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年月》楚悠然

2、第二章

　　第二章资助

　　将牛皮纸的信封装好，贴封。
　　冬至把信封翻过来，正面的收信人上只写着一个花体的S，地址就在她现在所在的城市，但她一次也没去过，因为意义重大，在自己不够好之前，她永远不会去那里。
　　“诶？又要去寄信啊？”同宿舍的同学从门口进来，看到她手中的信封了然的说。
　　“嗯。”冬至对她笑笑，将信封装进包里，套上外衣出门。
　　从她上了大学开始，每个月的这一天，她都要向这个地址寄上三百块钱，已经有两年的时间。
　　24个月，加起来有7200元，但这还是不够。
　　冬至在宿舍门口撑起伞，快速冲进雨中。
　　还有两年的时间，应该来得及。
　　从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在冬至的印象中只有浑浑噩噩的嘈杂。
　　住在姑姑家，每天不是吃饭就是上学，有时候连自己的作业都是冬南帮她涂鸦完成，在别人会乘法口诀和成语的年纪，冬至有的只是呆滞和木讷，老师告诉姑姑，再这么下去，这孩子就废了。
　　十岁生日那天，一个人养着她和冬南两个孩子的姑姑奢侈的买了一个大蛋糕。
　　冬至仍旧毫无反应，姑姑也只是一句话没说的准备着晚上的饭菜。
　　“姐，妈都没给我买过蛋糕……”记得当时冬南在她耳边这样说，单纯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离开那个虽然劣质但色彩斑斓的蛋糕盒子。
　　一直沉默着。
　　直到饭菜上桌，姑姑掀开盖子的那一刻。
　　祝冬至生日快乐！
　　七个用红色果酱写成的大字，在映入冬至视线的时候，只剩下了冬至二字的猩红。
　　冬至。
　　这两个字，在她准备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就开始手把手的教她，只有这两个字，然后转头笑着对她说，“这是你的名字，冬，至。”
　　“啊——”
　　哭嚎来得毫无预兆。
　　冬至慌乱地看向姑姑，只见她虽然红着眼眶但却无动于衷，冬南估计是被她吓到了，原本伸向蛋糕的手猛地收回，打翻了手边的水杯，廉价的白瓷杯碎了一地。
　　没人管她，就那么任由她哭叫。
　　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站起来与桌子差不多高的她努力伸着胳膊去够中间的蛋糕，然后弓着手指狠狠地抠掉上面所有的字，直到那片雪白的奶油被她划拉得一片狼藉，姑姑这才从椅子上冲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和她一起哭。

　　那段混沌的生活就此结束……

　　慢慢地，她开始和冬南说话，呆坐着久了，也会动一动找找哪里有人，每天坐在教室不是眼睛无光的发愣，在老师看向她时，会看过去表示她在听。
　　姑姑欣喜于她的变化，悄悄托付学校的班主任在放学之后帮着补习以前的课程，冬至很聪明，在升到五年级的时候已经渐渐领先了班里的其他同学。
　　小学的学费每年也就一百多块钱，算上书本费学杂费，两个孩子的也没有多少，可到了初中，光是书费就比原来的学费还要多。
　　冬至的爸妈是在上班期间出事故去世的，这原本应该有一笔抚恤金做赔偿，可惜因为工厂并不正规，加上当年人们对这方面的意识还不够，赔的那点钱在办丧事时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
　　村子里知道这冬家日子难，当年姑姑离婚帮冬南改姓的村支书也一直在不时地帮衬着。
　　在市教育局下达“帮助困难孩子上学”的文件时，村支书第一时间留了个名额给她。
　　但这并没有解决问题。
　　文件上第一句话就定义了范围——九年义务教育，也就是说，帮助对象针对的是上不起小学的孩子，但冬至已经到了上初中的年纪，并且因为学习成绩优异，姑姑坚持要让她走出这个村子，去市里的初中上学。
　　那个年代还有着户口问题。
　　于是这个帮助不得不暂时搁浅，而姑姑也开始加班加点的工作，努力攒着这笔钱。
　　冬至明白姑姑的苦心，经历了失去双亲的痛苦后，她远比同龄的孩子成长许多。
　　每天她都要等姑姑安全下班到家才能睡，只要一接到要加班的消息，她就会整宿整宿的做恶梦。
　　那个工厂，已经成为了冬至所有噩梦的根源，所以姑姑只要去上班，她就跟着提心吊胆，生怕一回家……
　　那一年，冬至的印象中她几乎都是和冬南度过的，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但钱仍旧没有着落。
　　终于，姑姑不甘心放弃，起了满嘴的火泡，带着冬至，拿上她所有的成绩单和学生手册，到市里的初中，一间一间的问。
　　——我们这里不收跨片儿的学生。
　　——学费是一定要交齐的。
　　——我们又不是私立学校，不可能这样收费。
　　——没办法，不是我不替您想，是我也没办法。
　　一间一间，都是接待的时候冷淡，拒绝的时候更是果断。
　　姑姑只能请两天的假，两天的时间里，她们走遍了市里所有的初中，拒绝，所有的都是拒绝。
　　最后累得实在不行，在问完最后一间学校后，她和姑姑坐在校门口的石阶上，姑姑哭了。
　　冬至默默地看着，她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姑姑别哭，但她没有说，她想，如果说了，姑姑就要强装着笑给她看，那还不如哭出来痛快。

　　“这是怎么了？”

　　说这句话的声音很温和，随之而来的，是与她们现在浑身臭汗完全不同的淡淡的清香。
　　冬至抬起头，逆着光只能看到一头波浪的黑发，还有那身单色的长裙。
　　姑姑可能是憋坏了，又可能是这个阿姨身上的气质太容易让人亲近，等冬至回过神时，姑姑已经拉着她的手说完了整件事情。
　　原本弯腰询问她们的女人蹲了下来，冬至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很漂亮，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漂亮。
　　“想上学？”
　　漂亮女人这样问她，微笑着的嘴角勾出一条好看的笑纹。
　　“嗯。”冬至用力的点点头，两天的时间，她看过的每一间学校都漂亮得让她惊叹。
　　“想学什么？”
　　冬至沉默，她只想着能上学就好，没想过要学什么。
　　“呵呵，”漂亮女人笑着揉了一下她的头发，“长得这么可爱，学画画吧。”
　　之后，她就站起来打了个电话。
　　冬至默默地看着，看着女人走向停在校门口的车，看着刚才冷淡接待她们的老师满面通红的跑出来，看着姑姑局促的跟着女人与老师说着什么，看着车上驾驶位置的男人按了一下喇叭，看到后面的位置好像坐了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和男人说了句什么，然后被男人笑着揉了下头。
　　就像之前女人对她做得那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姑姑兴奋的跑过来拉着她又跑出去，“快谢谢阿姨，快！谢谢人家！”
　　“谢谢阿姨。”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要谢什么。
　　女人上车离开后，姑姑拉着她望了很久才向公交车站走去。
　　那天晚上姑姑很高兴，买了一只烧鸡，回去的路上都是笑着的。
　　那天晚上冬南考试不及格姑姑都没骂他，给了他两个鸡翅膀，但将两个鸡腿都给了冬至。
　　那天晚上，她才知道，那个阿姨是一个很有名的画家，那个学校是全省有名的艺术中学，从初中到高中成绩优异可以连读，那个阿姨答应给他们学校高考班的孩子们上一星期的辅导课，要求是办好她的入学事宜。
　　姑姑告诉她，那个阿姨答应她直到高中的一切费用都由她来出，如果考上了大学，也可以打电话给她，她会继续供读。
　　姑姑念叨着那一家都是好人，要好好学习，将来报答人家。
　　可从那天起直到高中毕业，冬至再也没见过那一家人，家里的座机是在冬南上了初中才安的，而那个当时被姑姑紧握在手里的电话纸条，早就因为时间过长，上面的数字模糊不清。
　　高考那年，冬至被保送进Z大美院，没有了学费的担忧，姑姑欢天喜地的让冬南陪她来报道，临走前，她要了那家人的地址，那个已经过了六年，不知道还在不在的地址。
　　然后从第一个月开始，每月的今天她就到邮局寄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三百块钱，附上一张字条：谢谢您的资助！冬至。

　　雨渐小，潮湿的感觉从脚踝一直蔓延到小腿。
　　从邮局出来，门口的角落蜷缩着一个乞丐，冬至走过去，看看钱包里仅有的十几块钱，抽出一张十元的递了过去。
　　不等蜷缩的乞丐有所反应，冬至便撑起伞走进雨中。
　　授人玫瑰，手有余香。
　　她得到别人的帮助，现在哪怕力量微薄，她也愿意帮助一下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