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less》清薇

4、二十二年前的雨(三)

　　下午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男人把车停在路边。
　　宝贝。他说。你先下车，帮我看着工具箱，这里面有爸爸一会儿要用的东西。你要看好它，不要乱动。我把你妈妈搬下来。来，你给你妈妈撑着伞吧。你蹲在她旁边看着她，爸爸要去给你拿一件衣服。你看，爸爸是多么爱你啊。宝贝。对了，你就一直这样看着她吧。你可以再摸摸她。她一会就要离开我们了。你看你妈妈今天的妆化得怎么样？她很漂亮吧！是啊，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漂亮的，不然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大眼睛男人喜欢她呢。宝贝，起来吧。我们要送你妈妈去和苍蝇老鼠捉迷藏啦！你看你妈妈她是多么温顺啊。她从来没有这么温顺过。她永远只会对我说：看见你我就觉得恶心！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她一直都只会这么说。从我们年轻的时候起，她就一直这样对我说着。可是她却从来没有体会到我是爱她的啊。是爱她的。
　　男人同夏诺的妈妈结婚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男人背着她来到废井边。眼前的风景在雨中显得异常平静。绿色的草浪有节奏地波来荡去。地上的脚印，幽会者的、抢劫者的、绑架者的、自杀者的、杀人者的也都统统被野草的身躯覆盖了足迹。
　　男人把夏诺的妈妈放在一口最深的废井旁边，让野草暂时遮住她的身体。
　　宝贝，你呆在这里吧。你继续帮爸爸看着你妈妈吧。不要怕，她是不会醒来，不会对你大吼大叫的。爸爸要工作了，可是就一小会儿。爸爸要把这井上的木头拆掉一些，好让你妈妈能够顺利进入。你知道这木头是用来干什么的吗？它们是用来封住井口防止有人掉进去的。可是这怎么能防得住呢？你看那些烂木头，只要稍微撬几下就能拆下来了。可是，哦宝贝，这木头竟然是蓝色的。恩，蓝色，你妈妈以前是最喜欢蓝色的。可是后来她放弃了这种纯净的颜色，反而和黯红、鹅黄、艳粉走得很近。我知道她是为了穿给那些大眼睛男人看的。我知道的。她以前是那么的高贵，美得像西欧城堡里的公主。可是她抛弃了那些高贵。哦，不，是那些高贵厌恶她，屏弃了她。它们才不愿意与你妈妈这样放荡的女人为舞呢。哦，算了，宝贝。你还是待在我旁边吧。我再也不想让你多受一丁点儿她的熏陶。你来吧，来，跟爸爸一起去拆木板吧。
　　夏诺跟着这男人。她像幽会者、抢劫者、绑架者、自杀者、杀人者一样把自己的脚印留在了矿井边上。可是不一会儿脚印就被草浪遮盖了。夏诺已停止了哭泣。对于小小的她来说，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忧伤，更不懂得何为死亡。她唯一会做的只有顺从，顺从。夏诺使劲的吸着鼻子。她喜欢这些青草的味道。它们是清爽的略带腥味儿的气体，能让人联想到海浪，也能让人感觉有点兴奋。刚才在家里她的妈妈倒下时，她就闻到了这股气味儿。这味道可真好闻！夏诺想。
　　宝贝，你看，原来这木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脆弱，它还结实着呢。不过这也难不倒爸爸。爸爸有很多工具，钳子、螺丝刀、锤子，这些都是从那个旧工具箱里拿出来的。你现在一定觉得它很实用吧。你看爸爸这还有钉子。你知道它们是用来干什么的吗？对了，我知道我聪明的宝贝一定能猜到。它是一会爸爸拿来封住井口用的。爸爸可不想有人来打扰你妈妈。就让你妈妈远离那些大眼睛男人，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睡吧。可是宝贝，你知道吗？爸爸更不想有其他人知道爸爸把你妈妈放在这里睡觉了。所以，宝贝，你不要说出去，让它成为你和爸爸之间的秘密好吗？
　　男人像是刚刚吸食了毒品的人一样拥有巨大的力气。夏诺安静地坐在地上，她看着男人的胳膊在井口边左右晃动，但是他的动作很快就被野草的浮动隐没了踪影。男人只用了二十几分钟就把蓝色的木板全部拆了下来。他走到草丛中把女人扛起来，像民工抗贵重物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她背到身上，然后他朝着矿井这里走来。男人把女人的身体倚在井口边上，双手托住她的背。
　　宝贝，你再亲吻一下你妈妈的脸颊吧。你看她多安静啊。不，你不要摸她胸口殷红的地方。那里没有宝藏也没有糖。那里只有一个蚂蚁洞一样肮脏的通道。它通向你妈妈的心脏。不，宝贝，你不要再碰那里，不要再把手伸进去。那里又脏又臭，因为你妈妈的心是黑的，它会弄脏你白嫩的小手和漂亮的花裙子。我不要你成为像她一样的肮脏的女人。不！决不！等你妈妈走了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宝贝，你听见了吗？你将是我一个人的。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你，你也不会失去我。恩，好的，这样最好。哦，宝贝，你怎么又哭了？难道你不高兴吗？你将永远和爸爸在一起了呀！这难道不值得你好好高兴一阵吗？没有人能够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没有！哦，宝贝你不要哭了。爸爸拿糖给你吃。你要什么味道的？橘子味的还是芒果味的？或者苹果味的？哦，对不起，宝贝，爸爸忘记了，爸爸并没有带糖出来。不过宝贝，你放心。爸爸回去以后马上买给你。我们买好多好多的糖，然后我们把这些糖堆起来，让屋子里到处飘散着糖果的香味好不好？好了，乖。我的小天使，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男人用慌张的眼神认真审视了女人几秒。他蹲下来，慢慢地把女人拦在怀里。他紧紧抱了她一下。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四周。在确定了四周杳无人迹之后，他让女人的头先伸进矿井里。接着他只把女人的腿倒向天空，女人便简单而安静地去和苍蝇老鼠们捉迷藏了。女人掉下去之后男人吁出一口气，仿佛顷刻之间轻松了许多。之后他又用他带来的工具把蓝色木板恢复了原样。
　　宝贝，咱们和你妈妈说再见吧。男人领着夏诺几步一回头地穿过疯长的野草离开了这里。
　　来，宝贝，和你妈妈说再见。再见！再——见——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别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