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月光船

2、二、交错，新的开始

　　然而，突如其来一声断喝！
　　几乎同时他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一溜翻滚又变了几个方向才停下。
　　痛，惊惶，慌乱。慌乱中想挣脱对方怀抱，却被箍得极紧，动弹不得。
　　“好孩子，听话，哥哥帮你。”耳边陌生声音，明快、年轻。一只手抹着他的眼泪，“人是你们杀的？”质问有力，怒火中烧，“可惜我来晚一步！”
　　“你是什么人！活得不耐烦啦？”
　　“哼，你们连这孩子也要杀！”
　　“杀又怎样，还连你一块儿宰！”
　　年轻的声音坚定无比：“这事，我管定了！”说着，放下了他，轻声嘱咐道：“赶快回屋子里去，小心伤了你。”

　　——屋子？屋子在哪里？早分不清方向。
　　向前摸索着走去，刚迈出一步便被拽住，语声惊异：“你……看不见？”
　　点头。抓着年轻人的胳膊，再不松手。
　　年轻人抱他起来，走几步再将他放下：“你就在屋里，别出来。听话，哥哥给你报仇……”
　　话音未落，忽然大喝声：“先宰了你——”
　　他吓一大跳，完全忘记逃跑躲藏，怔在那里。
　　面前唰地一阵凉风！
　　随后，风声、金铁交鸣声、咬牙切齿的咒骂、痛呼，全混在一起，其间还有他听不出来的微微一二声冷哼。
　　胆怯伸手摸去，触到门框，紧紧抓住靠着。
　　——发生什么事？他不知道，只求自己能站住了。
　　再分辨远远近近的呼喝。声音嘈杂难辨，他使劲侧耳去听，不知不觉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全不警觉，风声蓦地临近！
　　突然，喉咙一紧，脖颈被紧紧扼住，喘不过气来，天旋地转。双脚离了地面，后脑和脊背都咣的撞到墙上。
　　“你再敢动一动，就掐死这小子！”

　　冷笑、大笑，年轻人的声音，突化一声怒吼：
　　“你敢！！！”

　　他喉咙上先一紧又松开，好噎！身体也无依凭落下，头晕脑涨中，脸上不觉凸现惊怖欲绝的神色！
　　但，几乎立即，一只手臂揽他入怀：“宝贝儿，抓紧我千万别松手啊——”
　　急促的转动，快速的移动，头晕得简直要吐出来。年轻人动来动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让他真难受。可是——对方是帮他的，要救他，他不能松劲！
　　他头紧紧贴在对方胸口上，听得年轻人胸膛之内，心跳一下下，深沉，有力。
　　他两条腿盘在对方腰间，双手搂着对方脖颈，年轻人身上肌肉硬梆梆的，比爹的还结实。
　　这心跳声，和结实的肌肉，让他模模糊糊有种放心的感觉。
　　好温暖……
　　……

　　晕乎乎不知过了多久，他还在晕眩时，没发现年轻人早已停下了。
　　半声哀嚎过后，声音方才还飞扬跋扈，现下变成胆战心惊的告饶：“少侠饶命！少侠饶命！这一家子的确不是我们俩杀的！我们俩就是想拣个现成便宜！少侠饶命啊！”
　　“两个大人要杀一个小孩子，一点怜悯心都没有，还好跪下求饶么？！”
　　“饶命，饶命！少侠，都是我们大王下令杀人的，您就别拿我们小喽啰开刀了！”
　　闻言，年轻人声音陡然一沉：“你们——一伙人，洗劫了这个村？”
　　“嗯……嗯……”嗫嚅，又忙着分辩，“——不过——都是大王的主意，与我们无关！”
　　他在年轻人怀里，清清楚楚觉出，年轻人、身子、猛地一震！
　　……怎么了？
　　四周一下子静下来。

　　年轻人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抓住，狠狠揪了一下！
　　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懒洋洋悠然自得揽着自己肩膀口里叫着西瓜的年青人。
　　——过去很久了，已经。
　　模糊的、痛苦的、侥幸的、清晰的、欢乐、烦恼、悲伤、清醒、幸福、消逝。
　　西瓜八岁，小柳十五岁，机缘。

　　如今，西瓜已经二十岁。小柳，始终，十九岁。
　　小柳永远不会再长大，小柳已经离开了七年。
　　七年，忘记一个人并不是区区七年便可做到的事。而且，就是父母死去时，都未曾如此刻骨铭心！许是当年他太小不懂事，许是受刺激太深惊吓过度记忆自动封闭，最可能的——当父母死去后，有个人在他身旁，陪着他，开导他，把他带离不安、悲伤、恐惧，想方设法让他快乐起来，教给他正视死亡，让他知道活着的乐趣、生命的美好。
　　——可是、为什么、偏偏这个人、不在了？为了他而不在了？！
　　七年，就能将心上的印记冲淡么？为何越来越清楚？现下只七年而已，但怕是以后、一辈子都忘不掉。
　　西瓜无语，肯定一辈子忘不了。

　　被这安静弄得不知所措，怀里孩子茫然仰起小脸，长相还周正，可惜双眸黯淡无光。
　　西瓜心里又一紧。
　　他自己也是一夜间失去双亲，咋一遇上这事，对这孩子有种同命相怜的感觉。而且，他也尝过沉没于黑暗中的滋味，知道多苦、多难。
　　小柳曾为了他的眼睛，筹划多时：他刚失明时就请来盲侠开导他；请最好的神医医治他；而且孤身犯险，正是为了得到那味使他复明的药，才会……
　　西瓜自己好恨！
　　……如今，这孩子比自己年纪还小，境况还惨，怎么过？
　　他是不是可以接替小柳的角色，活下去，两个人活下去！？

　　孩子背上还在流血。
　　西瓜看见院子一隅的水井，走过去，打了水给孩子清洗伤口。孩子显然忍着剧痛，拼命咬住嘴唇，却还是止不住哭泣。西瓜轻声哄着，给他敷上金疮药，又轻轻点一下睡穴。
　　孩子就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小脸贴在他肩上，露出平和安心的神色，呼吸平稳多了。
　　——这大哥哥，真好呵……
　　孩子渐渐入梦。
　　或许在他心里，这一切本来都是梦。

　　端详着孩子安稳睡姿，西瓜两道生气勃勃的剑眉挑起来，仿佛安慰孩子，又似自言自语：
　　“……笑一笑……已经决定了，总会有办法的。”
　　然后，方看向一直跪地求饶的两名喽啰，发问：“你们大王是谁？现在在哪里？”

　　——走，去做小柳做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