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不犯贱》凤仪

40、城市套路深

　　大三下学期的四月底，当时我正熬更守夜地忙着做自己的毕业设计。肖重打了个电话给我，问我520那天，G市最贵的五星级酒店豪华总统套房，订一晚上要多少钱。还问我有没有贵宾卡打折卡之类的东西。

　　我心中警铃大作，问他，“你想对我家李媛干嘛？”
　　他非常不要脸地说，想！想给她“最好的”。

　　G市这种小地方，当时喜来登、凯悦的行政套间也就1680、2880。肖重找他父母预支点生活费，吃两个月土也不是做不到。但他认为这都太LOW了，配不上他家小仓鼠。问我有没有更好、更浪漫一点的地方。看样子他是豁出去了，还挺舍得下血本。

　　“丽都云山顶层。八万八千八。G市最贵就他家。去年暑假，我堂哥接待一位从国外回来的生物制药领域大牛，就在那地方。我还趁机上去参观了一番。卧槽，那可真是个好地方，连厕纸都是专门定制的，印着精美雅致的花纹带熏香，香味特好闻。乳胶床可以顺着轨道挪动到天台泳池边上去……但平时喜欢上去“开趴”的都是些妖魔鬼怪。
　　前阵子有个新闻你看了吗？师大19岁的女生服用过量药品，被‘开火车’了，呕吐物堵住呼吸道窒息死亡。新闻里面没有详细报道出来，我听人讲，地点就在丽都云山顶层。那之后非贵宾不能预订了。你要是有需要，我跟我堂哥讲讲？”

　　“呸！呸！呸！晦气！你推荐这‘檀香木马桶’是存了心要恶心我吧？”

　　我说那倒没有，现实如此嘛。不论是168一晚上的还是1688一晚上的，只要是酒店，谁知道那花洒有没有被人拧下来灌过肠对吧？

　　肖重在电话里对我破口大骂，说我年纪轻轻知道得太多，思想过于复杂，未来的人生里恐怕很难看到“至纯至真的美好”。不过他似乎也终于意识到，没有任何一家酒店配得上他纯洁无瑕的小仓鼠。唯一的办法只有自己买房子装修了。

　　半小时后，李媛打了个电话给我，她的声音激动到颤抖、凝噎。她说肖重向她表白了，不是“宝宝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平时挂嘴边的甜言蜜语。他问她喜欢什么风格的家装，然后说，“李媛，我想娶你当我老婆、当我孩子的妈。”她听完之后，心跳一百八。

　　“你傻缺吧，这不是表白，是求婚。但他这求婚也忒随便了吧？打个电话就求婚了？你还心跳一百八呢！”

　　那年的520，我不知道肖重最后到底订没订总统套房。总之他们没有去成。因为那天我妈进了医院。我在J市机场哭着打电话跟他们说，我妈急性肾病综合征，医院下病危了。我爸外地出差，也不在我妈身边。我好害怕。他俩去机场接我，在病房外的走道陪了我整整两天，直到我妈的情况稳定了他们才走。

　　听说就在之后，这俩人在医院旁边的小旅馆50块钱开了个房间补觉，补完觉顺带着就把事儿给办了。

　　“这也太潦草了吧？他之前还说要买房子装修！”

　　我当时很震惊，不是，这中间落差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我挺担心李媛的少女心经此一役破碎、幻灭。我跟她讲，小时候男孩子之间喜欢比长短，比谁撒尿撒得远。在我印象里面，肖重可不是这当中的佼佼者。所以，他让你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冲击”和“飞上云端的快乐”了吗？

　　李媛听完之后，一脸娇羞地使劲拍了我肩膀一下，说“你讨厌！”。

　　她看起来娇弱，拍我那一巴掌跟只熊似的，拍得我一个趔趄，差点被她给掀倒在地上。

　　接着她表情神秘地附在我耳边跟我讲，你别信那些小说、电影里的东西。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吧，生理上并没有那么愉悦。她才知道，原来不止女生会疼，男生也会疼。相比身体，心理上的愉悦和满足感却很难形容。

　　“你会发现，原来除了爸爸妈妈以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跟你这么亲近。特别特别亲近。然后就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她捧着一张通红的小脸幸福地笑着。并语重心长地跟我讲：“所以，陈晨，一定要是你喜欢的人，而且那个人也喜欢你。要趁早，在你们最喜欢对方的时候，一分钟都不要拖，不要想‘以后’。等过了那个时间，过了那个年龄，有些东西，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了。”

　　李媛说完这番高深莫测的话之后，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也对她暧昧地一笑，表示我懂了。兴许，就是这番话，坚定了我要去B市的决心和信仰。

　　很多事情，你当时以为你“懂”，其实你“不懂”，并且在那之后，我愈发地意识到，我大概率，永远都不会“懂”。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人像李媛和肖重那样，能在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时候“恰好”遇见了彼此，又“恰好”相互喜欢。他俩第一次接吻，嘴皮亲亲碰了那么一下，还各自写了千字以上的日记，以纾解他们激动难平的情绪。

　　而我的初吻，我都没有提过。就在山郎那条毛石头路上，我扑过去老练地亲吻吴越临的时候，那其实是我的初吻。谁能想到，一个人的初吻留到二十七八，会变成激烈的舌吻亲到拉丝。就好像脑子里早就跟一道不知名的黑影演练过无数遍，看不出稚嫩与青涩，只有压抑已久但无处投放的欲望。你不清楚，那是对谁产生的欲望，你甚至会怀疑，你可以对任何一个积极回应你感情的人释放这种欲望。

　　“有多想？”

　　我的脑袋搭拉在他肩膀上直喘气，两只手颤抖着环上他的脖子。当手指轻触到他后颈部的皮肤时，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浑身肌肉都在那一瞬间绷紧了，脖子后面都是鸡皮疙瘩。他紧紧抱住我，似乎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这感觉似曾相识，就好像我多年前心思单纯地去拥抱那具年轻的身体时一样。

　　他再次捧起我的脸，我以为他会狠狠地吻我，以此作为回答。我闭上眼，等了许久，最后落在唇边的那个吻，却轻柔得不像话。

　　他压抑着呼吸，在我耳边说，“你明天一早要去灵山寺对吧，那九曲径可难爬了。回去早点休息，我上去了。”

　　我没吱声，看着他开门下车，还没忘了拿走他那包橄榄。

　　我拿起手机，给罗姐发了信息说不好意思，今天不走了。然后下车落锁只拿了车钥匙就追了上去。我初中校运会参加女子一百米拿过冠军。就这爆发力，都差点没追上。

　　“你……你敢不敢走得再快一点？”

　　我一路狂飙，跑到电梯口伸手按开即将关闭的电梯按钮，然后闯了进去。惯性作用，他被我扑着靠在电梯轿厢内。

　　“你不是说，你没有饱满的情绪和张力了吗？”

　　“托你的福，现在好像又有了。”

　　他谦虚地说，这是膝跳反射原理。你得刺激它一下。

　　接着电梯门合上了，红色的数字缓慢地跳动，它跳得很慢。感觉心脏跳十下，那数字才跳动一次。我俩都没有再说话，努力压抑着呼吸甚至没有敢再多看对方一眼。等到了楼层，他打开房门，我们走了进去，接着又关上房门。

　　防盗门关起来的刹那，就好像开启了某个机关，连灯都来不及打开。

　　我的双手在黑暗中像蛇一样顺着他手臂攀爬，紧紧缠住他的脖子。他一只手紧紧搂着我的腰，另一只手用力地按着我的后脑勺，迫不及待地继续着之前意犹未尽的吻。

　　我们像两只忽然达成共识的贪狼，卸掉了心中的包袱，疯狂地向对方索取。

　　先是在防盗门边。外衣和鞋脱掉了。后来在沙发上，再后来到了浴室里。打开了花洒，却只顾着汲取对方的气味、呼吸与体温……好像都忘记将水龙头拧到出热水的那一边了。

　　他捧着我的脸问我冷不冷，我说快要热死了，然后甩掉脚边湿漉漉的衣物。两个人的呼吸交融，紧紧相拥的身体似乎已经不能分开，相互搂抱亲吻跌跌撞撞进到房间里……

　　等我俩开始用人类的语言正常地进行沟通的时候，已经凌晨3点多了。

　　他问我肚子饿不饿，说他买了一箱方便面。冰箱里面有鸡蛋、有火腿肠还有青菜和西红柿。

　　“你饿了啊？想煮面吃？你煮？”

　　相比他听起来元气饱满的声音，我的声音听起来气若游丝，就像被人吸走了寿元一样，连喘气都觉着费劲。

　　“当然是我去煮，我是问你起来吃面吗？”

　　“起不来你还能喂我吃啊？”

　　“可以。”

　　黑暗中，他又凑近，头埋头在我颈窝处贪婪地吸了一口。我被他这个动作吓得无力地抖了抖身子。连忙把脖子连带着半张脸都缩到被子里面。

　　他抬眸含笑望着我，那双眼睛贼亮。这让我又想起了幼儿园里那首童谣，一只大黄狗，吃完肉骨头，尾巴摇一摇，向我点点头。

　　之前，我俩一开始还旗鼓相当地骚浪贱。到了末尾的时候，我是真不行了，他还不停。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羞耻的片段。自己口不择言，向他哭喊求饶。

　　哥哥你放过我吧，我错了，我不来了，真的不来了。结果适得其反，都不给个机会喘喘，这会儿要给我煮面吃了。

　　“我谢谢你啊，我不吃，我只想睡觉。”

　　我说着，翻了个身卷起被我合眼睡去……但想起他晚饭吃到一半就被电话叫走，现在估计是真的很饿。大半夜起来煮面也挺费劲，于是我跟他说，“我车里有一盒牡丹酥，你要是饿了懒得煮面，你可以去拿来吃。”

　　“我可以吃吗？”

　　他大概知道那是田垣送我的礼物，声音里分明透着一股子得意，还卖乖地礼貌询问。

　　想当年，王媛说他温柔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我说“温和”那只是职业态度，不是性格底色。我说他“心思重”。我觉得，我也没说错。

　　“我车钥匙……大概在门附近吧，你找找……我手机还在车里。如果你要去拿牡丹酥，顺道帮我拿一下手机。”

　　我很快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隐约感觉到自己被紧紧锁在一个炽热的怀抱里。我觉得太热了，挣脱出去，可没多久又被拽了回去。

　　“哥哥，放开我，太热了……”我无意识喏喏道。然后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嘀嘀咕咕。

　　他好像在说，以前年轻，有人叫他哥哥，他还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他以为什么什么，后来到了G市才发现。这边的女孩子在索取性别红利的时候，都喜欢叫人“哥哥”来装乖。因为用G市方言叫哥哥的时候，那语调听起来特别软糯。有一次，他在街上看见两辆车剐蹭。男司机开车直行，女司机忽然转弯变道。那姑娘开门下车就是甜甜一笑，“哥哥！拐喽！我碰到你的车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她解释说，她的车辆刚脱险几个月，希望对方手下留情。可对方并不吃这一套，也是满面堆笑，十分亲昵地说，我的幺妹儿！哪有你这么开车的嘛？算了算了，你车辆脱险，哥哥也不想为难你，给800元私了吧。

　　那时候，他完全听不懂G市方言。单看那两人下车时的架势，还以为是大型认亲现场呢。直到最后交警来了，他才回过味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幺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