蔻丹可听说了，您那位心上人的心上人要另娶他人。蔻丹觉着您情敌娶亲您应该高兴才对啊，今日就来不了蔻丹这儿了。您说说您，生的尊贵，人世八苦不就是一个求而不得跟您沾了边儿，这世间苦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多您一个。您瞧瞧，蔻丹这卖身的浮萍一般的人儿都没喊苦，你喊什么苦？”蔻丹靠着美人榻伸了个懒腰舒展下筋骨，伸出五指来打量，“得了，蔻丹这儿也不跟你说什么了，蔻丹这就把最烈的酒给您呈上来，供您借酒浇愁，成不？”
陆子厢本还有些悲苦的情愫，被蔻丹一番话全都挤光了，也忘了什么愁不愁，跟着蔻丹聊起来：“你这是吃了火药，又被哪位恩客给惹了，告诉我，我回头帮你出头。”
蔻丹撇撇嘴：“您可是不知道，蔻丹这蔻丹阁生意红火不？”
“自是红火的。这帝都除了你这蔻丹阁和你姐姐的牡丹阁，那家青楼有这般生意，你们这姐弟也真会招客人。”陆子厢答道。
“哎呦您别看生意好，罗烂事儿多着呢。昨天有个贱皮子傍上个‘大官儿’，得了，厉害了，翅膀儿硬了，哭天抹泪儿的跟人家说我这蔻丹阁怎么强迫他卖身了，说我怎么凶神恶煞的指使者人打他了，说身上的上都是我叫人弄出来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谁，当时也不是谁上赶着来我这蔻丹阁卖屁股，如今翅膀儿硬了道反咬我一口，真他娘的是婊子无情了。呦，对了，人家是男的，连婊子都算不上。公子，您说说蔻丹容易吗？我这劳心劳力的一整天儿的，回头到叫人数落这不好那不好，真是……哼！”蔻丹一张嘴一串儿话便连珠炮一般的滚出来，噼里啪啦的嘴皮子倒也利索，以前陆子厢问他说那么多话也不累，遭了蔻丹一个白眼儿，说奴家□□的时候您还少不更事呢。
“竟还有这事儿，后来如何了？”
“您先别急呀，我也想了哪儿能在这种事儿上吃亏，差人找了他之前伺候的男人，送到大官儿面前，一个一个的说下贱坯子是如何如何放荡的，那大官儿还以为那是个好玩意儿，这一听可了不得了，对着那下贱坯子连踹了好几脚就给我送回来了。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半路就吐了血昏过去了，那几脚可都是要命的地儿，现在还在我蔻丹阁里养着呢。您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摊上这摊子罗烂事儿。”蔻丹面上显出几分不快，显然为这事儿烦恼来着。
陆子厢听完，见蔻丹再不说了，接口道：“你真是觉得不公道了？我说是要替你出头就得替你出头，那大官儿不管是个什么官儿，伤了人都得负责不是？那个被踢坏了的呢？他虽是诋毁了你，怎么说也是你蔻丹阁的人，你好好出钱将他养着，给人落个好口碑，被让人家说你亏对了他，名声好客人来不也多。你左右也不差这几个钱，你将伤人者名讳告知与我，剩下的我来办便是。”
“那敢情儿好，那位大人刚好是您那阴毒阴毒的三哥，蔻丹这可是帮您。这个三公子真是什么都干，有次还弄伤了我们一个挺清秀的孩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下得床，也真是作孽了。您说说，都是一个爹，怎么生出的孩子差别就这么大？”
陆子厢一笑，指头在铺了大红锦缎的桌面上敲了敲：“龙生九子，他既是真龙天子，生出的儿子不同也是情有可原。”
“龙性本淫。”蔻丹终是看够了自己的手，收回去理了理袖子，嘴角微勾，面上一副嘲讽之色。
“你这是将我也骂进去了，我记得似是同你说过，这个位子我是要争一争的。”陆子厢顿下，复又言道，“当了帝君他还能多对我上点心，回头死在他手里我可是不悔的。倒是你，成日里这样也没个头，若是有心仪的就早早退出去罢，这后路得早留。”
蔻丹闻言叹气，左手支额，右手执一缕散发玩弄：“说着倒是容易，蔻丹早就想好了，但凡做我们这行的老来中没有什么好下场，到了老的没人要的时候蔻丹也就不求什么好下场了，在湘水旁一跃便是，一了百了，多干净。”
听得蔻丹一席话，陆子厢也不在说话。身似浮萍说的便是这风月场中的男女，在男人身下承欢的时候那人对你的爱意是无可比拟，过了几日便是换了一个人，再者这世间是少有人看得起妓子小倌儿的，寻一良人何其不易。即便是蔻丹这样的风华，也免不得落个孤独终老的下场。陆子厢只是感叹这人世无常，前日卫风还对青云一往情深，今日便在楼家门外跪了半天，说不准今日蔻丹说孤独终老，明日就寻得良人逍遥去了。也没准真如蔻丹所言，此生孤单，死也要死的体面。也不知到那时他还活着不活着，若是活着是否也是孤寂万分。
对于皇位一事陆子厢从来都只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思，他与大皇兄三皇兄如今已是水火不容之势，若帝位落不到自己手中，若是大皇兄尚且能苟且偷生，若是三皇兄那便是半分生机也没有了，即便是大皇兄，自己也落不着个好下场。陆子厢思量过，大事不成便身死，周身的势利便送了卫风青云，让他们造反去罢，这江山落在他们的手中也算了了母妃的一桩心愿。
他的母妃不是病死的，是被大公子的生母简贵妃和与三公子生母明妃一手逼死的。当年他小，却是记了事，那两个女人来时母妃已然知道了是要做什么，将陆子厢放到绣塌下，用半透的纱遮了起来，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是能模糊的看向外面。简贵妃与明妃当他不在，遣了婢子在门外守着，对母妃下了狠话。母妃不死，便是他死。母妃不从便被她们一起灌了药，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是让人留着一条命，一点一点虚耗致死的毒药。
当年陆子厢五岁，哭着去找了帝君。帝君来见他母妃，母妃拉着他的手，问帝君自己比不比大公子与三公子差，帝君说并无，母妃又问他能不能得帝君庇佑，安稳长大，如若可行，她奉上的身后公玉家的势力。帝君沉默，说，好，儿臣护他周全，日后他若是有能力，儿臣自会一视同仁。母妃答好，挣扎着起来，从头上拆下御赐的金簪，一个用力刺入了胸口，只余一个珠花在外面。
他的母妃从不是什么宫婢，他的母妃是公玉家人，被他的父皇用尽手段弄进了宫，玩腻了便始乱终弃，弃在深宫中不顾，最后落得一个被人逼死的地步。他原是不甘的，可是不甘又能怎样，有些事情从出生开始便定下了，定下后就再没一丝更改的余地，也许这就叫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