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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无关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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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电脑发出幽光嗡嗡作响,我的脸被映照成病态的蓝色。暖气开关是两颗红灯,像野兽的眼睛。
它们在注视着我。我想知道它们何时何地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它们却认为被吞噬的是我。窗外有鸟发出不合时宜的哀鸣。受害者原来不在我们双方的视线范围之内。我捧起杯子,放了太久的水很冷。
下一章即将开始。故事里的人仍在忙碌,而我该何去何从。
幸福是什么呢。曾经说幸福得随时可以死去,意思是我不在乎你们离开。换了环境又怎样,谁可以给我解释从未重复的梦。日复一日地上学回家,大把的时间给我浪费。真好。
终于梦到自己在飞。没有翅膀,只知道自己很轻。在空中步行,我故作轻松地把手插在口袋里。路过传说中的仙池,也路过儿时爷爷家附近的湖泊。湖泊的中心还有那个小岛,上面却没有停留一只记忆中的白色水鸟。
鸟儿早已飞走,停留的是我。
以婴儿的身体承受思维过重的负担,天知道我能支持多久。我不认识天,他无法告诉我。
简单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意。有些东西机缘巧合,你一辈子也摸不清。就好像如果在中国我就没时间写这么多文,而出来之后却又眷恋一笔一划的文字。到底还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干脆绝决。
时间是用来冲淡一切的。冲淡,就好像不断给茶换水。第一遍的时候苦涩,回味却带甘甜。几次之后,什么也没有。初中的毕业照早就找不到,或许从一开始就下意识的不想保留。过去了就算了吧,执着的同义词是累赘。
谁是谁的毒,谁是谁的药。每个人的心中就那么几个座位,有人坐下,就必须有人离开。
手中的回忆写到一半,怎么也写不下去。分明是完整的故事却被冠上了曾经这两个字。人是活在当下的,记忆也不例外。
懒得听歌也懒得看牒。女人的心太容易感动,我不想没事对着屏幕哭哭笑笑。初中的日记里有这样一句话,眼泪不属于我,因为它们太独立,我管不住。正是因为管不住吧,才掉得这么凶。
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坐吃等死,但不是生活目标。看不起没有作为的人,却偏偏梦想。晚餐的蔬菜沙拉磨得我胃痛,却叼着大片的生青菜叶开心得像只兔子。一如我矛盾的人生观。
出国的时候只带了一张照片,是小时候的全家福。我站在中间,表情冷漠。仿佛是被人欠债的债主。怎么就学不会微笑呢,从那时候开始。咧着嘴,镜子里是一副傻样。还是原来的好。
到头来的确是欠下了,欠债的却是我。其实偿还的义务从一开始就存在。人之初,哪有什么善恶。
人生苦短。我这个年龄的人甚至连说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可是我还是说了。小学要留意好初中,初中要选择好高中,高中要考上好大学。找工作或没工作,结婚或不结婚,有孩子或没孩子……只有一个没的选择,就是你必须得死。追求来追求去,真正得到的时候其实什么也没有。就像棺材上的一缕尘埃,为了它奋斗一辈子。禁欲主义者说不能享受,而除了享受人生还剩下什么甜味,只是一杯被冲过无数次的茶。
新闻里的主持人流利地嘲笑着某人的不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被烧毁的家园,却不知道我正在面无表情地看他。其实被嘲笑的应该是我,我连个家都没有。
什么是家。每天回到某个固定的地方,可以得到安全感。屋外那圈篱笆连我都可以翻过去,顺便践踏一下花园里的雏菊。或者安上和监狱没有区别的防盗栏。Some body is crazy.这一刻你是安全的,下一刻就已经死在不为知晓的地方。
城市中心的街道有人拿枪扫射,死了一名荷兰的游客。重伤者的家人在教堂祈祷,那个神甫只有唱歌好听。
并不是在讥讽些什么,怎么说呢,就当作是我别具一格的黑色幽默。
我从不说谎。欺骗别人首先要欺骗自己,谎言只有自己认为是对的才能生效。当你连自己都骗过之后,也就不把它当成虚假。再也没人看得穿。
时钟又走到逢魔时刻。零点到三点,本该是人沉睡得最深的时间。多少年以前的人是这样相信的吧,在大家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百鬼夜行。梦魇的名字我给忘了,传说貘也会吃梦。在照片上看过貘的样子,简直就是长鼻子的野猪。我的生辰也是子时,不知道刚出生的孩童会不会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人类是我见过最顽强的存在,他们不服自然的管辖,干脆自说自话地猖狂。深夜里活跃的人早就忘记了古来的传言,把生命交给自己。依然兴奋的脑神经见证了每一次零点到三点,逢魔时刻,恐怕这几个字都将被人遗忘。
隔壁的房间将会住进新房客。非洲来的亚裔少女,留着一头好看的褐色长发。留海一直垂到眼睛上,几乎遮住视线。不知道是想让世界看不清自己,还是让自己看不清世界。另一边是小个子的越南妹,总是在笑,却不知为什么而开心。我被夹在中间,像三明治里的金枪鱼。
生活总是要过的,即使明知道什么也无法留下。几个月后我若搬走,没人能告诉我会是谁享受这间屋子冬凉夏暖的好环境。考虑是否要学那些伤春悲秋的八十年代后期文青,在角落里故意落下一本日记。
看到这个方法的时候还在等待千僖年来临的钟声。时间是白驹在跑,快得我来不及眨眼。一晃,就是七年。
七年之前的我在做些什么呢。刚满十岁,生日礼物是块蛇形生肖的玉。转头就不记得放在哪里,至今也没找到。
房产商人说,像我们这种光棍能去哪里,回到家不是对着猫就是一盆猫草,了不起自己弄几个小菜陪自己吃,除了酒吧,还有哪能收留我们。如果房子不想卖就不要卖了,有些东西一旦出手就买不回来。
这世上卖房子的人很多,想买回来的也许更多。可若是真买回来了,人去楼空,早已不再是原先那个温暖的所在。有些东西只存于记忆里,没人买得回记忆。
我有几个好朋友啊,却为何是我的朋友,我能付出的太少,占有了太多。我有好多个梦想啊,不应该是我的梦想,因为得不到实现,实在浪费了他们的价值。我有好久没有真正为一件事开心过了,也不懂悲伤,人生总是太短,对我却太长。——很想用无奈的语气说以上这些话,却终究放弃。那是被打上曾经这两个字烙印的我,现在只有回头才找得到。
幼稚。那样的时代早已流逝,剩下当下的我。朋友是美好的词,只存在于我讨好或者结交的官方语言。梦想是拿来看的,我的画板留在大洋彼岸积累灰尘。情绪是年轻的证明,当我木然地张着干涸的双眼,迷惘了。生命带来了什么,又拿走了什么做交换。我讨厌失去。人生在我,只代表活。
活着是一门技术,也是一种义务。
楼下是屋主回来的开门声。当作一个闹钟,提醒我是时间结尾。终于还是把假期的作业拖到了最后一天,却自信满满地认为一定能完成得很好。不可否认的,我知道自己怎样量力。
换了多少次文风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回头。这样寂寞的文字没有更好。我不寂寞,寂寞的只是在键盘上跳跃的十指。
在第十一次打错某个字的时候,我把脸埋在双臂中偷偷地哭了。
两个小时后,我抬起头。什么都没有变,电脑还在嗡嗡作响,暖气的眼睛仍旧恶狠狠地盯着我看。这一回,窗外的鸟没叫。
——————14/Jul/2007