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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病(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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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门主。”在小夜试探的呼唤声中,乙忺缓缓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天机门别院书房的古雅陈设,她在这里处理着文书,觉得累了就闭目片刻,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连小夜来了都不知道。
“门主,回屋里睡吧。”小夜说。
小夜这孩子比她还小上两岁,初入门时才只有十四,因和族人走散才入了紫微山庄。他倒是用功,这才四五年的工夫造诣上就能与不少早入山庄的师兄相比了,这里大概也有乙忺一手教导的功劳。正因为是一手教导,乙忺才知道小夜不会随意来她书房,便问道:“是有什么事?出门办事不顺利?”
小夜说:“都好,采买的东西已经交给荣师兄了。听说门主不适,所以就过来看看。”
“荣悠现在已经会嚼这个舌头了啊。”乙忺揉揉额角。
小夜注意到她的另一只手一直有意无意的放在胃上,心里就窜上一股火气,“门主也是的,小如那丫头练不好有别的师兄弟教,门主何苦陪她站了那么长时间,又耽误得自己顾不上吃饭。”
乙忺摆摆手,“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文书看的久了,忘了吃饭的事。”
“门主每次都这么说。”小夜不满的蹙起眉,倒有几分少年人的娇憨。
乙忺笑笑,“小夜过了年该十九了吧,还这样孩子气。”
被这样一说,小夜倒觉得窘迫,挠了挠头。十九岁的小夜已不复刚入门时的瘦弱,身材抽高,虽然不显壮实,但长期练武手臂上都是肌肉。小夜其实有个更帅气的名字,叫夜离殇,只不过他入门时辈分小,师兄师姐们又看他生的可爱,便叫他“小夜”。
小夜微窘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拿出从山下带上来的羊乳糕,“门主尝尝这个,可软了,正好容易消化。我上山的时候没忍住,偷吃了一块,特别好吃。”
每个月的月钱就那么多,小夜却想着她肠胃不好,下山一趟不给自己买些东西,倒现巴巴的买羊乳糕给她吃。乙忺虽然心腹呕逆,却不忍拂他的好意,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果然甜美非常,满口余香,只是想再吃却吃不下了。
小夜跟了乙忺多年,知道她犯了宿疾是什么都吃不下,因而把羊乳糕包起来,放到她桌角,“这个不能当正餐吃,就放这儿当点心。对了,门主,你吃药了没有?丹青那丫头呢?”
小夜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捧着白瓷碗进来,边走进来边数落小夜,“要是都等你想着,门主该被饿死了。”
“你一来就知道和我拌嘴。”小夜说。
丹青不去理他,吹了吹药碗上的热气,捧到乙忺跟前说:“门主趁热把药喝了吧。”
乙忺端过药碗抿了一口,苦涩直冲味蕾,果然是良药苦口。
丹青趁她喝药的时候整理书桌,“庄主也真是的,明知道门主身子不好,还派来这么多事情。”
乙忺说:“天机门本就是负责内外筹划,不交给我做,要交给谁做。”
“哼,”丹青极为不满,“庄主自己不是闲着?刚才我还见他和潘罗那个妖精拉拉扯扯。”
砰!乙忺突然摔了药碗,小夜和丹青都吓了一跳。乙忺道:“越发没规矩了,庄主和潘门主也是能随便议论的!”
丹青连忙俯首认错,她倒不是怕门主责罚,是怕门主气坏了身子。她家门主本来身子就若,不仅肠胃不好,还有咳疾,一旦气病了三五天起不来床,还硬撑着要处理庄中事务,让人看着就揪心。
(二)
沈南孤沈庄主喜欢的是潘罗那样美艳的女人,乙忺心里清楚。沈南孤曾经对她说过:“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有才华的女人,紫微山庄若缺了你真是不可想象,有时候我会想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敢娶我这个小师妹!”
乙忺心里很明白,沈南孤对她宠爱疼惜,是因为二人从小一处长大的缘故,他完全将她当做自己体弱的小师妹,没有任何一点男女之情。可她,却不止将他当作师兄来爱慕。所以,她今年已有双十,仍然未嫁。
提起沈南孤的大名,而今江湖之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四年前琼山脚下高手云集,沈南孤一人单挑十大门派,未逢敌手。从此紫微山庄盘踞卧龙山上,虎踞天下,无人敢犯,俨然就是有实无名的武林盟主。
沈南孤为人狭义,对待手下门人不论身份高低都视若手足。有一年沈南孤带领门人深入苗疆,路上有人误中蛊毒,沈南孤不惜以身为引来解门下一个不知名的小子之蛊。与此类似的事数不胜数,因而闻名江湖的“卜算子”子良,“煞神”吕关纷纷投入他门下。以兄弟的标准来说,确实是无可挑剔。可若是恋人么……
沈南孤听闻乙忺病了,当夜便来探望。
他进门时,正见乙忺披着丝罗外袍倚在床上看视公文,她一只手握着卷起的文书,另一只手死死的按在胃上。
沈南孤夺过她手里的文书,责道:“不舒服就好好躺着,这样劳心劳力什么时候能好,我看你这病都是累出来的。”他一身薰色衣袍,典雅威严。
两人虽心思不同,说起话来倒很是随意。乙忺见指了椅子给他坐,“都是旧症了,吃了药过会儿就好,你怎么这么远跑过来了?晚上山路不好走。”
紫微山庄是依卧龙山而建,这几年发展壮大,其下十四门虽然都在卧龙山上,但彼此间的路途都不近。这还是当年乙忺安排下的,以奇门遁甲为排布,使各门所处位置互为援护,又拱卫居中的庄主□□,任哪路来了遇上这种布置都不得轻易上山。
“你就是逞强,过了中午就难受了吧?要是吃了药就能好,还等到这会儿?”沈南孤与乙忺自小一处起坐,如今也不避讳,近前探了探她的脉象。
“真的没事,萧师兄外出之前不也说只是胃寒所至,并无大碍吗。”乙忺说,“天色也晚了,你就在这儿住一晚吧,我让丹青去收拾房间。你来我这儿可与阿罗说了吗?”
“你我兄弟,她怎么能管这些?”沈南孤极为随意的在一旁的香枝木大椅中坐下,“上次我让人送来的党参你吃了没有?听人说那个治你的胃寒是最好的。”
“那么好的药材我哪舍得吃,兄弟们整日刀枪剑戟,还是留着以后有大用处的时候再拿出来吧,不好说还能救人一命。”乙忺胃里难受得紧,却不想让沈南孤看出端倪,只用手紧紧按着,这边还和他闲话。
“你什么时候养成这个剖腹藏珠的脾气,那药材再好吃了再买就是,还能为了药就不治病了?”
“你送来的那党参极为难得,且不说……”乙忺话说到这里,胃里忽然一阵抽出,一时没倒过气,竟说不出话来。
沈南孤见她脸色一白,皓齿紧咬就知道不好,连忙上前扶住她,拿开她按在胃上的手自己取而代之,缓缓输入真气为她暖胃。好半晌乙忺才缓过劲儿来,沈南孤不免责道:“亏了是我来了,不然是怎么好。”
痛了半晌,乙忺说话还没力气,只道:“忍忍就过去了。”
(三)
潘罗是紫微山庄十四门之一太阳门的门主,其武功造诣与太阴门门主夏风并称。她能歌善舞,容貌倾城,却是性情爽朗,不计名利。传闻她武功奇绝,为避江湖祸患隐匿身份于京师舞娘之中,曾一舞而名动京城,无数达官贵人不顾门第之见要聘为妻房,潘罗却因不喜名利而来到这卧龙山上。
丹青背后常常对这样的潘门主恨得牙痒痒,若是潘罗小气一些,计较一些,或许自家门主还有机会,偏偏是潘罗这样的性子,让人挑不出毛病,才使乙忺自能将心思放到肚子里。
一大早丹青就不痛快的拿门口的石狮子出气,小夜正巧见了过来问她:“你这又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还不是那个妖……潘门主,”丹青没好气的说,“来看门主就罢了,还当着门主的面和庄主亲亲我我!”
“嘘!”小夜赶紧握住她的嘴,“庄主他们还没走呢,你是怕里面听不见啊,我的大小姐!这要是听见了,让门主的脸面往哪里放啊!”
丹青自知失言,抿着嘴不说话,又踢了几脚狮子才说:“庄主每次来看门主她都来。”
小夜悄悄和她议论,“潘门主不也是来看门主的吗,再说人家两个是订过婚的,庄主一夜未归,她来看看也应该……”
丹青不服,“门主难道是那样的人?”
“自然不是,只不过……”
正说着话就见沈南孤和潘罗携手出来,乙忺出门相送,小夜两个连忙闭了嘴。
“小忺,你要好好休息哦。”潘罗说。
“过两天还有一批好药材过来,等到了我让他们给你送过来。”沈南孤说。
“那就多谢了。”乙忺脸色虽不好,却仍笑着拱手送走二位。
她站在门口看着沈南孤和潘罗下山,只那背影刚一走出视线,乙忺就支撑不住,小夜和丹青一左一右将她扶住。丹青忙着问:“门主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乙忺苦笑,“没什么事,就是疼了一晚,腿上没什么力气。”
丹青边责备边扶她往回走,“身子不好还硬要送,好好躺着会少快肉啊。”
“丹青……”乙忺轻责,吹了晨风又忍不住咳嗽。
“好了好了,我错了嘛,我们赶紧回去,别一会儿受了凉胃疼没好,又引出咳疾就麻烦了。”
乙忺轻叹,“回去恐怕也歇不住,今天吕门主要来。”
说到这个吕门主,丹青就头疼。吕门主,吕关是七杀门的门主,七杀、破军、廉贞、贪狼四门皆主凶杀,虽然四门门主忠心耿耿不错,但为庄中常年在外厮杀都是凶狠暴戾的人物,这四门中人,山庄里的其他人不敢轻易招惹。更何况吕门主最是个性冲动耿直,一贯是看不上乙忺玩阴谋算计,每每遇到都要作对。可偏偏天机门主权谋,这四门要出外杀伐还多要听乙忺的计策。乙忺为了不让四门听从调令不致闯祸,多有委曲求全之意。今日她病成这样,再见吕关不知会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