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说八苦》赤卯

19、爱别离

　　（一）

　　孟清爱上了庄严，可她知道成鹏才是她的男朋友。
　　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她和成鹏已经互相见过对方的父母，成鹏的奶奶很喜欢她，她也觉得自己嫁给成鹏会非常幸福。可是，就在这时，她爱上了庄严。
　　孔歆对她说：“清清，你不可能和庄严在一起的。”
　　孔歆是孟清最好的朋友，中学同学，大学同寝。孟清知道自己不能和庄严在一起，不仅是她已经订婚，更是因为庄严已经有妻有女。
　　庄严是孟清和孔歆一起玩游戏的时候认识的，她们两个在世界找团打25人副本，庄严是那个团的团长。
　　一款欧美的史诗游戏，最缺少的是什么？是妹子。
　　孟清和孔歆一出现的YY就被23个汉子包围了。
　　“有妹子！”
　　“妹子来了？”
　　“小德和喃人缺席得好啊，有妹子！”
　　孟清和孔歆就这样认识了庄严，进入了庄严带的团，又进入了庄严的公会。那天缺席的小德和喃人，被迫从庄严带的一团转移到二团，并且无怨无悔。

　　（二）

　　庄严比孟清大十岁，酒吧老板，有钱有闲。
　　有一天孟清问他：“去你们酒吧的人看到你在玩游戏，什么感想？”
　　庄严说：“我这是现代化网络经营管理模式。”
　　孔歆接话，“你开的是网吧，还是酒吧？”
　　庄严是个指挥很有特点的团长，他指挥时从来不叫人名，都是喊队伍。
　　“一队的那个傻逼！OT了！给四队的傻逼刷一口！二队的傻逼跑啊！火都他妈烧死你了！”
　　孔歆跟孟清说：“咱们去二团好不好？”
　　孟清问为什么。
　　孔歆说：“在一团咱们都是傻逼，最要紧的是咱们还跟着一个傻逼团长。”
　　孟清去跟庄严说。
　　庄严认真反省，下次指挥的时候改了方式——
　　——“一队那个流氓！拉稳！三队那个流氓！驱散啊！二队的流氓不战复要你干什么！四队的妹子给五队的流氓刷一口！”
　　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就是两个妹子在一个流氓团里。

　　（三）

　　孔歆觉察出孟清爱上庄严是在一个月前，她看到庄严时常和孟清在YY的小房间里私聊，孟清不能上线的时候，庄严也会带着孟清的号做任务。
　　公会里的小德看到，就问庄严：“庄哥，你那是什么电脑啊，这个游戏都能双开？”
　　游戏占用硬盘空间50G。
　　庄严说：“你知道熊他妈是怎么死的吗？”
　　小德说：“不知道。”
　　“被你笨死的！不会开两台电脑啊！”
　　庄严在游戏里的名字叫“庄严的严庄”，严庄是他酒吧的名字。孟清没见过那间酒吧，不过据庄严说，那是一家很小清新的酒吧。
　　虽然众人一致认为，庄哥的酒吧就算是小清新，也一定是重口味的小清新。

　　（四）

　　突然有一天，孟清和孔歆说，她见过庄严了。
　　孔歆吃惊的问：“什么时候事？”
　　“清明的时候。”
　　孔歆说：“你去给他上坟了啊？”
　　孟清黑线，“清明我去吉林了。”
　　庄严在吉林。
　　“你不是说你回家了吗？”孔歆问。忽然明白了，孟清骗了她。孔歆说：“你去见他干什么？”
　　“歆歆，我喜欢他。”
　　“你傻了啊！”孔歆顾不上自己在采药的牧师，抓着孟清说，“你和他不可能的，他女儿都三岁了，他怎么可能和你好！”
　　“他也喜欢我。”孟清就这么淡淡的说。
　　“可是你俩不可能的啊！你怎么和成鹏说的？也说你回家了？”
　　“嗯。”
　　“你怎么那么傻啊！庄哥说的你也信！他一旦是骗你的呢？”
　　“不会。”
　　孔歆恨铁不成钢，“别让成鹏知道，以后再别干了知道不？反正也快工作了，游戏就别玩了。”
　　孟清说：“为什么不玩？”

　　（五）

　　孟清依旧开着她的法师和庄严在游戏里双宿双飞。
　　公会里的人在庄严连声的“老婆”中，改口叫了孟清“嫂子”。
　　孔歆真不明白孟清为什么会喜欢庄严。庄严实在是个十分不正经的人，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不耍流氓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典型事件是某日喃人在YY上说了出差到东莞享受“全套服务”的事情。
　　“酒店那‘技师’脸蛋身材没的说，先伺候洗澡，直接就在水里波推鲍鱼刷，上了床招数那叫一个多，凡是爱情动作片里出现的都给你认真配合，完事还帮你冲凉穿衣服，挽手送你出门，最后还半鞠躬说‘谢谢您的光临’，服务绝对帝王级，才750！”
　　公会里一众男人羡慕不已，这时庄严发话了。
　　“你们这些人太没素质了，这种事情能在YY上说吗？还有妹子在呢！再说作为一个男人不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花750块相当于穷苦家庭一个月生活费去玩个女人，有没有责任感？有没有家庭观念？喃人，对于你这种人，我只想说：有这样的事情不叫上老大我，你是人吗？！”

　　（六）

　　孟清在忙着找工作，孔歆却时常会看到她的游戏账号在线。
　　——庄严依旧双开，带着孟清的小法师四处游走。有时是在野外采药，有时是在副本里刷凤凰。
　　游戏中的坐骑不能交易，只能自己刷。凤凰是这款游戏里比较难得到的坐骑之一，掉落概率2.3%，该副本每周只能刷一次，按照五十分之一的概率，大概得刷五十周才能拿到坐骑。
　　孟清一直心心念念这款坐骑，甚至特意算过，按照一年五十二周来算，她也要刷满一年才能拿到。这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主要问题是，孟清懒着刷。
　　于是，这就成了庄哥的工作。
　　孟清开过一张“坐骑及宠物收藏列表”，Word密密麻麻的两页五号字。
　　于是，孔歆时常能看到庄哥带着孟清的小法师出现在艾泽拉斯大陆的各个不可思议的角落。
　　艾泽拉斯是游戏地图的名字。
　　孔歆想，庄哥或许对孟清有心，但在游戏里刷几个坐骑宠物，也不能证明他爱他，孟清还是太傻了。

　　（七）

　　孟清很快在本市找到了实习单位，只是做得并不如意。每天一大早就要挤公交车，时常加班加点，连饭都不能按时吃上。
　　成鹏很心疼她，可是也没有办法，他也刚刚找到工作。不过，即便工作再忙，成鹏也会每天发短信准时准点提醒她吃饭。可是，提醒不一定就能吃上，客户急着要计划，你能不加班加点的干出来吗？
　　没过一个月，孟清就累病了，但就算是病了也得上班，毕竟这是要转正的关键时期，不干就要丢饭碗。
　　在孔歆看来，成鹏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了，虽然他自己没有时间照顾孟清，不过总是抽空提醒她吃药，给她发短信哄她开心。
　　一日，孔歆在YY里状似无意的提起孟清的男朋友。她知道庄严也在，她想让庄严知难而退。
　　可是，庄严却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八）

　　那是孔歆第一次见到庄严，他梳着小平头，休闲衬衫最上面的三个扣子敞开着，嘴里叼着香烟，撇着一条腿站在孔歆面前。孟清的手被他紧紧的攥在手里，前者如同一只乖顺的泰迪犬。孔歆的第一反应是问：“这是什么情况？”
　　情况很简单。
　　几天前庄严表示要来孟清所在的城市旅游，顺道要了她的单位地址，说要给她惊喜。成鹏最近都忙着新工作，自然不可能来单位接她，孟清就放心的将地址给了庄严。
　　庄严确实给了孟清一个惊喜。他到了孟清的单位，直接拍了孟清老板的桌子，把对方大骂一通之后，扔过去早就替孟清写好的辞呈，拽着孟清就走。老板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刚要叫保安，就听庄严冷冷的扔出一句，“你拦我试试？明天我他妈就让你从地球上滚蛋！”
　　庄严就这么拽着孟清上了车，顺便塞给她一碗甜粥。
　　“吃粥，咱们去医院。”开车的路上，庄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孟清跟他争辩那是自己刚找到的工作，这个月的薪水都没领到。庄严扔给她一张字条，“病好了上这儿工作。”
　　从此孟清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领着比过去多一倍的薪水。

　　（九）

　　孟清说，她想和成鹏分手。
　　孔歆说：“你想好了吗？你要去做小三儿吗？”
　　“庄哥说了，他会离婚。”
　　“他说什么你都信！他那么喜欢他女儿，怎么可能离婚！再说就算他离婚，他家里人知道是为你离婚的，能接受你吗？”
　　“可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就这么一句话，把孔歆塞住了。喜欢自然就可以克服，喜欢自然就可以承担。
　　孔歆问：“你真的准备好接受人家看你的眼光了？”
　　“嗯，我觉得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能接受。”
　　“你傻不傻啊。”孔歆无奈的说。
　　“歆歆，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他，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他。”
　　“那你打算怎么和成鹏说？”
　　“我会和他说的。”

　　（十）

　　成鹏不同意分手。
　　“清清，你想清楚，你真的想分手吗？咱们俩已经两年了，你要为了一个在网上认识几个月的人和我分手？”
　　“我真的很喜欢他！成鹏，是我对不起你，咱们分手吧。”
　　“你是为了什么？为了他现在比我有钱，比我体面？”
　　“不是的，我就是喜欢他！”
　　“可是你别忘了，他比你大十岁，你和他怎么在一起？他现在可能就是玩玩，玩够了就算了，你别糊涂了。再说，他都结婚了吧？他怎么可能和你是认真的。”
　　“你别管了，我就是来告诉你，咱们分手了！”
　　“清清，就算你要分手，你不想想你怎么和家里交待，说你喜欢上了已经结婚的男人，一定要做小三儿？”
　　“这你别管，我会交待的。”
　　“你能和你的父母交待，你能和我的父母交待吗？我奶奶那么喜欢你，盼着你做孙媳妇，你现在这样说分就分，奶奶怎么受得了？”
　　孟清语竭。
　　“我喜欢别人，你不在乎吗？”孟清问。
　　成鹏说：“我在乎，可我也在乎我奶奶。”

　　（十一）

　　孔歆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孟清说：“我和家里说，如果家里同意，我还是要和成鹏分手。”
　　孔歆说：“现在就算不同意你也得分了，不然你怎么办？嫁给他？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老婆心里有别的男人？真的嫁了，成鹏以后不一定会怎么对你。”
　　孟清点了点头。
　　孔歆以为孟清和家里说的结果，尽管不一定支持她和庄严在一起，但也会支持她分手。可是孟家出乎意料的通通反对。孔歆大惑不解，不免要问个为什么。
　　“家里说，成鹏会对我好的。而且……两家都已经见过了，这样分手，会没面子。”
　　“我操！”孔歆忍不住祭出脏话。
　　真是没有比这再糊涂的父母了，即便不能让她和庄严在一起，难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能让她继续和成鹏结婚？
　　孔歆忽然想到一件事，或许是孟清没有说清楚也不一定。她问：“你和家里说了，你喜欢上了别人没有？”
　　“说了。”
　　“说了你已经和成鹏摊牌了？”
　　“说了。”
　　“说了成鹏知道你喜欢别人了？”
　　“说了。”
　　“我操。”

　　（十二）

　　得不到家里的支持，孟清毫无办法。孔歆能想出的办法就是去找庄严。
　　孔歆问庄严：“你打算怎么办？”
　　庄严说：“我已经和家里谈过了，准备离婚。”
　　“你当真？”孔歆不相信。
　　“嗯。”
　　“因为清清？”
　　“不全是，我和我老婆感情并不好。”
　　这话听起来实在老套，几乎每一个找小三儿的男人都会这么说。可是，只要能离婚，对孟清就是好的。至少孟清可以在庄严的这一方面获得支持，或者她就不必嫁给成鹏了。
　　“那你女儿呢？”孔歆问。
　　“女儿归我。”
　　“谈好了？”
　　“她不同意，准备打官司。”
　　孔歆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以上次庄严从孟清公司带走她时说的话来看，他的人际关系网应该很复杂，这样闹得满城风雨，真的没关系吗？
　　庄严给出的答案很简单，“反正得离。”
　　孔歆问：“如果孟清家里反对，不让她跟你怎么办？”
　　庄严说：“这和离婚没关系。”

　　（十三）

　　孟清和成鹏若即若离，好在大家工作都忙，没有见面的时间。成鹏的短信还是不断，就像她没说过分手一样。
　　庄严也依旧在上线的时候带着孟清的号到处刷副本，当初孟清开的那张“坐骑及宠物收藏列表”的单子已经做了50%，其中很多稀有物品竟然都弄到了，其效率令人叹为观止。
　　孟清换了工作之后，上线的时间就多了。YY里经常能听见她惊呼的声音，“哇！黑龙！”“哇！暗月坦克！”“哇！绿翼鹦鹉！”惊喜之后，庄严自然要邀功请赏。于是，YY里经常会听到一些其他人恶心的要死，当事人浑然未觉的对话。
　　如果不是本着姐妹多年的原则，孔歆几乎就想说“秀恩爱，死得快”。
　　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孔歆真的觉得，孟清和庄严在一起或许会更幸福，至少现在会幸福，不是吗？至少比此时此刻嫁给成鹏要幸福吧？
　　可是，孟清的家里已经表明了态度，这让孟清怎么办？和家里断绝关系吗？

　　（十四）

　　孟清毕业了，结婚被提上了日程。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应。成鹏对此很热心，主动去了孟清家里。孟清这时才知道，在她和家里说要与成鹏分手之前，成鹏曾经来过，求孟家将孟清嫁给他，孟家也是这样才不同意孟清分手。
　　可是……
　　孟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真的不想嫁给成鹏！我想和庄严在一起！”
　　孔歆递上面巾纸，“庄哥怎么说的？”
　　“他在打官司离婚，还没办好，他说他会来这边和我父母谈谈。”
　　“那就行了，你先别着急，先交给庄哥来办吧。”
　　庄严确实是来了，却没和孟清的父母谈成。原因是，孟家根本就不让他进门。
　　孟清可想而知的绝望。
　　孔歆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总不能劝她不要家了，去私奔吧？

　　（十五）

　　孟清真的去私奔了。
　　而发生的事情让孔歆一时难以接受。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孔歆平常的上班，平常的吃饭，却接到了一出不平常的电话。电话是成鹏打来的，据说孟清已经两天不见人影了。
　　事情是这样的，孟清一夜没有回家，家里打电话找她找不见，就来找成鹏，成鹏也不知道孟清哪里去了，打电话给孔歆。
　　孔歆更是懵了。这些应该天天见到孟清的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孔歆怎么会知道？毕业之后她们虽然联系频繁，但是毕竟不再住在一起，怎么会天天联系？
　　孔歆只能说别着急，她找找看。
　　孔歆给孟清打电话，一通关机，再打关机，三打还是关机。她忽然想到！马上登陆了YY，上去问公会里的人谁有庄哥的电话，要来电话，火急火燎的打通了庄严的手机。
　　“庄哥，孟清不见了，你知道吗？！”
　　庄严很淡定，“孟清在我这儿。”
　　孔歆瞬间明白了，“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回去了。”庄严说。
　　“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会和她家里联系的。”

　　（十六）

　　如果孟清家里同意他们在一起，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孔歆恐怕也永远不会知道，孟清到底有多爱庄严了。
　　孔歆再见到孟清是在医院里，她听说孟家威逼女儿如果不回来结婚就断绝母女关系，孟清进退两难，选择了自杀。幸好发现得及时，人被救了回来。
　　孔歆在医院的大门口看见庄严，问他怎么不上去。
　　庄严讽刺的苦笑，“他们家不让我上去。”
　　孔歆皱眉，都到这个时候了，有什么比女儿还重要吗？她实在不能明白。
　　孔歆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都试过了，孟家不想谈，说什么都不行。钱，房子，都没有用。我就不明白这一家为什么非要把清清嫁给成鹏！”庄严恶狠狠的踩灭了烟头。
　　孔歆说：“孟清和成鹏两家早就认识，在这个小城市里，如果传出这样的丑闻，可能半个城都知道。”
　　庄严冷笑，“我没办法带她走，你有办法吗？”这还是庄严第一次讯问孔歆的意见。
　　“如果清清够狠心。”孔歆的意思很明确，亲情爱情总要有所取舍。
　　“她不够狠心，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了。”庄严对天长叹，“算了，还是我狠心吧。”

　　（十七）

　　孔歆做了孟清的伴娘，这是很早以前她们就说好的事情。
　　婚礼的当天，酒店门口拉着横幅：“恭祝成鹏先生、孟清小姐喜结连理。”
　　孔歆不知道该喜什么，她站在车门旁，看着成鹏拉着孟清的手下车。孟清笑着，看起来很自然，却一点都不自然。至少孔歆知道，嫁给所爱的人，笑容不会这样假。
　　婚礼之前，孔歆曾经问过成鹏，他到底图什么。
　　成鹏说：“你不会懂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
　　“可她不是东西，你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你觉得幸福吗？”
　　“我觉得要比把她给别人好。”
　　孔歆没有说话。爱，是占有，还是成全？这样的话没有意义，当一个人要占有的时候，他是不会明白“成全”的意思的。
　　没有人愿意听别人的话，大家都以为自己做出的事情才是唯一正确的，每个人都很固执。因而没有阐述与辩解的必要。
　　孔歆作为伴娘，和伴郎一起走在新人后面进入礼堂，倏尔，她想起一句话：
　　“人们都说网络很假，我笑了，就好像现实很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