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不犯贱》凤仪

38、走心别走肾

　　尽管天是黑的，灯光是昏暗的，我甚至看不清那位女性的样貌。但我能从她的肢体动作上感受到她饱满的情绪，这让她的动作十分具有张力。在那一瞬间，这个人与她转身时甩起来的马尾、跃上台阶的脚步一样，鲜明又富活力，这给我的视觉神经带来了一种强有力的刺激。

　　我当时的感觉，特别像那种因意外受伤，饮恨退役的运动员。某日打开电视机，忽然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比赛项目，赛场上的人正在进行着激烈角逐。虽然我很想看看结果，但几乎条件反地就背过身去了。

　　我没有办法站在原地看人家表白，毕竟被表白的那位是我正处着对象的人。
　　我也没有理由从那些为我提供遮蔽的绿植和阴影中大大方方走出去，因为今天，我的老相好大老远从H市飞过来给我“上坟”，我跟他喝了半斤酒，刚开车把他送到山庄去享受，我没就没那种立场。

　　我站了几秒钟，然后缓缓迈开步子，让自己的步态看起来像一位下楼散步的业主不疾不徐地朝反方向走去。

　　湖城花园，还是蛮大的。我走了五分钟左右，看见前边有一处凉亭。此时大约晚上九点。因为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凉亭里聚集了不少打牌、打麻将的中老年人。还有一群四处乱跑的小孩子。

　　我在人群中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将手里那袋滇橄榄放在一边。脑子里还是刚才那姑娘忽然折返，轻盈地跃上台阶拥抱吴越临的画面。

　　此刻我已经隐约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我想，这人大概就是今天肖重跟我提过的，“给警察介绍案子的奇葩”，那位不遗余力帮助医生提高待遇的媒体朋友。

　　尽管，在肖重的形容里，这姑娘不太靠谱，甚至可以说“神金”，但那无非是因为年轻不通世故。在现实生活中，一些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东西，往往都是“不靠谱”、震碎三观的。

　　我思索着，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王者荣耀游戏界面。我刚登进去，还没开始排位，背后就围上了几名小学生。

　　“阿姨，你才钻石等级呀？我家哥哥已经是荣耀王者了。”

　　“你选典韦，选典韦打野！”

　　“选项羽，打对抗路！”

　　我很高兴他们围绕在我身边，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一片隐藏在深林里的树叶，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显眼。

　　但我并没有听从几位小朋友的建议，我选了个“瑶妹”，开局先去中路发起一波强有力的进攻。丝血不撤，一直想打死对方的牛魔和王昭君。我们的中路法师妲己看我身先士卒勇猛无比，也不想卖我。于是我俩成功地送出两个人头。

　　接着我又跑去发育路，跳到ADC身上再送对面两个。完事儿之后，再跳到打野身上接着送。

　　我就像个瘟神，走哪都得带死队友。开局3分钟，双方人头已经0比16了，对面打野直接超神。

　　“这瑶妹有毒！你一个辅助开这么猛，追着对方打野平A，也不看看经济。你都把我搞自信了，我以为可以打。”我方打野猴子打了一段话在公屏上。
　　我回复道：“这局可以输，但我有一个心愿，对面必须全给我死一回。”

　　我一直在给队友发信号：“发起进攻！”
　　队友也不断给我发信号：“开始撤退！”

　　我估计我那四名队友，手机屏幕都快按烂了。

　　围在我身后的小学生比我还要着急。

　　“猥琐发育啊阿姨！你会不会玩！”

　　“你不听我的，我说选典韦打野，打野才能带飞！”

　　你看，连小学生都知道。想要赢，不能指望队友，得学会自己带飞。

　　于是第二把，我选了个ADC后羿。前期耐着性子猥琐发育，把经济吃到最高，后期发力。一个人拿了24个人头，结果还是输了。

　　小学生大为感叹，“阿姨，我还以为你不会玩。你这把队友太坑了！要是我就不会这么坑！”

　　我看他们那么想玩，索性把手机扔给他们玩一会，我跟他们说好了，只能玩一局。我自己坐一边，一边吃滇橄榄，一边看老头老太太打牌。看着看着，有个老头回家了，我被拉上了麻将桌，跟一个老头俩老太太，打起了一元两元的麻将。

　　老太太问我是哪栋业主，以前怎么没见过。我说我不是你们这的业主，来闲逛的。老太太也不奇怪，问我，你是卖按摩椅的，还是卖保健品的。
　　我说，我是卖鸡的，玉米喂养的散养土鸡，养殖场面积很大，全都放在竹林子里跑。老太太听了不太信，问我真的假的。她说现在买的鸡炖出来可没有以前那个味儿。我告诉她，如果买我家的鸡，绝对就是那个味。但是我卖的鸡有点儿贵，148块钱一只。老太太轻蔑一笑，说她的退休金，每天三顿一顿一只鸡也没问题啊，关键得味道对。于是我给了她一张名片，让她回头买来试试，信不信的我说破嘴皮子也没用，你吃过就知道了。

　　刚打了一圈麻将，小学生就把手机还给我了，说他妈喊他回家睡觉，还说有我的电话。我一看，是吴越临打来的，两个未接，时间大约在十分钟前。估计小孩忙着玩游戏，给挂掉了。

　　我立刻回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抢先说话，声音隐隐透着些许焦虑。

　　“我刚才在小区里看到一个背影，挺像你的，然后我去了趟停车场，看到你车了。你人在哪？”

　　“就在你们小区楼下。我在凉亭这边跟几位叔叔阿姨一块儿打麻将。他们少人了，我陪他们打几圈就上去。估计十点左右对吧？哦哦，十点半。小吴哥，你放心，我对你是百分百信任，绝对不会乱想，就是觉得刚才那种情况，你得花时间处理，我觉得过去打扰不太方便……”

　　我还没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几分钟之后，他坐在了我背后。看我们打麻将。

　　当时我觉得这麻将有点儿打不下去了。

　　我们聊天，刚才那位老太太说她最近体检，血压有些高，现在经常会去医院里输“脑活素”，预防脑出血。

　　吴越临自然而然就跟老太太搭上话了，他说高血压首先需要按照医嘱服用降压药物。如果血压还没高到医生开药的地步，那平时就需要特别注意调整饮食和睡眠。这比静脉注滴脑活素管用。

　　老太太说，饮食她一向很注意，她也不胖，但睡眠确实不好，每天不到一两点睡不着，睡了没三四小时又醒了。

　　吴越临说，那您还打牌。晚上打牌，人容易兴奋。大脑兴奋了，怎么能睡得好呢。

　　人毕竟是医生，虽然是骨科的，但医生这身份说话具有权威性。老太太一听，算了，不打了，回家睡觉去。

　　原本说好打到十点半，不到十点，大家就散了。不但散了，老头老太太还得谢谢他。

　　我跟着他一路往回走，我说，“你城府够深的，我只是想打会儿牌，都说十点半结束，你非要来拆台。就不能让我稍微缓一缓吗？”

　　“你想‘缓’什么？”他问。

　　“当然是放松情绪。我可没有你那么稳的心态。当年可以给张翱买早餐、送笔，现在可以脱下外套往田垣身上盖。你太稳了。”

　　我不由地称赞起他来，同时又十分遗憾。

　　“我就没你那么高深的修为。我看见漂亮姑娘饿虎扑羊一样朝你扑过去，多少还是会被震撼。我也没敢往下看，赶紧扭头走。我觉得她的马尾很好看，特别是转身甩起来那一下，那种果断、决绝、奋不顾身，让我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

　　他听完我的讲述，淡淡地笑了笑，说看来他还是来晚了，就打这么会儿牌的功夫，我这语言组织能力显然已经恢复到了十成。还‘相形见绌’。要是等到十点半，他相信我绝对可以消化得干干净净连问都懒得问一句。

　　“这是成年人该有的素养，相互尊重，彼此信任。”

　　我讪笑着将手里那袋滇橄榄递给他。指了指单元门，“那我就不上去了啊，我爸妈还在家里等我呢。”

　　“你爸妈不是去日本玩了吗？已经回来了？”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肖重跟你讲的？他连这都跟你讲？你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发展到这地步了？”

　　吴越临说不是肖重讲的，是肖主任无意间跟他提起的。肖主任说我妈一把年纪了还要去日本看一个滑冰男明星的商业演出，我爸也肯陪着她去追星。还说陈晨不好追吧，他爸太优秀了。有这么一个爸爸，别人她都看不上了。

　　我告诉吴越临，没有人可以成为我爸，我也不想找个我爸那样的对象。我爸的优秀品质，理当由我来继承。以前做得不好，以后继续努力。

　　“所以我更要回家了。父母都不在家，这个家得由我去守护。”

　　我半开玩笑地说着，想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笑着说，“你不想让我回家了？那行那行，我跟你上楼去好不好？”

　　他指了指单元门，语气平淡地说，“你要回家的话，坐电梯去负一楼拿车，不是更近吗？”

　　啧，我拍了拍脑门，“瞧瞧我这感人的智商。我妈还经常说，她怀孕的时候为了给我补脑，成天逼迫自己吃核桃仁。看来以形补形，确实都是伪科学。”

　　我跟着他走进电梯，按下负一楼的按钮。

　　我告诉他明天一早我会陪田垣去一趟灵山寺。依照我对田垣的了解，估计从山上下来，他就要跟我告辞了。我前脚送他上飞机，后脚他就会跟我做全方位切割。他能把我微信、企鹅、微博、手机号等一切联系方式通通拉黑。

　　若非如此，以他的德行，根本不会跑到G市来找我。这也是我想热情款待他一番的原因，他是我的青春，既然来了，我想好好地和他告个别。我希望吴越临不要生气，虽然我觉得他可能也不会放在心上。

　　我们很快走到了我的车边。我拿出车钥匙解锁。

　　“对了，你送给我那件外套，你大概不介意，但我必须得解释一下。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穿他身上，但我可以指天发誓，绝对不是我送给他的……”

　　我打算拉开车门的一瞬间，脑子里忽然闪过些什么。我迅速回头，防御性地伸出两只手，还是晚了一步。我又被他给“咚”车门上了。但相比上一次的惊慌无措，一件事来第二遍，我冷静多了。至少我有两只手撑他胸口前面抵着他，没跟上次一样，立刻被吻上。

　　但下一秒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尽管我立刻就把手给缩了回来，但他似乎还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埋头吻我。他平静地注视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子无可奈何，接着他笑了笑。

　　“你能不能别表现得这么理性？别躲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