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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一个丑娃娃 ...


  •   吴越临走之后,我跟田垣这顿晚餐并没有吃多久。他让我找服务员将没吃完的几道菜打个包。我问他准备拿去当宵夜吃吗?他说自己吃不下了,让我拿回家去吃。
      我很清楚,酒楼的菜品打包回家再热一遍也不会好吃,拿回去还是会倒掉,还不如变为泔水来得有价值,所以我拒绝了他的提议。

      他埋头笑了笑。

      没人比我更懂这个笑容。

      田垣不喜和我争辩,每当他发现我的表现与他所期待的价值观不一致的时候,他会埋头笑笑。

      这笑容曾经给我带来莫大的压力,在B市的时候,我甚至不敢在他面前买5元钱以上的饮料。如果他问我百岁山和怡宝我要什么,我会告诉他还是娃哈哈纯净水,我喜欢喝娃哈哈。

      即便如此,我在他心里的某个小账本里还是被扣成了负分。直到今天,他对我的评价仍然是“不接地气”。好在我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

      “你知不知道,从B市回来,我为什么会跑去养鸡?”

      在车上,我问他。我记得第一次跟吴越临相亲的时候,他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没有跟他说实话。对所有人,我都没有说过实话。而唯一让我想说实话的人,也许对此并不关心。

      “因为B市的黄焖鸡米饭实在太难吃了。”我自问自答道。以前每次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我都不好意思开口。

      “我自己养鸡之后几乎不在外面吃鸡。我去过很多大型养殖场,亲眼看到过铁笼子里两三个月催熟出栏的鸡是什么样。一些死鸡可以便宜到3-5元\只,屠宰好供给街边小餐馆。”

      他听了之后埋头笑了笑。

      “我不喜欢吃黄焖鸡,听你这么说,以后更不会吃了。”

      “啥?”我愣了愣,趁着“红灯停”的功夫扭头望向坐在后排的他。“你在B市的时候,只要在外面吃饭,你就说去吃黄焖鸡。我还以为你多喜欢。既然不喜欢,干嘛要天天吃?”

      他无奈地笑了笑,“所以我才说你‘何不以肉糜’。经常吃黄焖鸡饭是因为性价比。我们公司楼下只有那三样,黄焖鸡米饭、沙县小吃、重庆小面。相对其他两种来说,我觉得黄焖鸡稍微好一点。”

      我愣愣地看着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公司所在的楼宇地属B市中心商圈,各种酒楼餐厅无数。

      红灯很快转绿灯。我收回自己的视线,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我看得出那时候你也很想回家。”

      我说,他生日喝醉酒的时候,我问他住址。他答的是H市家里的地址。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在B市呆不久的。我回家后不久,听说他也回家,我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B市的房价太高了,高得离谱”

      他说,他曾经想过在B市买房。但B市的房价太高了。他计算了一下,如果想在B市买房安家。以他当时的收入,二十年才能存够首付。原本他还寄希望于父母的帮衬,当他听说他父母给他在老家买了房,每个月要供房贷的时候,他绝望极了。而我那时候住在父母租给我的高档小区里,我的月薪甚至不够支付自己住所的房租。

      “大哥,你想太远了,真的。我完全不知道你能想这么远。”我摇头感叹。

      他笑呵呵地说,“那现在你知道了,感动吗?”

      我摇头,“完全不会。我只会觉得,咱俩的逻辑思维完全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呵呵笑,“是吧?”

      是吧?

      难怪。他能跟吴越临能聊那么多,我跟他认识了九年啊,每次说话不是沉默就是呵呵,跟挤牙膏一样让人难受。

      “大哥,我当年只是想谈个恋爱而已。”

      “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他淡淡地道。

      “那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流氓。你想在剩余的百分之十里面追寻梦想,恐怕很困难。还是“王慧芸女士”最了解你。她都为你谋划好了。你听从安排,能少走弯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表现得不甘不愿。就像当时你听说爸妈在老家给你买好房子,一脸不高兴,现在是不是‘真香’了?”

      他埋头笑了笑,呵呵。

      汽车沿着向上蜿蜒的山路行驶,很快就穿过了一道石牌坊,上面写着“见泉山庄”。随后,我们度假村的小路继续向上行驶,途径一些建筑物,一直开到靠近山顶的一处小别墅才停下。

      我将车停好之后,下车打了个电话。

      “嫂子,我到了,你把房门密码发给我一下。嗯,李媛来了是吗?毛豆跟倩倩在一块玩呢?行吧,那我安顿好朋友就下来。不了,我跟李媛和她爸妈打声招呼我就走,今晚不住这,嗯。”

      在我打电话的功夫,田垣又点了根烟。等我打完电话才发现,我给他买的那包华子已经快抽完了。

      “你这烟是不是抽得有点密呀?听说‘鳞癌’预后好一点就不害怕了?”

      我笑着问他,忽然有点后悔买这包烟给他了。

      “你听到了?”他埋头笑笑,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垃圾桶,最后找了个排水沟将刚点上的烟扔了进去。

      “听到几句吧。你俩聊那么好,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起来打扰。吴越临平时不抽烟的,我从来没在他身上闻到过烟味。你能把他给带上楼顶去抽烟,我也是佩服你的。”

      “他只抽了一根。”他解释道。

      “我知道。他抽的是情商,你抽的是寂寞。”

      我说着走到小别墅门口,照着手机上的数字按开了密码锁,然后打开屋里的灯。

      “一会儿我走了,你少抽两根。你这样不自律‘王慧芸女士’知道该生气了。要是她知道是我给你买的烟,说不定得打电话骂我这富二代。”

      他依然埋着头笑,说他妈最近几年身体不好,年初做了心脏支架,精神不如以前,脾气也没有以前那么大,管他没那么紧了。

      “所以你妈才着急给你找个媳妇儿接她的班,接替她来管束你。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还说我长不大,让人不放心,你不觉得你自己才是最需要长大的那个人吗?你都三十多岁了……”

      田恒的妈妈王慧芸女士,在我印象中是个控制很强又十分焦虑的母亲。田恒还在读研的时候,每天早晚都要给他妈打电话“问安”。因为要是他哪天没有按时打电话,他妈找不到儿子,会挨个打给他的老师同学打电话。

      田恒生日那次,他晚上没给他妈打电话。他妈知道他喝了酒,而且还跟一个女生住在酒店里。我替他接电话的时候,他妈那语调,尽管听起来已经十分克制了,但我一点儿也不怀疑,她简直恨不能顺着手机信号爬过来掐死我。

      要知道,那时候田垣已经27岁了啊!

      肖重27岁的时候已经当爹了,我堂哥27岁的时候都进东阳药业集团董事会了。

      所以田垣跟我说“父母不同意”,我一点儿也不意外。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喜欢过我。并且还试图“说服”自己的父母。我完全可以想象。他所谓的“努力说服”,就像一个乖孩子跟严厉的母亲说,“我要吃学校门口小摊上的烤鸡腿。”他妈只需要给他一个眼神,然后快步朝前走,都不用说“路边摊不卫生”,他自己就会乖乖跟上妈妈的脚步,然后说“妈,那你能不能买个鸡腿回家做给我吃”。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爆炒小龙虾98元的外卖就能吃饱。他去超市买活的拎到我家楼下,让我自己做来吃更卫生。然后第一次做我也不知道要用小苏打和白酒洗小龙虾,自己做了的反倒吃拉肚子了。

      我将房门密码发给田垣,然后走进这处装潢精致地两层小楼向他解释:“这个柜子里有金骏眉、湄潭翠芽也有挂耳咖啡。冰箱里啤酒可乐都有,想喝什么自己动手。茶几下面的储物篮里面放着各种零食。如果想看电影,可以用遥控器把光幕降下来,立体环绕音效不比电影院差。一楼屋外石墙围起来的小院子,这口水池子你放出来的是温泉水,旁边有药浴包。二楼卧室的乳胶按摩床可以通过遥控调节各种模式……总之,你好好享受吧……”

      我刚解说完,他跟在我后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他,还能喜欢那么多年。

      我半开玩笑地说,“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要不我先去泡壶茶?”

      但我并没有要去泡茶的意思,我只是在嘲讽他。我就像一只长满青苔的瓶盖,等他拧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随便哪一天,只要他问,我一定会含热泪告诉他为什么,但他没有来。甚至我几次三番追着他想要诉说的时候,他也没有心思听我讲。

      “我听吴哥说了,你们很早就认识。他这人挺不错的。如果你没有先喜欢我,你会不会那时候就喜欢他?”

      啧啧,我说呢。原来如此。我就说他怎么会问。

      “不会。”

      我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眼瞎,而且还犯贱。你希望我这么说吗?我求你自信一点,你完全可以认为这是因为你当年眉清目秀长得帅。总之,你千万别怀疑你自己,你的自我怀疑会让我觉得自己前面那几年活得像个笑话。”

      我无奈地冲他笑,说明天早上来接他去灵山寺,随后跟他告辞。

      上车的时候,我回头看他,他站在别墅门口,一如当年站在马路边。我还是“心善”,担心自己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埋头点上“寂寞烟”。所以我打开车窗对他喊了一声,“你先进去吧。”

      我看着他进了屋,才启动车子。我先开到山庄入口处的接待楼,下车去跟李媛他们打声招呼。接着就往回赶。我的汽车后备箱里还放着一袋滇橄榄。

      其实,对于田垣那句“为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的记性,其实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差。我去申报山郎养殖场用地的时候,只是在D市□□大厅见过那位办事人员一次,后来再见面,我就能准确地报出对方的名字,也记得对方职位和工作权限。

      所以我并不是记性不好,只是有些事情不太愿意去记。就比如,那时候吴越临的胸口一直挂着工作牌,但凡我带着脑子,都不至于记不住他的名字。可我就是没有去记。

      吴越临给王媛接她脱臼的那只胳膊的时候,我以为王媛要遭大罪,结果一下子就好了。王媛感动得连连夸赞他。他说“我没有骗你吧”,那双眼睛又黑又亮,挺好看的。

      我能看出来,王媛当时多少有点儿被“迷”住了。否则作为一只“颜狗”,她不会对龅牙小吴哥评价那么高。

      她去拆手臂里那两根钢针的时候,问过我,医生会不会给患者留联系方式。我说八成不会,医生都忙,最怕给自己招惹麻烦,但是美女例外哈,你可以试试。后来王媛要到他的联系方式没有,我没多问。

      我也记得,当年小王医生跟我们八卦,说小吴哥暗恋苏茜。王媛当时捧着脸,星星眼,说他好温柔啊,这样的男生要是能当男朋友就好了。

      我其实跟王媛一样,多少有被“感动”到。但我不会代入我自己,因为我知道,小吴哥看着再LOW好歹也是一学霸、博士生,他那么卑微地喜欢苏茜,是因为苏茜足够优秀。如果换一个拉垮的人,他还能那么喜欢,那他真可以去当情圣了。

      所以,我不会记住一个与我未来无关的名字,我只会记住一位路人朋友的代号。我的脑子需要更多的空间装着“我的那坨狗屎”。我跟王媛说,我就喜欢田垣埋着头眼里的笑快要藏不住,还使劲“端”着的模样。

      我以为那是我可以去驾驭的东西。

      我跟田垣,都是被自己的父母呵护着长大的,虽然呵护的方式不一样。但有一点很相似,我们都是无法超越自己的父母辈的“平庸孩子”。

      像吴越临这样的人,在他父母眼里,恐怕属于“金娃娃”或“银娃娃”。他通过自身努力,成功的解锁了自己父母未成达到的成就,更多的钱、更高的社会地位。

      我和田垣,在自己父母眼里,就属于那种自己生的含着眼泪也要养大的“丑娃娃”。虽然不及金娃娃、银娃娃,却一样被捧上了天,获得了他们全部的爱与关注。

      我们嚷嚷着要独立、要自由,然后发现离开了父母庇护的自己也就那样了。受点委屈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们可以为了屁大的事情去烦恼、压抑、忧郁。花几年时间在微信上相互拉扯后腿,谁都不想去面对现实。转个头,又能在别人面前装作什么都明白十分通透的模样,给自己立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人设”。即便到了现在的年纪,还经常感到“迷茫”。

      我以前觉得我跟田垣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傻逼,简称“碧人”,可以绑定锁死。

      可事与愿违。

      我选择了一个“简单模式”,花了九年时间,却不能通关。在这种时候,还愿意接纳我这样一个傻逼的,偏偏是一个别人眼里的“金娃娃”。

      那时候我对王媛吐槽吴越临自卑,多少有点心口不一。我觉得,既然选择了一个优秀的人去喜欢,即便追不到,也可以借着那股子劲,成为更优秀的人,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吴越临确实做到了“更好的自己”,但我没有想到,他会选择向下兼容模式,离开J一医,到G四医做主任。然后经过院领导的介绍,相亲饭桌上又遇到了我这个“白富美”。

      兴许在别人眼里,他是“往上走”了。可在我看来,他却是“往下走”了。只能说世界真奇妙吧。

      当我拎着一袋滇橄榄在湖城花园的地库下车,乘电梯到3栋4单元1001室门口的时候。我看着那扇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防盗门,一脸懵逼。

      很显然,我走错门了。

      但这应该只是一个小失误,我想我只是把4栋3单元和3栋4单元记反了。于是我很快搭乘电梯下到1楼,准备去4栋3单元的1001室再试一试。

      我从3栋4单元的楼道里走出来,沿着小区内的路,挨栋看楼号,即将走到4栋3单元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吴越临与一位女性在站单元大门口的台阶上谈话。

      我们相距不到十步,他们在谈论些什么我没有留意。我原本以为那是个邻居之类的,我看他俩挥手告别,那位女性转身走下台阶,我刚要走过去,忽然,我眼前上演了似曾相识的一幕——那女的刚走没几步,高高束着的马尾甩了甩。忽然又折返回去。她跑着,三两步跃上楼梯,一把就把吴越临给紧紧抱住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一个丑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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